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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虚者心斋


开门的童子领我们入内,在途中我一直想象着文明遐迩的天宗府究竟是何模样,有过千番设想,但大都延续了咸阳城中的繁华,可眼前的景象彻底巅峰了我的想象——府中内河纵横,波光水色,建筑并非红墙绿瓦却是统一的黑白灰,

第一眼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说是平淡,心静如水。

童子带我们来到一个大殿前,示意我们在门外等着,自己推门而入,良久又出来,问:“你们是周夫子推荐的人吧?”

我茫然,陈观说:“正是夫子的学生。”

童子行礼让我们进去:“白掌门在大殿书房内。”

高亦景告诉我,“白掌门”即道家现任二掌门——白则。

我们走进大殿的书房看到一年轻男子在竹简上书法,见我们进来,便搁下笔,抬头看着我们——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冷漠的眼神!他年纪顶多二十上下,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冷漠,明明是一张英气的面孔却毫无表情,我

盯着他看得出神——我竟觉得他身上有我的影子!他的目光扫来,我才明白自己的失礼,低下了头。

“我记得周夫子推荐的是两名青年,却不曾听闻他收女徒弟,你是谁?”

见他第一句话竟对我说,我有点不知所措,高亦景帮我解围:“她是叶西,路途遇上的伙伴,是个很厉害的姑娘……”

“我在问她。”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我叫叶西,久慕道家,想入道家潜心学习。”

“哦?”他冷笑,“久慕道家怎会不知道家不收女徒?”

“叶西她……”高亦景慌忙开口。

“小华,带他俩去知谦堂。”刚刚那名童子入内,他眼睛离开我,看向高亦景“往后你们便是道家弟子了,多言多害,在道家要学会稳重。”

高亦景虽有些恼,但也会低头行礼:“弟子受教了。”便和陈观一同离去。

房内只剩我和他二人,少时的安静,又听见他的声音:“你叫什么?”

“我记得我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问的是真名。”声音依然冷漠。

我一颤,被他捕捉到了——我们素未谋面他却知道“叶西”不是我的真名。

“一个人若言语中有半句假话,那他的一切都不能相信。”他似乎看懂了我的表情。

“我……我叫夕夜,夕阳的夕,夜晚的夜。”一刹那我的脑海里竟闪过“孟事年”这三个字,却又立刻消失——那三个字对我而言已经不复存在了。

“夕夜?生辰是除夕夜?”

“不。”我心里忽然有点难受,“不是的。那只是一个……有一点点特殊的日子。”---------------------

“你为何要来道家?”

我觉得有些东西瞒不过他,也没必要隐瞒他,便如实说了:“我的父母被秦王所害,我要报仇雪恨,也算是替天行道,只是我现在不够强大,也不是时机,而我想道家,能让我强大,也能给我暂时的安顿。”我很好奇听完这一番话他会是

什么表情。

“哦?是么。”我居然觉得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我语气很冰冷:“我没必要和一个生人开玩笑。”

“想要刺杀秦王?那你可知——道家的天宗,是助朝的?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围剿叛逆分子。”

“是么,”我笑,“或许我只该和你说’生活紧张想找个地安顿’?我想我杀嬴政,和入道家是毫无关系的。”

“你挺有意思的,”他话峰一转,“我想我需要你。”

“什么?”我略有些震惊。

“这样吧,我从你身上,我找到有我想要利用的东西,而我也可以提供助你刺秦的机会,也可供你安顿。”

“你们不是很恭维朝廷的吗?身为天宗府二掌门竟说出’助你刺秦’这种话,不觉得很讽刺么?”

“’顺从朝廷’和’助你刺秦’也是无关紧要,不是吗?”

“你能怎么帮我?”我不太相信他能帮到我。

“秦建国五年之时秦王会举行庆国大典,邀各诸子百家代表,而道家将由我赴宴,我可以带上你。”他眼里似乎还有话。

“你要我做什么?”这果真是一良机。

“离庆国宴的三年安安分分做一名道家弟子,为道家效力。道家的确可以让你变强,但这三年你就是道家的一份子。”这要求极为简单也合理,我微微点头,“还有,关键的一件事,你要帮道家杀一个人。”

“谁?”我不禁问。

“这个你自然会知道,现在你只需明白,他是道家的敌人。”

这使我有点犹豫,从小父亲就灌输我“大义”,杀人谋命是小人之举,我过去连“欺人”都打抱不平,更何况是夺命之事。可此时我却沉默了,我已不再是那个不经事的小姑娘了,我已亲眼目睹了生命的卑贱,父亲也杀过许多人,但都是

德才不正之人,那么除害那位道家公认的“敌人”也算是做好事积德吧。杀人,我想不难,只是那刀起刀落的一瞬。

“好。”我接受了,“那何时动手?”

他重又打量了我:“你还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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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长发束起,换上道家统一的长衫,从今我便是道家学子。自然我隐藏了女子的身份——白掌门断不会为了我而破了道家的规矩,事情总是越少越清闲。

不过我这一身装扮倒是惹得高兄、陈兄大吃一惊,我自然走地到他俩面前,被他俩直勾勾盯着看,高亦景许久才反应过来,颤颤微微地行礼:“这位小兄弟初次见面倒有似曾相识之感,敢问大名?”

