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十五的家安在宝庆老巷，临近资江的一个港汊处，说是家，不过是用茅草和杉木条子盖成的棚子，一边搭在城墙脚上。李七弯了腰才走进去，里面用一块布挡开着，外面一间用几个木杌子搭成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位病恹恹的老婆婆，她脸色惨白，不停地****着，窄窄的房中几件破旧的家具却摆设整齐。一张三只脚的破桌子上正摆着三碗老米饭，一碗爆青椒、一碗丝瓜汤。
“快请坐。”贺十五搬过一条板凳，用手在凳子上抹了抹，说：“这是王堂客，整日病着，我还有个女儿在家照料着她生病的妈妈，这饭就是她做的。喂，我说老婆子，宜香到哪里去了？”
老婆子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挣扎着要爬起来，说道：“解手去了吧？你们先吃吧。这位客人是.”
李七忙笑着回答：“大婶，我是大叔的同事，一块在码头上扛包的，您叫我李七行了。”
老婆子努力地挣出几丝笑容来：“唔，是同事，小李呀，我家老实子不行了，扛那么重的包实在是逼不得已，还望你们这些后生仔多多关照呢！”
“大婶放心，我只要在码头上干一天，我便不会让人欺负大叔的！”李七回答。
“那真是遇上好人了！老头子，你以前回家常埋怨说年纪老了，不中用了，被后生仔瞧不起，现在真是碰上好人了哩！”老婆子满心欢喜起来，身子也好像轻了许多，竟不用搀便坐到桌子边了。
贺十五又添了一双筷子，寻了个酒杯用手擦了擦，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瓶子来，里面还有半瓶酒，他满满地斟上一杯端给李七，笑道：“小兄弟，老头子今日承你这么关照，能继续在码头上挣几个钱回来养家糊口，真是太感谢你了，无以回报，请小兄弟饮了此杯！”
李七忙接过酒杯，说：“大叔言重了，我不过是尽到自己的能力而已。”
贺十五给自己也斟上一杯，举起酒杯说：“来，干了它！”
“大叔，我从来就没有喝过酒，我从小便没了父母，先跟叔婶，后来给地主做长工，也从没有想过要喝酒，今日便领了大叔的情，饮了这杯！”李七一仰头喝下那杯酒，只觉得满嗓子火辣辣的，眼睛里呛出泪水来！
这时，他的面前伸出一只细嫩的手，端上一碗饭来。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年约十六七风的姑娘正稍弯着身子站在他身边。他忙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贺十五忙说：“你坐你坐。这就是我的女儿，叫宜香，宜香，快叫李大哥！”
“李大哥，你请坐。”贺宜香脆生生地叫道。
李七忙又坐下来。
“唉，小兄弟，大叔我也是个苦命的人。”贺十五喝了口酒，叹口气说：“我老家是安化的，原来也有个儿子，与你差不多年纪，但一场病把他活生生折磨死，我堂客也落下了病根，我们一闭眼便梦见儿子站在面前，没有心思作田土，前年春上，一家人来到这宝庆城，做生意没本钱，自己又没手艺，便托了个熟人在码头上找了这份苦力。现在，也不想那些伤心的事了，但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
李七扒了一口饭，说:“现在这世道，穷人的日子是越来越难熬。在家种田吧，租谷又重，各种捐款也多，出来吧，又难以找事，即使找了事，要被管事的抽去不少，有个伤风头痛也看不起病。而日本鬼子却在不断地占领中国的土地，许多无辜的人还被他们任意杀害！唉，这日子不知要何年何月才有个尽头！”
“那你为什么不去投军？”贺宜香手插嘴道。
李七摇了摇头说：“我本来就是出来投军的，昨日到老街那边一座兵营上投，那两个当官的说他们不打日本鬼子，还怀疑我是共产党的密探呢！不打鬼子的部队我还不想去呢？”
“听说鬼子已经到了你们湘乡，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打到宝庆来！这宝庆城的****，哼！打老百姓还可以，打鬼子？到时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呢！”贺十五干了杯中的酒，又要给李七斟。
李七忙拦住说：“我都吃饭了，大叔，我真的没有酒量，你看我现在脸都红红的了。”
“你客气我也不劝了。”贺十五把剩下的几口酒放到床底下说：“我每日回来只想喝口酒，喝了酒才有点力气，浑身才不酸痛。”
李七扒完一碗饭便放下筷子，贺宜香忙给他去添饭，李七拦住她说：“我吃饱了！”
“你别哄我了，不吃酒的人饭量都大，凭你这块头一碗饭怎够？你不用担心饭不够，我反正在家没事，等会煮了再吃，你既然来到我家，哪不不让客人吃饱的道理？”贺宜香边添饭边说。
“是啊是啊，”贺十五点头道，“李老弟，你有天生神力，绝非一两碗饭能填饱肚子的，中午不能填饱肚子，晚上我让宜香妹子宰一只鸡，咱爷俩再好好喝上几盅！”
李七忙说：“大叔你千万别如此破费，我下午还要找地方住下来。”
“不妨事的，鸡是我自己喂的，河边上有不少的虫子，喂鸡不用粮食，只只肥得很。”贺十五说。
贺十五的堂客看到憨厚的李七与丈夫如此投缘，女儿也不讨厌他，心里便起了小九九，她听李七说要租房，便对丈夫说：“老倌子，小李兄弟出门在外没个亲戚，今日又蒙他对你咯样的照顾，干脆便让小李兄弟在我家住下来，现在赚钱也不容易，房租能省便省。”
贺十五说：“那当然好，我还求之不得呢！只是我家就这两间房，让兄弟住哪？”
堂客轻责道：“你真是个死脑壳，我们这里空出这么一大块地方，便在后门口再给他搭个棚子，让他另外开个出进的口子，你们爷俩今下午便去河岸地地方割一些茅草回来，上回盖房还剩下些木条，我和宜香在家把茅草编成把，那要得了多久？一个下午便弄好了，这里背北风当南风，舒坦得很呢！”
贺十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真是死脑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干就干，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李七还能说什么呢？面对如此盛情的贺十五夫妇，能在宝庆城先落下了脚，再慢慢去投打日本鬼子的部队也不迟。他笑着对贺十五夫妇说：“那我就感谢大叔大婶了，只是给你们添麻烦，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李七哥能和我爹一起去码头做事，我们也少了许多担心，我们还要感谢你呢！怎么会添麻烦呢？”贺宜香俟李七吃了饭，忙倒了一杯清凉的茶端给他。
贺十五夫妻听到女儿对李七热情招呼，两人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