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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结仇(上)


宴摆在了得月楼。

得月楼位于长安街上,三层挑高歇山式建筑,斗拱精奇,藻画精美,雕梁绣栋。这里一桌席面的花费是普通人家一月米粮钱银,所以往来无白丁,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百姓仅能望楼兴叹。

锦曦跟着朱守谦来过几回。她对得月楼的蜜汁鸽脯,醋香鱼,十香包子记忆犹深,念念不忘。

她比箭已出尽风头总感觉燕王对她不喜,再多话恐惹事生非,坐下后只管找准那爱吃的菜埋头大嚼。

太子与秦王较老成,话也不多,朱棣压根儿就无话,三位亲王端杯寒喧言谈不多,目光却均落在锦曦身上。

席间鸹躁的就只有穿得花里胡哨的李景隆与直肠直性的朱守谦。

虽说太子秦王燕王从辈分上是朱守谦的叔叔,除了太子,朱守谦的圣眷远远胜过另外两位皇叔。皇上念及朱家长子一房就他这棵独苗,对他照拂异常。朱守谦性子直,在皇帝皇后面前得宠,酒一下肚人就放肆起来,不顾王爷身份说着坊间听来的笑话。太子与两位亲王见惯不怪,倒也不责怪于他。

锦曦却把李景隆眼中的讽刺与燕王懒散中带着的不屑全收进了眼底。她心里叹气,这帮亲王中只有朱守谦是这般直性子,他们现在由得他没上没下的胡闹,心里还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正愣想着,一道目光时不时飘了过来。锦曦是习武之人,敏锐的感觉到了,她不经意的抬头挟菜,正对上李景隆玩世不恭的笑脸,就把挟的一筷子菜送了过去:“小弟初来乍到,李大哥多照拂才是。”

她自动地把李世兄变成了李大哥,天真谄媚的笑着讨好巴结,心里奇怪李景隆怎么总是盯着她,他的笑容……锦曦突然想起扮猪吃老虎这句话来。

李景隆今天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锦曦身上,听锦曦乖巧的改了称谓低声笑了起来,顺手就拍在锦曦身上:“非兰太客气了,既然唤景隆一声大哥,自当好生照顾一番。非兰来南京不知道去过哪些地方玩?”他看了眼几位亲王,小声的说道:“南京最有名的当属秦淮河,玉棠春便是河上久负盛名的一家,听听小曲儿也是不错。非兰去过没?”

锦曦一怔,摇了摇头,她三岁就送去了栖霞山跟着师傅,回来又遵母训呆在家里,朱守谦偶尔她逼着带出府去玩,又怕惹事,总不肯让她尽兴便催着回去。秦淮河闻名已久,朱守谦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带她去,听李景隆又说起玉棠春,锦曦不禁心动。

“不如我请非兰去游玩可好?”李景隆语气温柔,真把锦曦当成弟弟似的。

瞧着李景隆和蔼的面容,锦曦好奇心重便想跟了他去,想起出府如无朱守谦做挡箭牌,母亲与大哥断然不许,目光就看向朱守谦。

这时朱守谦已喝得半醉,拉着秦王和太子斗酒诉苦,锦曦只听到他抱怨:“皇上怎么忍心让守谦离开南京呢……”

朱守谦要离开南京?锦曦马上被这个问题占据了注意力。尖起耳朵听朱守谦说话。

她好笑地看着朱守谦不顾形象,用衣袖拭泪,叹了口气,暗想空了一定好好盘问一番,心中已有了模糊的概念,朱守谦年已十五,没准儿是皇上授了封地与他,朱守谦舍不得南京的繁华。再说,他一个人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会不难受呢?

“非兰!”李景隆见她走神,又喊了她一声。

锦曦回过神来,却没漏掉李景隆所说,她听不清朱守谦嘟啷的话语,赔笑道:“李大哥想必对吃喝玩乐极为倾心,非兰沾李大哥的福了。”

李景隆好笑地看着锦曦咽了咽口水,眼睛还望着朱守谦,就干脆地替她做了决定:“好,我来靖江王府找你。”

锦曦一愣神赶紧扯朱守谦的袖子:“表哥,李大哥说请我去玩!”

她手上用了劲,朱守谦一痛,酒醒了大半,不知所以地看着锦曦。

李景隆俊脸上一片和熙:“王爷恩准?”