我故意压低嗓子,似笑非笑:“我可觉得兄弟你眼生得很。小弟姓叶名西,叶西。”

我敢继续延用“叶西”这二字一是道家弟子久未接触世俗,自然不知咸阳城中的涟音楼曾有一名名为“叶西”的艺女,而且虽然我小有名气,可着实没有传奇到世人皆知的份上,况且艺女这种身份,昨天还被惦记憧憬今天就被埋没与遗忘

了。再说同名同姓实数正常,若你告诉我一名好端端的艺女吃饱撑着跑去道家修身养性再换个性别我也不信。还有一重要原因,再取一名实在麻烦至极,高兄和陈兄也难打发,现在只需告诫其:“白掌门被我的身世感动,同样让我求学,不

过只能女扮男装,你俩配合配合。”

已过去了一个多月,我渐渐习惯了道家学子的生活,就如同高陈二人渐渐到彻底把我当成了兄弟。

道家的于天宗府学子只三十左右,却都是出类拔萃之人,就连高兄陈兄也各有千秋。没有高人引荐是不可能在此学习,作为唯一的一个例外,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幸运。

印象中道家的道是“上善若水”,可我在天宗府学到的却是“非彼无我,非我无所缺。”这一个多月的学习,我已深感益匪浅,夫子们都是我极其敬仰之人,他们的言行举止都彰显着自己的渊博学识,虽然很多授课的夫子往往只能上一两

节便再无后续——听高亦景说他们都是道家出来的高人,只是偶尔回天宗府停歇几天顺便受白掌门之托给我们上两节课。而那些长期于天宗府办事的师长则就面熟许多了。

道家学子各门学术都接触一些,即使只是皮毛而已。而我们还要学习一门道术,是白掌门亲自教授的,内容类似巫蛊,八卦之术。需有很强的内力,一开始而由于资历尚浅内力不足,白掌门会亲自为每一名学子运气,到我之时,感到

他一愣,临走时他在我耳边留下一句话:“你会用剑?”于是下半堂课我便思绪乱飞想着如何再编一个关于我会用剑的故事,于是乎徒手聚风我并没有学会。

我非常羡慕那些已学成的兄长——他们已是真正的道家人了,他们来去无踪,或张扬于世,或隐与红尘,即便零落天涯却依旧赤子之心。他们中不乏才子高人,我不曾见过他们几个,或许如传闻般道家天宗弟子是无根的,他们不会停

止,他们不会逗留,他们的人生没有尽头。他们的姓名或许被遗忘,或许被埋没,可道家天宗的英魂尚存。我曾不解是什么造就了诸子百家的生生不息,如今我或许明白了,是道义,是信仰,是对心的约束与放纵。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若

可能,我也想此般有信仰地活着,只是不可能了。

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道家天宗,便只有八个字,

“无为不治,虚者,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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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为止,我的生命中出现过无数的英雄豪杰才子高人,他们或是匆匆过客或是在我心里某一个角落刻下了自己的姓名,不过我能用上“尊敬”二字的,唯有二位,一位是我的父亲孟清,另一位则是晓梦大师。

我成为道家学子的第三日,连续多日的阴天终与放晴,那日的课程为白掌门的道术,需要运用大量内力,而极为不巧那日正赶上癸水,只好以身体不适为由罢了课。而白掌门却毫不知情地驳回:“不行。”我咬牙:“掌门,我希望你不要忘记

我是女子。”“哦?男女一视同仁”我跳脚:“我来癸水了。”说罢转身就走。

本想回房休息,但觉得实在无聊,天气又如此得舒畅,我便决定在天宗府走一走,熟悉一下。为了防止遇上路上一些道家学子或是前辈,我选择了一条偏僻的路——往大殿后的高山而走。

我只知道那座七八丈的山叫做“日尧山”,是天宗府的标志,其余就一概不知了。山路蜿蜒曲折,裹着岚岚雾雨,叶子中偶有蝉鸣,很是难走,我本想沿着山脚绕过大殿,可不识路的我沿着山路走向了山上,虽然一路上有绿荫遮蔽,

凉风习习,也走走停停,不过终究爬山是个力气活,一路上也滴水未进,快接近山顶时已经****难耐,迫切想要饮水,也不知这种荒山野岭是否有山泉小溪。

抬眼,隐隐看见了袅袅炊烟,想必那里定有人家,我激动地前去,林木掩映中模糊轮廓。

是个院子,围栏很高,但还是能看见有青青竹叶冒出,我敲了好久的门也未有人相应,想必无人在家,我便推开门,小声说一句:“打扰”,走进了院子。

小院竟阻隔了另一番的小世界——这里竹林环抱,鸟鸣如缕,水墨丹青,我绕到后院寻到了一谭清水,取一瓢饮下,顿时神清气爽。

从后院可见后屋是的露台,清水翠竹正对着一架五弦琴,忽然雅兴大发,想奏上一曲,此琴看外观就能得知是不可多得的好琴,琴身为红木,琴弦细若蚕丝,看得出这是一架有岁数的琴。我席地而坐,双手抚上琴弦,手指贴着琴弦游

走,琴身似水流淌。这是师傅教会我的赵曲,忽然落起了微雨,滴滴打落,打落在我的心头痛,缓慢地自心底滋长。

一曲毕,眼角有泪滑过,我轻轻拭去了泪。

却听见了身后一年迈却有力的声音响起:“你是何人?”

我心中暗叫糟糕,专注于弹琴竟忘记了这是别人家,我慌忙起身行礼,是一个年迈却不衰的老者,极具气势,一眼就能断定这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小生是道家学子叶西,上山因找不到水源冒犯来到了尊长家中,实在失礼。”

“你的琴艺精湛过人,带有极强的技巧却好不张扬温婉动人,这不像是秦的乐曲,若老夫没有猜错,应该是赵曲吧?”

