十月十日，清晨八点钟开始，宝庆城保安团的兵丁便把所有的码头控制起来，如临大敌。码头工人看到这架势都有些心紧，只有南门口码头的刘斌洋洋得意地坐在一石墩上，悠然地抽着昨日工头赏给他的卷烟，望着工友们满头大汗的扛包。葛至诚实在看他不过意，便问他：“今日你休大班吗？”
“放心，老葛，今日刘爷我不与你们抢那几个钱，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把我钱的。”刘斌得意洋洋地说。
葛至诚心里嘀咕：这小子今日有点邪门，莫不是李七出了意外？原计划中午收工时行动，现在快十点了还不见他来联络。
其实，邹先生早就来到了码头。他穿一身仕兰布长衫，戴着礼帽和眼镜，手里提着个黑提包正和码头管事在谈“生意”。邹先生递给他们的名片上写着“长沙雅利商行主办杨得意”，在宝庆进了一船中药材发往长沙。管事的说中药材是泡货，占地方，没有什么利润，不包括装卸费在内要两百个大洋。邹先生恳求道：“老大帮个忙，我们老板说以往在这南门口发一船货到长沙才一百三十个大洋，还包括了装卸费的。”
管事的人摇头说；“杨先生，你这个价我们做不到，你看看，这么几十号人都问我要吃要喝，价钱太低实在做不了。这样吧，你和工人们去说，如果装卸费只要十个大洋，那么我就少你十个大洋，包运费一共两百个大洋算了。看你们商行规模也不小，一次进了上万个大洋的中药材，我们也图下次合作吗！”
“那是那是。邹先生忙点头应承，“俗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我去问一下这些工人们，请问他们是谁的头？”
管事的吆喝一声：“葛至诚，你过来一下。”
“好嘞！”葛至诚快步把背上的包抛到堆子上，一边擦汗一边跑过来，“有什么吩咐？老板。”
邹先生忙给几个管事及葛至诚递上卷烟，笑着说：“我有一船中药材要运往长沙，这几个老板说只能出十个大洋的装卸费，不知葛老板应不应承？”
葛至诚吸了一口烟说：“老板，这个我恐怕做不了主，按理说这泡货实货都是一个价，每船二十个大洋，我们有三十多个人，平均每人还没有半个大洋，你这十个大洋的价也太低了。不过，这不该和我们说价的，我们只向老板要钱，请杨先生和我们的老板谈吧。”
“这么说，今个儿的事办不成咯？”邹先生眉头一纵。
葛至诚一个机灵：此人好像来过眉头几次，而且都是和李七一起来的，怕不是来..
“先生说办不成便办不成了。”葛至诚看着他回答。
邹先生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是真的办不成了。”说罢慢慢转身离去。
几个管事的朝他的背影笑道：“死呆子，这里办不成，在别的码头就办得成？在宝庆所有的码头都是一个价！”说罢，放心地大笑起来。
刘斌高兴得太早了！到中午收工时工人们也没有丝毫暴动的迹象，保安团一个军官走过了问他：“你的情报准不准？”
刘斌也有点心慌了，他壮起胆说：“怎么不准？千真万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七到现在还没有来？他还许诺我，只要我在这次行动中表现得好，他便让我当工人的头。”
“你们他们现在的头是谁？”军官问。
“葛至诚！对了，长官，此事你们只要抓住葛至诚一问便清楚了。”刘斌高兴地说。
“葛至诚在哪？”军官问。
刘斌四下里一看，完了！工人们都走了！他心慌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他们都下班了！”
“混蛋！”军官扇了他一个耳光，骂道：“你谎报军情，其实一点动静也没有，什么鬼暴动？工人们都回去了，谁来搞暴动！来人，给我把这小子抓起来带回去审讯！”
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绑了老板，吓得他大喊救命：“长官，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李七，我知道他住什么地方！”
“走！押他去寻李七！这次再骗老子，非崩了你不可！“军官手一挥，跳上了卡车。
李七原来的住所，门虚掩着。两个士兵押着老板推开门一看，只见房中空无一人，床上胡乱地扔了几件衣服，再转过来看贺十五一家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
“他妈的！”刘斌头上冒着虚汗，骂道：“他们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逃跑了！”
