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期而至。初春的南方，夜总是伴随着雨，总是伴随着烟。
偌大的城市被细雨分割开来。城南的大叔大婶聚在小卖部前哗啦啦挫着手中的麻将，一位大婶摇头晃脑大呼手气不好，她对面的大叔秃了顶，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今天这臭娘们赢了我不少，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来来来来来……”爽朗的声音变成碎碎念的时候，确实让人有几分不耐。
“二条！自摸！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还是这要什么来什么的手，啧啧……这还让人怎么玩！？”青年有二十出头，唉声叹气自怨自艾。
“我说张嫂！”秃顶大叔终于有点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带着你家小兔崽子回家去罢！小小年纪不上班，不学习，天天不务正业也就罢了！整天没事在这里赢我们的退休金是图个什么？！”
“我说，李家秃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蹭着我家的灯，占着我家的地儿，打着我家的麻将，让我们赢一些又如何？瞧瞧，还有免费的茶水！”大婶本来赢着高兴，听着老头这句话一拍桌子就要发作，原来也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主。说着说着，见着一位少女提着不锈钢茶壶笑吟吟的走过来，端起两个老头的茶杯，向里面到了一些，便说了最后那句话。
“不打了不打了！”青年也有些意兴阑珊，看了眼笑吟吟的美貌少女，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是秃老汉的一句话还是什么原因，始终没有玩下去的兴致。站起身来拍了拍褶皱了的裤子，一言不发的望着城北的天空。
“那边的雨，似乎激起了一些尘土……”低声的喃喃一句，似乎只有自己听得到，可是他自己清楚，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
黑色的紧身衣格外适合夜间出行，即使他天生肤色很白，穿着黑色的夜行装如果不将自己包裹的难以呼吸就会更容易在夜晚被人发现，但他依旧认为黑色的紧身衣适合夜晚出行，照他所说，这样穿，溅到血不容易被看出来，而且，也即使衣服破了，再买一件新的也不贵。
他速度很快，在屋顶穿越，他曾近说过，如果他变得很小，像雨点一样，那么他就是最快的雨点，可以穿梭雨帘也不被同类袭击。
“嘶……”顺着屋檐走到了城市的尽头，却不是雨的尽头，他停住脚步，望向前方的一抹雪白，不禁摇了摇头。
“不是说了不要跟来么？”
“为什么？”
“因为今天有张姨最爱看的电视剧，我记得主角的女朋友上集得了癌症，这期或许会死，如果你不陪着张姨的话她可能会哭的很惨。”
“我陪着她我也会流泪。”
“至少不会流血。”
“为什么？”
“唉……就算这样你也不用穿的这么白。”青年听了少女的话，摇了摇头，知道无论怎么说都没有用。
“你从来都喜欢白。”
他一直认为穿黑色的夜行服才称得上是敬业，可是身后的小丫头总是不以为然，她只穿自己喜欢的颜色，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
“张姨怎么说？”行了很远，黑夜中，一片山脉的黑影浮现在他们面前。男子头也不回，轻声的发问，像是在问面前的雨点。
“她什么都没有说，至少没有对我说。她或许以为我们还会回来。”
“会回去的。”
“……”少女眉头微皱，听着面前青年男子坚定的语气，楞了楞神。突然间面前黑色身影一闪而没，只留下一道黑色闪电，还有那一片没有雨的空间。
“果然够快，可是你休想就这样打发我！”少女蓄势待发，身体宛若长弓，向着黑色闪电离去的方向准备将自己射去。
“啪！”黑色闪电并没有像少女预想中那般疾驰远方，却是意料之外的半圆形闪电，出现在她身后。始料未及，颈间势大力沉的手刀让少女失去了一切的防备，缓缓的倒在青年男子的怀里。
“……”少女并没有失去意识，看着男子眼中尽是绝望。
“唉……傻丫头……”男子为了配合自己的着装，此时将自己整张脸用黑布包的只剩下双眼。嘴中发出的声音在外界听来也就是：“唔……唔唔唔……”但是他还有双眼，可以细细观望着这张清纯绝美的面容，这张只为了他绽放的面容，这张面对了十八年的面容。但是他没有多看，轻轻地将少女放在地上。
而少女无力的抓着男子的袖口，玉唇一张一合，像不慎跳到岸上的鱼。鱼并不是没有说话，想来只是张嘴了却发现没人能明白自己，但迫于苦难，不得不说些什么。少女此时也是这般，和鱼不同的是，即使她没能发出声音，他也能懂，但是他总是喜欢装着没懂。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说出来，这样一来一去，实在说不准到底是他懂了装作没懂，还是不懂装懂。