“啊?”我讶然。

“好久未听见如此美妙的赵曲了。”他对着落花长叹一口气,“敢问方才一曲为何名?”

“是.。<伤逝>”心底有些东西在无限滋长。

“<伤逝>?柳如婳?”他语气有些惊讶。

“我的师傅。”

“原来如此..对了,你是道家学子?”

“是的。”我缓过神来,刚才的一番话似乎无责备之意。

“天宗倒是收了你这么一个少年人才,不过老夫怎么记得道家学子每每此时都有任务在身?”

“我……我……我们在学医,白掌门让我上山砍些柴火烧药”我慌慌张张编了一个理由,白掌门曾万般叮嘱我们不要上山,万一此事败露就不好玩了。

“白则告诉过你们此山禁登的吧,又怎会让你独自上山?”谎言又被戳破了,这位老者似乎对我们很是了解。

“这……”我又低下了头,“是我自己跑上来的。不过本来不想上山的,只是绕个路,可是却不小心上了山。”

“为何不去上课?”他再次打量了我,“你……是小姑娘吧?”

我身子一颤,这都被发现了?道家道规如此谨慎怎会让人怀疑混入了女子?穿上男装我的确可以称作“清秀”,可我处处小心提防怎会露出马脚?况且他见我未久,为何凭空断出此言?

老者见我一脸惊讶微微一笑:“好歹老夫也活了七八十年了,这一点老夫怎会分辨不出?其实主要是你弹琴之时的动作指法过于轻盈婉转——这绝对是女子的举措啊。”

我恍然大悟,琴技是母亲好友——赵国有名的琴师柳如婳所教,她的琴技曾闻名于天下,与其一同出名的便是她的优雅。即使我年少无知时便觉得师父弹琴的姿势甚是好看,于是也就潜移默化了。

“弟子的确是女儿身。”只好承认了,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后果如何。

“果真是女子?”他捋一捋胡子,“女子……甚好。”

“啊?”我心中已揣测了千万答复,千万后果,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绝对是一个弹琴的好苗子,刚刚那一曲便惊天骇俗,老夫对琴只是略懂一二,琴艺上无法教授更多,但老夫会一种琴法,不知你感兴趣否。”

“什么?”云里雾里。

“摄魂调。”

“摄魂调?!”我大惊,摄魂调是五弦琴的一套谱子,很早就听闻师父谈过,是将弦音与巫蛊之术相结合演奏,演奏者不仅需要一流的琴技也要深厚的功力,传闻弹出之曲魔音缠绕,吸食人的魂魄而致死,传说听过摄魂调的人都已经不

在了,所以传闻更是神乎其神。

我久久沉默了,眼前的这位究竟是何许人物,竟然掌握着摄魂调,一脸不可置信。

“为什么要教给素不相识的我?”

“只须回答愿不愿学?”

“我..”沉默良久,决定开口“我的师傅曾教导我琴音是予人欢悦而非灾害,我想,用琴杀人这种事我做不到。”

“你应该清楚多少人梦寐以求,我有意纳你入门,但若你不愿也罢,这种事强求不得,你走罢。”

我再次行礼:“还是承蒙老先生……”

“大师,我来讨教一个问题……”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夕夜?”

“白……白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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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弦[番外2:如婳篇]

泠泠秋雨,杳杳落花,线条冰冷勾勒石砖的轮廓,风扬起我的发。

初阳微现,却被遮挡在灰白雾霾之下,冰凉透骨。从城墙而望遍地枯寒,寂寥无息。

此般情景怎可欢歌一曲?悲煞,悲煞。

似曾骤然大雨半地荒芜。凄凄,凄凄。

抚琴而坐,拨弄琴弦。

我终究还是来了。

拨起第一个音。

“我想要拜先生为师”对着面前年轻的男子屈膝行礼。

“我不收徒。”语气甚是冷漠。

“我想拜先生为师。”

关门声。

手指贴着琴弦滑过,流音四散。

“你怎么还在?”男子微微有些恼。

“我……我想要拜先生为师……”,站在门外六七个时辰,又累又饿。

叹气:“败给你了,进屋吧。你叫什么名字?”

“柳如婳。”

“城烟碎柳,千秋如画。”

城烟碎柳,千秋如画。

“若是那天我一直不来开门怎么办?”

“不会的啊,”笑眯眯,“我看上的人怎会这么狠心呐。”

头发被揉乱了。

“其实那天我一直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于是就傻傻等了那么久。”

跌进一个温暖的怀中:“为师的真不知拿你怎么办。”

我贴着他的胸膛:“不是等来了吗。”

等不及的,我的守望。

“必须走吗……”

“抱歉。”

“我不需要你对我说什么抱歉!我只想问你,能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抱歉”

我大笑,眼角都是泪:“旷修,我一心一意倾慕你那么多年,为你放弃了那么多——终是抵不过你的琴,还有那个素未谋面所谓的朋友!”

沉默。

“说话呀,你倒是继续说啊,继续对我说’抱歉’啊,你确实对不起我!”摔门冲出去,狂奔,累了,蹲下,蜷缩在墙角,号啕大哭。

你我便定格在了那一刻,我多么不甘。

“年儿,这就是你以后的师父——如婳,跟着她好好学琴。”

“师父。”女孩脆脆叫着。

门被推开,一名中年男子走进,“爹爹!”女孩欣喜大叫,那男子抱着女孩凝视着身旁女子,眼里是我渴望的东西。

“你带年儿先出去吧。”门被关上,身旁女子看向我:“如婳,年儿她..如婳你怎么了?”