朱守谦还不知道情况便点了点头。

锦曦以为朱守谦知道该怎么做了,便放下了心,脸上漾出笑容。

她一看李景隆便知道他肯定会玩,想着明天,心向往之。锦曦愉快的挟了片蜜汁鸽脯刚入口,眼角余光又瞧见朱棣薄薄的凤眼里含着那几分不屑。心里明白他定是先听自己要去玉棠春,再又讨赏,如今又对吃喝玩不感兴趣,便瞧她不起。

明知朱棣是燕王殿下,以朱守谦的辈分还该喊他一声皇叔,锦曦自小在山上长大,顾忌却没那么多。一来朱守谦这位靖江王对她百般宠爱,毫无亲王架子,二来父亲魏国公是开国功臣,回府年余她处处感受到豪门大家的气派,府中诸人拿当她掌珠对待。锦曦全然没有在太子与亲王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心。

若说对太子和秦王殿下还有几分礼敬,锦曦瞧朱棣不过也就比她大两岁罢了,便轻哼了一声,用同样不屑与嘲弄的眼神瞪了回去。

还敢瞪回来?朱棣眸子里渐渐散发出冷冷的光。那个谢非兰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技不如人,就少摆威风。他一旦想明白就觉得胸口那团气郁结得想要发作。这席间又有太子与二哥坐镇,朱棣不敢造次,只用更冷的目光盯着锦曦。能在他目光中保持镇定的还没多少人,朱棣就等着锦曦害怕的低头。

偏偏锦曦就瞪他一眼,下巴一抬又亲亲热热地和李景隆说笑起来,再也不瞧他一眼。朱棣看了心里又堵上了。他紧抿了嘴腹诽,心道谢非兰一身好武艺,神情动作没有半分男人气概,小小年纪便好色贪玩绝非可造之材,当下偏过头,不再理会。

锦曦并没把朱棣的冷脸放在心上,她只顾着往好的方面想,明日的李景隆之约能一窥色艺双全的落影楼主芳容,还能在后半个月内由朱守谦出面出府游玩,吃着美食心情愉快之极。

酒酣耳热,朱守谦已醉了。出了得月楼,锦曦吩咐侍卫送他回王府,看看天色已晚不由得暗呼糟糕。

她急急与众人告辞,顾不得换掉衣衫匆忙回府。

锦曦回了府,蹑手蹑脚地往后院走,就听到一声冷冷的喝问:“锦曦,这么晚了才回家,去哪儿了?”

听到喝问,锦曦身上汗毛乍起,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谦哥哥他……”

“靖江王请你外出吃八宝鸡,从辰时吃到酉时,告诉大哥,什么八宝鸡能吃这么长时间?”

她慢慢地抬起头,大哥徐辉祖负手站在中堂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锦曦回家最怕大哥。徐辉祖今年十九岁,才华横溢名冠南京城,颇得皇上称赞,十一岁便奉旨为太子伴读,如今出任詹士府少詹士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了,甚得太子倚重。他少年老成,父亲徐达这一年来有公务不常在家,徐辉祖俨然就是一家之主。

锦曦肖似母亲,徐辉祖却承继了父母的特点,面若文弱书生,举手投足间带着锐气,不说话只用眼睛淡淡的一瞥,如骄横跋扈的朱守谦见了他也会收敛几分,更不用说才回府一年多一直装乖的锦曦。

本想辩白两句,话说出口却轻若蚊蚋:“守谦哥哥和太子殿下他们比箭,硬拉着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着头暗骂自己怎么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见了朱守谦是母老虎,见了大哥就成小白兔。搭拉着头只盼能混过大哥这关。

徐辉祖“哦”了一声,淡淡地说:“原来又是守谦强拉了你去……”尾音拖得极长。

锦曦赶紧补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谦哥哥的脾气,锦曦说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谦哥哥玩高兴了,不肯走。”说着声音已哽咽了起来。她倒不是真哭,平时装样成了习惯。眼泪说来就来,不见得是伤心。只盼着这般示弱大哥能放她过关。

徐辉祖叹了口气。锦曦心中一喜,偷偷把眼睁开,微抬了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徐辉祖并未注意到这点,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锦曦听话的走了过去。

徐辉祖牵了她的手走向内堂,锦曦心里嘀咕,夜已深了,大哥要带她去哪儿呢?见母亲么?

正想着徐辉祖停了下来。锦曦见进了祠堂,越发忐忑不安。

“锦曦,跪下!”徐辉祖一掀袍角也跪了下来。

锦曦顺从地跟着他跪在祖宗牌位前。

“锦曦,你虽然在山中呆了十年,要明白父亲的地位和朝廷的局势……”徐辉祖看牢锦曦,见她面带不解,叹了口气又道,“自古以来有多少功臣能全身而退的呢?你们身为徐家长房子孙,家族兴旺就系我们一身了。”

大哥在说什么?他想要说什么?锦曦心念数转,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父亲一生忠心耿耿,他总是不肯相信事实,锦曦,以后大哥的话你要记牢!大哥也是未雨筹谋!”说到最后一句,徐辉祖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徐氏子孙辉祖当以兴家业为己任,祖宗保佑!”

锦曦还在发愣,已被大哥带着磕头。

“锦曦,到秋天你就及笄了,知道了么?”

锦曦呆呆的点了点头,大哥什么意思?她简直要抓狂了。及笄?心思向来敏捷的她猛然反应过来,大哥说的不是会是要她承诺用婚姻去维系家族的兴旺吧?锦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动突略这一想法,装着糊涂瞪大了困惑的双睛:“大哥,我听不明白,锦曦困了,可以先回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