没有留下一句话，仅仅是个背影，停顿了许久，他想，也该看够了，便又如黑色闪电一般破空而去，直冲山脉深处。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有雨这山门就会开。”中年男子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石头很大，足以坐下四五个人。雨水落不到他头上，也落不到巨石上。
“没有雨，这山门也是开着的。”青年男子拍了拍头上的雨水。
“你把嘴上捂着的布拿开再说话。”中年男子微微皱眉。
楞了楞神，青年男子取下脸上的布，将整张脸露了出来，他并不是不想暴露身份，而是他所谓的职业操守。
“没有雨，这山门也是开着的。”
“但是你却进不来，那便是关着的。闲话还是不说了，又来这里做什么？还是报仇？”
青年男子不语，嘴角挂上了盛开的笑容。不得不说，他笑起来并算不上好看，脸颊上的褶子堆在眼角处，双眼眯成一条缝。笑容有些僵硬，像是被人用手撕开一般。
“我给你说过不少道理。他是魔，这人当杀。而你，如今再执迷不悟，也当杀。”
“我也说过不少道理。他是师，这仇当报。而你，如今我便要杀。”
“你杀不了我。你师父都杀不了我，他入魔了都杀不了我。”中年男子轻轻摇了摇头，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法。“不如好好照顾你那师妹，你与她生世惨淡我知道，你师父带你们很好我也知道，但是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依旧是那句话，他是魔，当杀。”
“哼。”他不再言语，腰间细剑夺势而出，仿佛割裂天地。
“魔？！”中年男子浑身一震，仙风道骨瞬时不在，眼中终究流露出一些惜叹。
少女靠着瓜田旁的一个草棚的柱子，她依然无法顺畅的行动，更无法动用功力追上那黑色闪电，只能默默的望着天空。越来越大的雨冲洗着夜幕，丝毫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想将一些事物从这世间彻底的冲刷掉，她也知道，今天这场雨确实会如愿。“不知道是雨还是泪。”她不喜欢这么矫情的独白，心中不适时机的打了一个激灵。眼角余光一白，她本以为是闪电，细细看去，那闪电却来自深山方向。怔了半晌，雷声没有如约而至。又过了半晌，如约而至的是黑衣青年，一脸不大好看的笑容。
“回来了？”少女没有质问他先前的行为。
“恩。”青年点点头，依然笑。
“回家吧，张婶会着急。小卖铺应该也该关门了，明早还要做包子卖。”
“恩。回家。”看着少女认真的表情，青年收敛了笑容。
“别太快，慢慢回去吧，你已经许久没有陪我走走了，正好是雨夜。”少女挑着细眉，低声说道，似乎还有些放不开的女儿情怀。
“恩。想想也是。”
“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呃……哪一个？”青年摸摸鼻头，讲过的故事太多太多。
“就是……”
少女还没有说出来，男子却突然趴在了她的肩头。少女转身结果他，手扶到他的背上，湿淋淋的，她深知那并不是雨。
将他侧过身来放在自己的膝头，轻轻的抚着他的短发。
“都说了，即使来……也别穿白衣……”
“我也说了，你一直喜欢白。”
“……你说的是哪个故事？”青年听了少女的话，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哼，”少女脸上满是雨水，这是她最满意的分离，因为雨水，他看不见他最不喜欢的东西。轻哼一声，像两人儿时那般，只要她哼一生，转过头去不理他，他就会主动认错，会跑出去好几里给自己买最喜欢的小吃，会缠着自己讲故事给她听，好像这样就会哄好她一般，真是傻。“就是那个，状元爱上了皇妃的故事……”
这让外人一听非要吐血不可，如此狗血的故事不在韩剧中不在穿越剧中，却偏偏出自于这两个本该一尘不染的人的口中。
“状元爱上了皇妃啊……”青年双眼越来越重，他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也并不能完全听见少女说的话。只死死的盯着少女，似乎想将这张面容看老，对，就是看老……
“对呀，就是……一个状元，爱上了倾国无双的皇妃，那该死的老皇帝怎会容忍自己的爱妾跟自己挑选出的状元双宿双飞？”少女也盯着他，嘴里喃喃的讲诉着这个故事，看到青年双眼渐渐闭上。雨似乎更大了，因为即使低着头，雨水依然顺着发丝，在她绝美的脸上泛滥。“后来，他们在山崖殉情，许下来生……”
青年双目轻闭，嘴角依然泛着笑容。虽然他很不满足，他既没有报了那仇，也没有将那容颜看老。但是他依然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她喜欢。就像她，穿白是因为他喜欢白，而她也知道，他喜欢的不是白，而是她。
“来生……”耳边盘旋着这两个字，青年确确实实离开了这个世界，脸上除了滴落的雨水，泪水，还有血。
匕首横穿她的心脏，冰冷刺骨。
青丝垂下，嫣红的双唇带着笑容，“老师说过，烟雨再大，终究行不出阡陌。”
张婶站在窗前，手中握着清秀小楷写下的信。望着城北的天空，摇了摇头，头发刹那又白了几分。自己前些年他那老不死的离世而去，她头发便白了几分，如今，更白了几分。
“老头子……你可害了这苦命的娃儿……”
这一夜，雨从未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