“岚姐,”泪水不止,“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你。”

徒劳幻想那些虚有的温存,无望。

“师父,这曲子好悲伤。”

“事年,”

“嗯?”

“你要记住,琴是欢愉之物,永远不要让琴沾染血光。”

“……知道了。”

手指磨出血珠,触目惊心。

你说,若是有一天你不在了,就对着你的坟前弹响这曲《伤逝》。

今朝,我就在这里弹琴给你听。

流景寸寸断肠,那些梦境太过真实,终于****,便再也不想清醒。

告诉我只是一场梦。

公园前219年一夜,旷修带着枷锁与高渐离城上城下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奏完而亡,震惊四方。

而鲜少人知,三日后清晨,一名女子抱琴独登城墙,空城之上奏响琴音,瑟瑟悲戚。翌日深夜,尸首被巡兵发现。

经认尸后,确认是齐国第一琴师柳如婳。

西风惊起,锦瑟流年。

浮生几曾欢,今夕共我。

旷修,我好想你。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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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西,白掌门叫你。”高亦景皱眉,“你怎么惹他了。”

“唔。不清楚。”一时语塞,不晓得如何向他解释是好。

“快点去吧,他在书房等你。千万别挑战他的耐心。”

自从三日前在晓梦大师家尴尬想遇之后一切也顺如往常,这一回叫我虽不知因由但估计是那天的事。

刚下过一场秋雨,冷风乍起,后庭落了满院的桂花,清冷幽香,甚是悠哉,美哉。

我踏着落叶,淅沥作响。白掌门的书房依然是第一次踏进时的印象——丹青水墨。白掌门精通道术,却亦喜好文史。这回门外没有看门童子,我直接叩响门入内,书房里也唯有他一人捧着竹简似是在研究些什么。见我入内,放下竹简

:“你来了。”

“不知白掌门唤弟子来有何贵干?”我微微低头行礼。

“想必你应该猜到了吧——就是三日前你在日尧山的事。”他倒是也简单明了,果然。

“三日前弟子的确上了日尧山,不过掌门又有何言?”

“哦?你口气倒很是理直气壮,你就真不把道规放在眼里?”

我的确没把道规放在眼里:“白掌门这话何意?想来必然白掌门清楚我与墨家的关系只不过是一场交易,我已经勉强大体背下《道德经》了,若是还要记住什么万字道规,岂不是太过分了?”

“你还真什么都敢说。”

我正眼看他:“掌门叫我来究竟是做什么?”我不相信他叫我来只是为了扫我出道门。

“没错,正如你想,关于大师的事。”他眼里是我琢磨不透的东西,“你可知那日你所见老者就是晓梦大师?”

我诧然,虽然那日本就觉得那位老者气度不凡定是高人,而日尧山的日尧正为“晓”字,所以下山之时隐隐猜测过老者的身份,可却从未想过竟然是晓梦大师——父亲曾说过晓梦大师是他毕生最敬佩的人,所以自幼就知晓他的故事,晓

梦大师在我心中绝对是一个永不泯灭的传奇,过去我想也不敢想今生能与晓梦大师相见,而如今,他却想要收我徒,而我却拒绝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

“晓……晓梦大师?真的就是那个晓梦大师?”我想我的表情定是失控了。

“不然呢?”他看着我,“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听大师说你的琴艺精湛超群?”

“只……只是略懂一二……”我还有些发愣。

“我从未闻见大师夸人,这也是第一次主动想要收徒。”他语气依旧淡然,眼眸漆黑深不可测,“你——也是第一个拒绝了他的人。”

“我……”我本想解释些什么,不过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之前就知道他是晓梦大师,我会拒绝吗?

“我不知你竟会弹琴,而且还会被大师夸赞——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不过我不感兴趣你的过去,你现在对我,对道家而言的身份只是道家学子。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被晓梦大师看重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碰到的。”

“我不能!”我不会忘记师傅对我说的话。“我不会让琴沾染血光!”

“沾染血光?琴于你手,莫非你觉得一个小小摄魂术能左右你的想法?”他的声音冷漠,“你还未真正走入江湖,你不明白,一切的血光之灾都只是自保——否则倒下的那个人是你。”

“你为什么……只是希望我能强大?”

“是对恩人的私心。”他盯着我,“晓梦大师很珍惜你的才华。我曾经真如你一般,信仰那些所谓的仁义,拒绝了大师,我现在只是庆幸当时重又拜师,才造就了我如今。”

“你的确很强大,可你快乐吗?”

“快乐?你现在还在妄想快乐?身于战乱之中,早已没有了退路,只有万劫不复。自己的灵魂都无法掌控,又何谈快乐?至少我觉得我不后悔。”

“回去吧,认真想一想。”他背过身,“或许真的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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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辗转难寐,隔日晨光熹微便登上了日尧山。

最终决定了拜师,与昨日白掌门的那番辩驳是一定的理由,更加动摇我的,是昨夜的长梦,使我又想起了我那个已不复存在的家,活着是残酷与冰冷的,那些有关承诺信仰的像极了戏言已不值一提,白掌门说的没错,我需要变强。

我已设想好在晓梦大师前痛哭流涕忏悔之前的有眼无珠,也做好了被老人家大骂一顿的准备,只是忐忑盼望晓梦大师还愿意收我。不过有点出人意料晓梦大师只是平常般接待了我,我紧张地说出自己想法并郑重行礼,晓梦大师却微微

摇头:“错了错了,我收的是女徒儿,怎么行男子礼?”