那军官也下来看了看，问他“你知道李七在这里还有什么亲戚吗？”
刘斌摇了摇头。
“混蛋！”军官在刘斌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滚你妈的蛋吧！”
望着登上车扬长而去的****，刘斌倒在地上摸着被踢痛的屁股，嘞着牙抽气。好大一阵子，他才慢慢地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着，这时忽然从后面飞快跑上来两个人，用一只袋子罩在刘斌的脑袋上，很快就拖着他向另一条巷子跑去。
贺十五的杂货铺里，邹先生和李七在里面的房间饮酒，桌子上摆了一碟兰花豆，两人用手拣着吃。
“李七呐，这宝庆城你恐怕是呆不下去了，今天下午我们虽然处理了刘斌那个叛徒，但是码头上的管事都知道你今天没有去，也知道你是这次闹事的为首。我想，这次暴动幸好没有搞成，以今天上午那架势看来，这码头上渗透了三大势力，即保安团、政府、黑社会三个方面，他们几乎一呼百应，我们几百手无寸铁的码头工人在他们面前是没有战斗力的，相反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这也同时提醒我们：要想暴动成功，只要先拥有武装力量，才能和敌人抗衡。在就是我们的毛委员说过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所以，组织上决定让你去金线铺瞿巴的游击队训练，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特别是枪法，你一定要下功夫！”
李七点了点头说“我服从组织的安排。邹先生，你知道我是赤身一人没牵挂，来到了宝庆后，先遇上了大叔，再遇上组织，可以说，大叔这里是我的家，组织那里是我的奋斗目标，我去金线铺后，大叔一家就托先生照顾了。这个乱世社会做什么生意也没有保障，不是非要我回来不可的事便由先生做主了！”
邹先生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好你的岳父岳母及娘子的。”
贺宜香正端菜过来，她放下碗在邹先生的肩上打了一拳嗔道：“先生这么大年纪了也开玩笑！”
“开玩笑？”邹先生认真地说，“我可是当真的呀！”
说罢，大家都笑了。
然而，就在李七离开宝庆的前一夜，他刚从邹先生那里接受推荐函回到贺记杂货铺时，只听见杂货铺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他快步跑过去，只见几个当兵的正持枪在砸杂货铺，贺大婶披头散发的扑上去拦他们，被几个当兵的一把推倒，用枪托顿着。李七一个纵步上前，一手抢过一支枪，横扫过去，打得几个当兵的鬼哭狼嚎栽倒在地。他又听到里屋传来****的笑声，赶紧闯进去，用枪对准两个正将贺宜香压倒在地欲施暴的匪徒，“呯呯”两声，两个士兵应声而倒：桃花梦没有做成，灵魂已不再附体！李七将血泊中的贺宜香扶起，只因为她离匪徒太近，子弹穿过匪徒的身体打在她身上，鲜血直流，以是奄奄一息。再回头看时，贺十五也倒在血泊中死去，贺大婶爬到门口嘶哑着喊“快，快走吧，保安团的人马上回过来！”
“我跟他们拼了！”李七吼道。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团的人了抓你，我们说你不在这里。他们看到了宜香妹子起了恶意，你大叔去和他们讲理，被他们用刺刀杀死了！你快抱宜香妹子走吧，我快不行了，你不用..用管我，快走！”
李七还犹豫着，贺大婶急及了，她用头叩着地说：“我求你了，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七不再犹豫，抱起贺宜香从后门冲了出去！
资江上，慢慢地飘着一只小船，船舱里并排放着三具尸体，他们是贺十五、贺陈氏、贺宜香。李七由邹先生陪着，他跪在船板上朝他们叩了三个头，流着泪水说：“贺大叔、贺大婶、宜香妹子，是我连累了你们！我按照贺大婶的吩咐，将店子抵押出去买了这只船，让这只船载着你们一家人飘回故乡，望菩萨保佑你们一家人都成为资江水神，我李七只有来生变牛变马来报答你们了！”
说罢，伏在舱板上痛哭起来。
“节哀顺变吧。”邹先生扶起李七，搀着他跳到另一条小船上，将载着尸体的船轻轻荡开了。小船悠悠地飘在资江上，暮色苍合，江雾弥漫。
李七沿着河提跟着小船走着，邹先生几次劝他，他都固执地跟着，泪眼朦胧地望着，直走到夜雾起了，小船消失在天际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