我大喜,慌忙改过姿势,规规矩矩又行了一个礼:“谢大师!”

“又错啦……是师父。”

“是!师父!”

于是白日我以“叶西”作为道家学子在道府学习诗书礼经道学,而夕阳西斜之时我便登上日尧山,晓梦大师教我摄魂之术,我已坦诚自己真名“夕夜”。偶尔白掌门会出现——哦不,如今该改口叫“师兄”了,白师兄在道府中是师叔的辈分,

不过都叫习惯了“掌门”,而当晓梦大师亲自说:“这是你的师兄,你应该认识的吧——白则。小则,往日夕夜便是你的师妹了。”

“白……师兄……”有点恍惚。

“师妹。”他倒是一副怡然模样。

后来从晓梦大师那得知白师兄本是魏国战乱下的孤儿,被道家收养,那时晓梦大师名气还不是太响,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中年人,而白师兄只有四岁,晓梦大师却已察觉了他的天赋便收下了他,如今已是道家天宗二当家。

听说真正的掌门“松珑子”也参受教于晓梦大师,不过我至今未见真身。

一月之后,我已在晓梦大师那学到了些皮毛。而现在已步入冬至,天大寒。一日正午之时,我于白师兄的书房帮整理经文,忽然有急促地敲门声,被应许后,童子连行礼也忘了,慌张说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白师兄皱眉。

“燕国边境……松珑子掌门在燕国边境遇到了儒家子弟……”

“儒家?”白师兄脸色沉了下了,“他们怎么会在那里……莫非……”

“秘密似乎被儒家察觉了,这次行动完全暴露了!而且松珑子带着道家弟子已身受重伤,情况极其不妙啊!”

“我马上敢去,你去通知道家高人汇合,还有,此事定不能让人宗知道!”

“是!”

他忽然看向我:“对了,此次行动儒家来了哪些人?”

“消息传来有伏念,还有张良。”

“张良?果然有他。”他眼里深不可测,“叶西,此次行动你一同前往。”

“啊?”

“松珑子时刻有危险,事不宜迟,准备出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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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使出了咸阳,冬雨滂沱,一路颠簸。

我们的终点是燕国,同行的是白掌门和道家几位一等一的高人以及几位下属,至于我为何也在,路途中白掌门告诉了我要带我去见儒家的一个人,当然只是以男装身份偷偷窥一窥——就是以后我要刺杀的那个人。我执意问出姓名,白

掌门淡淡道:“儒家张良。”

“张良?他是谁?”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小小的失望。儒家并不受父亲喜爱,所以父亲告诉我关于儒家的东西并不多,不过那几个名人像荀青伏念的我还是大致知道的——张良这个名字却不曾听过。我本以为需要我去刺杀什么大人物,未

料连名也未闻。

白掌门眼神扫过来,瞳孔漆黑深邃:“该死之人。”

“为什么?”我倒是有些好奇。

“不必多问。”

行了一天一夜的车程,身子不免有些疲乏,还略感不适,有伤寒的征兆,头也昏昏的。白掌门看见了我,微微皱眉:“你睡一会?”

难得的体贴。我感激得看了他一眼,然后合目,昏昏睡去。

一直沉于梦中意识模糊,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是有声响:“叶学弟醒一醒、醒一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是个随从唤我起床,而身旁白掌门表情依旧初始般平淡,望向窗外,竟是雪山连绵,大雪纷纷,我也忽然发现马车已停了下来:“

到了?”

张口声音却变得低沉沙哑,头很痛,着实得了风寒。

“前方大雪封路,马车不易使用,需徒步前行。”

我跳下马车,眼前雪山连绵,苍穹碧蓝,飘着茫茫白雪,一番壮景。这就是燕国边境了。白掌门站在不远处遥望着远方,见我下车便朝我走来:“我们要去……你发烧了?”说罢有意伸手扶上我的额头,我连忙后退:“没事没事,伤寒而

已。”

有飞鸽传信来松珑子在不远处,掌握了大致方向,白掌门和我另两名手下先前去探路,其余原地等候。

行至正午,原本明朗的天却混沌起来,再走两三步,雾霾更大了,不免有些诡异之感。

“慢!”忽然白掌门大呼,我顿住了脚步,“前方有人影。”

以我这点内力修为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只待大雾散去远远看清了有许许多多的人影。

“是儒家。”白掌门脸色微变,“叶西,快折回求支援!”

“啊?是!”我有一定的轻功基础,跑步还是很擅长的,不过刚迈开两步又回头,“我不识路!”

“阿单随叶西一起去!刻不容缓!”

神速叫来了道家众人,回来时已气喘吁吁,不过根本无心休息,白掌门已被儒家的人包围,而道家前辈们随即纷纷加入战斗之中。

这时,苍穹之上白雪愈大,纷纷落下。大家已打成一片,一时间唯留我愣在原地。

忽然感觉背后有一股骤风袭来——多年剑术明白必是有人在后背偷袭!我虽有一点武功,可久未练武,况且状态不佳,完全措手不及,想要避开已为时已晚。

转身眼睁睁看着那一箭飞速刺来——脑海却依旧一片混沌——就在剑即将抵上胸膛时,一道蓝光劈下,眼前便倒下了一个身影——我抬头,是白掌门。

他悬于空中似乎微怒:“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刹那一道剑影极快速度闪过,白掌门凌空一跃,却伤了肩膀,几些踉跄。

我心一抖,白掌门捂着肩膀大喊:“不想成为累赘就给我回去!”

我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往外狂奔。

灰白雾霾一寸一寸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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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大雪遮住了前方的路,在大雪中前行许久我竟然迷真的失了方向!雾霾弥厚四面无光,已是黄昏。

一时不知所措,处在半途中亦不知是否能回到马车那,欲要回到战场也不知是否还记得再次回去方向。我咬一咬牙,决定了向前行。

大雪中一切是混沌模糊的,走得越远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又是良久的步途终于大雾散去,四周在我眼下重又明朗了——还是茫茫雪山,无顶苍穹,可气息却分外陌生——想来真的是迷路了。

我虽不承认路痴但对方向也十足心虚,虽步途不是很远但不再敢轻易回头了,天渐渐黑沉下来,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忽然远远看见那边雪山脚下有袅袅炊烟,想起白掌门过说起这一片雪山阻隔着燕国,雪山脚下依旧留有不少

流民,我想去打听打听地理位置。

往前挪了几步,隐隐看见远处似有人影,那身影摇摇晃了几下,似是想要往前走,却蓦然倒下。我匆匆前去一看,是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面容好看得过分,轮廓清晰挺拔,却又似带着水墨的柔软温和。忽然觉得他分外眼熟

,想起是竟是与白掌门相斗的人,为何此刻会倒在这里?莫非战斗已经结束?可他的胸口却被染红,受了的这一剑直逼心脏,不知是否拜白掌门所赐,若是再近个一分一毫定已无命,此刻也是危在旦夕,他竟然也能坚持逃亡这么久这么远

虽然我一直不明白儒于天宗有何恩怨以至于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可我清楚明白眼下的这位男子是我的敌人,他还伤了白掌门!可我却蹲下身扶起了他,不知是什么缘故,或许只是因为他长得太过好看而起了怜悯之心?还是因为我其实

并非真正道家之人所以并无“敌者”之说?雪化在肌肤上有几分凉意,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我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了他——那个自称是“过路人”而素未见颜的“张先生”,无因,无故。不知何由,心里有些情愫在微妙泛滥。

我将他扶上了身,他虽消瘦但毕竟为男子,不免有些吃力,离最近的山庄也有好些步途,况且还是大雪天气,我背着他走了一段路便已经体力耗尽。暂时放下了他平躺于雪地中,搭上了脉——不行,他现在情况过于凶险,再脱下去不

包扎会出事的!我重又站起也扶他,忽然脚一软整人带着他一同摔倒,雪冰凉冰凉地贴着我的脸,白雪寒冷透骨,可我的肌肤却如火滚烫。我咬牙——救人救到底,再次挣扎站起。

夜已黑,不知耗了多少力气扶他到了雪山脚下的小村庄,直奔一户人家,毫无礼节地用残余的力叩响大门。

一路上我反复问自己究竟为何要救起他,而脑海里一直在臆想者一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怀抱,其实看到他的那一瞬我本该明白了,一年前曾有人以陌路人的身份而拉我出深渊,而今我也因陌路而遇见了他,便想救起他,然后带他清醒

也对他说:“只是路过罢。”

即使他们不同。

门打开,一股暖气扑面袭来。我看不清前方的景致。

我的声音比想象得卑微:“他快不行了,姑娘请借一点火炉和药救救他,我手头有一点小钱……”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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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一脸单纯的惶恐。费些口舌解释一番后让我们入内,我脚迈出一步一软险些倒下——实在是体力不足了,小姑娘很乖巧的帮我一起搀扶他上了床。我身体也很是不适,但还是勉强向她解释了我们的由

来,自然又编造了一个故事,并开始为男子疗伤。

我的母亲是有名的医人,我自然也懂一些皮毛,简单的治疗包扎不成问题。我笨拙地解开了他的衣衫——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此时人命关头怎会顾忌这些,况且只是涂药包扎而已。但我似乎还是显得过于稚气了——撩下他的衣衫手指

微微颤抖,脸也有些热,我此刻一身男装多么讽刺。

转身向姑娘要些药材,不过却要到不远处的药铺去买,只能劳烦小姑娘了。

小姑娘今年仅有十岁多,很是俊俏可爱,她说她叫小轩,这个村落是燕国流民临时所建。碰巧她的父母两日前出山采集,一时也不会归来,小轩心肠也好,同意让我们暂时居住两三天。

“哥哥,药买回了。”远远听闻小轩的呼声。我虽是一身男装,不过被称作“哥哥”还是有点别扭。

我接过药,继续清理伤口——虽然他此刻毫无知觉,可意识里还是会痛的,我还是尽力温柔一点,抹药时小心轻抚着。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包扎完毕了。血已止住,他已经已无生命危险,不过必须静养过多日,而且他的眼睛被剑势

所伤而失明,要过个三四天才能再见天日。约莫后天他就能醒了。

隔天清晨,天蒙蒙亮,我仍困于睡梦之中,生病的人是嗜睡的。忽感觉身旁的人有点动静,十分敏感地从惊醒——那名男子手指微微伸展着,他醒了。

“你醒了?”我连忙起身,昨夜一直趴在他旁,小轩家只有两间寝室,而且我也需要随时关注他的情况。

忽然想起他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忙解释道:“你的眼睛被剑势所伤,不过七八日就能复明。”

“这是哪?”我身子微微一颤——这声音和那为“张先生”的声音很是相似!却又不好说是相似,因为实际上“张先生”的音色我完全记不起了,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却不禁让我沦于回忆!

或许他们根本不同,却都带着一种使我心酥的蛊药,都让我无法招架。

“你倒下地方附近的一村落。”我如实说道,“我救了你。”

他似是要起身道谢,我连忙摁下他,“不要动,会很痛的。”

“在下不知如何感激是好,敢问公子贵姓?”

我愣了。

本该启唇读出“叶西”二字,张口,却鬼使神差般,吐露出那个被封尘已久的名字。

注定了一场万劫不复的洪荒。

那么,告诉他。

“孟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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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事年,那岂不是茕桦剑主?”那个神乎其神不知年龄不知性别早已隐退江湖的人,竟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看来这个名字还是有一点的威望,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正是鄙人。”

“孟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为何又要救我?”他语气很是不可思议。

“只是路过罢,”像是排演了多次,“先生是儒家人吧,又贵姓?”

“在下,”他嘴角勾起,透着一点点小小的狡黠,却好看得使我出神,“颜路。”

颜路?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立马回忆不起来,似是听谁提过。

“孟哥哥可以吃饭啦。”小轩走来,“诶,这位大哥哥醒了?”

我对颜路说:“她是小轩,这屋子的主人,哦,还是一个挺可爱小姑娘。”

“听得出。”他道。

我暗暗苦笑,那你是否听得出这声音背后也是个曾活泼生动的小姑娘?

“小轩,你先吃吧,帮我盛一碗饭来,”感冒促使我的音色沙哑难听,却渗出少见了的温柔,转头对向他温柔的眉目,“我来喂你。”

入夜,我安静地趴在他床边,虽然困意很浓,却不敢睡去,夜晚寒冷易着凉,我的伤寒估计会加重,但还是担心颜路的伤势,时时刻刻担忧着。

“孟公子无需为颜某如此费心,可否愿意委屈一夜与颜某共枕?若公子一夜未能眠颜某会自责的。”他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下显得突兀。

的确挺想睡一会的,不过碍于对对病人的职责和本身为女子的矜持,即使他不知道,还是拒绝了。

睡得很浅,一点点小****都能把我惊醒,他是我正真意义上第一个病人,自然全心全意照料,或许,也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私心。

“孟公子此般,颜某真不知往日如何感谢。”他的声音就浮在耳边,如今想来却不真切。

“不必了。”我答。是十四岁而存的那么一点点对命运的谦卑与敬仰,让我相信了偶缘,让我一厢情愿将幻想与现实混淆,到沦陷。

那年那天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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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我需要为颜路重新包扎,伤口处理,事先在早饭之中灌了麻药,等他沉沉睡去,便开始换药。

小轩在一旁看着,是我让她学一学医法,因为我在这儿也不知还能呆多久,即使白掌门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寻他们的,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事后证明我多有先见之明。

终于换好了药。

直至中午麻药效仍未退,颜路还未醒来,今天是难得的大好晴天,中午无事便和小轩一同买药。走进村子,人并不多,远远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夹在寒风中,到了药铺。

香气源于药壶,一中年男子正持着蒲扇在烧药,见我们入内与小轩打个招呼,便又专心烧药。而我也开始细细择药。

差不多齐了,准备付账,这时一中年女子进内,与男子搭话随意,估计是老板娘。

“刚刚村里来了两三个秦人。”女子的话使我顿住了脚步。

男子大惊:“什么?难道秦军发现我们了?”

不是啊,他们不像是士兵,倒像是侠客的,说不定是一群高人呢。”

“不是秦军?”

“不是不是,说了是世外高人,连举止说话语气都非同反响,”她模仿着微微弯腰作揖,是我熟悉的道家之礼,”’请问是否有见过一位十四岁左右的黑衣少年?’瞧瞧,多有礼节啊。估计找什么人吧,他们正挨家挨户地问呢。诶,描述倒

是和这位客人有几分相似。”

他俩眼睛盯着我,小轩忙说:“齐叔,盛姐,这是我的哥哥啊。”

我不语,淡然一笑,率先走出了药铺。

终究,他们还是来找我了。

道家老先生们做事绝对的严谨认真。不会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何况白掌门还在,他必然认定了我的就在这。躲不掉的。

其实又有何理由继续“躲”下去?本就该主动去寻他们汇合,此刻我自知还是道家一份子。只是偶遇颜路,打乱我的计划,使我不得不逗留隐秘在此村庄之中为他疗伤,却不能再与道家汇合——颜路是儒家中人,而道家的敌人正是儒家

若是说救人一命,实际颜路早已脱险,我本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其实早就想过道家会来找我,也定能找到这个地方,只是没料到这么快,使得一切变得有一些仓促。

我却不得不离去。

“小轩。”我叫了小姑娘的名字。

“怎么了?孟哥哥?”她回过头,一脸干净无邪。

“小轩,之前教过你伤口的处理、纱布的更换还记得吗?”我将药袋递给了他。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药袋:“大致记得吧。”

“那现在我要告诉你驱寒药和护眼的药材配方,一定要听清楚了。”

见她大惑不解却微微点了头,我继续说道:“记好了,枸杞二两,黄连一两……”

“大致记住了,”她又点头,“可是孟哥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要走了,我的家人来找我了。对,就是那些秦人。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颜先生。以后颜先生就劳烦小轩来照顾了。”

“他二日后能复明,七日后下床,但绝对不可以剧烈活动,两三个月基本活动可以维持,却不能用剑。一年左右可以使剑了,却万万要提防胸口的伤,那里即使愈合之后却仍然脆弱,必须小心。这些,你都要告诉他。”

“还要谢谢小轩,我只有这么一银子,收好吧,只能垫垫药钱。”

“不用的,哥哥。”她呼出。

“不必推脱,看得出你家境一般,不久定会有人带颜路走,想必……他们会给你报酬的。”这些日子与颜路的交谈看得出他在儒家地位应该非同小觑,也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小轩会得到应得的恩惠的。

她底下了头:“谢谢……”

“不必和我说谢谢,”我迈步走出,不留一丝眷恋,“照顾好他。愿后会有期。”

愿后会有期,颜,路。

徒步行走雪中,远远一户人家前,望见一突兀的白衣背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而转身,是我熟悉的轮廓。

我微笑着夸张挥手,忘乎所以地大叫:“白师兄——”

隔着数千雪花的扬扬洒落,我竟觉得看见了他的脸,看见了他眼眸少见的温柔。

分明地,清晰的,错觉。

一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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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瞬间[番外3:白则篇]

远远,远远看见了拼命挥手的她,即使相隔数远也能想象到她的微笑。

本坚信地厌恶世俗的你情我愿,本信仰着大义的天地之道而生存,却在什么时候,心中的坚冰哪一处渗了水,便再也一发不可收拾,注定了满盘皆输。

我承认我多希望时间能在那一刻静止。

再也听不真切。

“白师兄——”

第一眼见她衣着简单长裙,黑发瀑布般散落至腰,插着简单发髻,即使一身朴素,却掩不了她貌容的光鲜亮丽,即使只有13岁,却已无法让人移眸。我眯了眯眼。

“你为何要来道家?”

“我的父母被秦王所害,我要报仇雪恨,也算是替天行道,只是我现在不够强大,也不是时机,而我想道家,能让我强大,也能给我暂时的安顿。”

呵,笑话,虽说她看似成熟冷漠终不过只是一个年仅13岁的少儿,想要前进咸阳宫?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我沉默,又开口。做出了我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在道家三年安安分分做一名道家弟子,为道家效力。道家的确可以让你变强,但这三年你就是道家的一份子。”道家从不在乎这一人的口粮,却不代表你可以免费得到。

“还有,关键的一件事,你要帮道家杀一个人。”

“谁?”见她面露难色,害怕了?

“这个你自然会知道,现在你只需明白,他是道家的敌人。”心里那个名字早已涌出。

儒家,张良。

“好。”

亦是最错误的决定。

记忆中那天她很美,此后便再无缘见她的黑发长裙。

“早期儒与道本无纠葛,但后来儒家孟子与道家庄子思想有了冲突,便一发不可收拾,再后来道家分裂天、人二宗,渐渐演变为人宗支持儒而天宗反儒。”

“什么恩恩怨怨的,好乱,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吧。”她一脸头大。

我别过脸去。是可不知,但以后你必须知道,你要杀的人张氏名良字子房,或许你现在未曾闻其名,可他是道家不得不铲除的一个隐患,不仅是他还未展露却不可估量的才华,还是他身上无人知晓的惊天大的秘密。

必须杀了他,却只有你能办到。

回忆里,硝烟四起,号角沙哑。

尸首遍地,血腥交融,曾一场盛世繁华。

呆滞地凝望浩大苍穹,不知何时身后站立一位老者。

“跟我走吧。离开这乱世。”

十年,足以造化一生。

“即今日,授你予道家天宗次掌门之位,往后便行因循天下大道,无为而治。”

伤痕累累的我终于站在千人之上,与万人为敌。

“大师。”

“则儿啊,’何为道?’”

“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错,错。你还不懂,其实从未有’道’的存在,也从没有’有为’或’无为’之说,无万物永恒却是自然归谢。”

“弟子……受教了。”

懂怎样,不懂又何妨,我早已无法回头。

“松珑前辈,人已经选好了。”

“哦?是否合适?”

“就是她了。”

“叶西,这位,你应该很熟悉,白则,往后你俩即是师兄妹了。”

“师妹。”带着一点点恶作剧的心态。

“……师兄……”意料之中的不知所措。

只是她再也未能称我为“师兄”了。承认,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与失落。

所以人都说我无血无泪,世俗的情爱统统与我无关。

年少时就已觉人心可笑,可是,这次真的会觉得心痛,隐忍的,真实的。

时间将剑器打磨地越来越锋利,那些一厢情愿简单的幸福终究抵不过流年的侵蚀。

会有那么一天,你再次遇见她的长发,她的衣裙,她年轻美好的脸庞,却只能抓住一个背影。

你呼之欲出:“跟我走,跟我流浪到海角天涯好吗?!”

却张口无言。

会有那么一天,你无比贪婪“回忆”这种曾被你不屑的虚无。

你不再愿意望记她的眉,她的眼,她轻蔑勾起的嘴角,她及腰的黑发,你愿意相信,这个女子值得你用一生去信仰与守望。

你永远铭记。

那天大雪皑皑,她就在白雪那头,她笨拙地摇晃着手臂,她的声音远处传来变得微弱与模糊。

可一切终是此般化为永恒。

“白师兄——”

我永远不明白自己为何贪恋了她,

就像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那瞬多么奢望长久。

闭眼企盼万年。

再顾时,咫尺已天涯。

【番外三完】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