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低眉。肖一一直盯着她,微微皱眉,不敢随意开口。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肖一才开口。r
“还是喝茶吗？”r
“嗯。”r
肖一向不远处的服务员做了一个手势,对方快速走来。r
当服务员将水单放置安然面前时,她开口说：“给我一杯黑咖啡。”r
“好。”服务员应道,然后转身离开。r
肖一奇怪地看着她。r
“我以为你会点茶。”r
“换个口味吧,人生不能总是一种饮品,有时候该来点儿其他的,哪怕味儿很苦。”r
安然盯着冰冷的茶几,讲着冰冷的话。r
“安然,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能告诉我吗？”肖一盯着她。r
安然抬眼来看着他,神色凝重。r
“我要离婚了。”r
肖一惊讶地微微张唇。r
“为什么？”r
“婚姻走到尽头了,便是这样,不是吗？”安然叹道。r
“你怎么知道就是走到尽头了,你用什么来衡量？”r
“他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那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r
安然异常平静的口吻,这令肖一都觉得惊讶。r
“这是事实吗？”肖一问。r
“是,那女人就在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的。”r
“你信她？”r
“为什么不信？”r
“跟你老公谈过吗？”r
安然摇摇头。r
“不需要谈了,我什么都明白。”r
“不,安然,你可能什么都不明白。”r
安然不解地看着他。r
“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跟你老公好好谈,你就不真正弄清楚这件事情,你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肖一担忧的样子。r
“错误的决定？你是指离婚吗？”r
“对。”肖一点点头。r
“如果那是事实呢？我不该离婚吗？”安然皱着眉,有逼问的意味。r
肖一神色凝重地思忖着,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黑咖啡,然后又离开。安然盯着那咖啡杯,无动于衷。r
“也许你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肖一说道。r
“也许他会比我先提出来的,除非他不想要那孩子了。”安然也奇怪自己会这样讲。r
肖一打量着她的神色,非常不安。他感觉安然的表现不寻常,不像是一个知道了实情的女人该有的反应。r
“我觉得你不该这样轻视自己的婚姻,还是要跟他沟通,事情很可能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他也许会告诉你,他只是一时糊涂,他不会同意跟你离婚的。”r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站在男人的角度,你也会这样想问题？”安然皱着眉问道。r
“我想我曾经跟你表达过我的观点,我是一个对离婚持否定态度的人。”r
“哪怕婚姻真的已到感情破裂的程度,你也会否定吗？”r
“在我眼里,没有感情的破裂,只有内心构筑的立足点的破裂。有了婚姻,就注定会有感情的伤害,或者说是破裂。一次小小的口角,都会伤害到感情,更何况其他。关键的是,婚姻存在的立足点还在不在。这个立足点并不仅仅是指的感情,应该还包括其他,对每个人,所包括的内容就会不同。我一直都觉得,婚姻不能等同于感情。感情破裂了,婚姻还未破裂,这样的现实例子还少吗？我父母就是个典型,但他们一起过了三十来年。”r
肖一盯着茶几的某一角,仿佛不是在对安然说话,而是在对自己说。r
“如果我说,在我的眼里,婚姻的立足点就是指的感情,它包括的全部,就是感情。如果感情破裂了,婚姻必定破裂。”r
安然斩钉截铁地,她也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r
肖一抬眼来看她,蓦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傻,跟一个自己心生特殊感觉的女人讨论这样的话题实无必要。他完全不该将自己心中深隐的对于婚姻的真实看法讲出来,如果为她此刻的痛苦也身体力行地感到难过,不如给她肩膀,这样可能更实在。肖一立刻阻止了打算通过跟安然进一步交待自己对于婚姻的认识,而达到规劝她的目的的念头。r
安然终于端起了咖啡杯,啜了一小口,眉头微微一蹙。r
“不要勉强自己喝这样的东西。”肖一轻声说道。r
“新的尝试未必是件坏事,就像尝试一个人的生活,也许会更快乐。”安然盯着杯中的黑色液体。r
肖一叹一口气,将身体向前倾,探头盯着安然。r
“要我借肩膀给你一用吗？”r
安然漠然地看着他。r
“我能用吗？”r
“如果你需要,我愿意。”肖一盯着她。r
安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尴尬又勉强的笑容。r
中午吃饭的时候,发生了更意想不到的事情。肖一的女朋友,突然蹿至他们的餐桌前,来跟肖一打招呼。r
“还真是你,朋友说你坐在这里,我还不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情。”r
肖一的女朋友从安然背着的方向走过来的,却是正对着肖一的。她站在桌边跟肖一说话。r
肖一先是一愣,旋而镇定地笑笑。r
“还真是巧,你跟朋友也来这里吃饭吗？”r
“嗯,就在那边。”r
安然诧异地看着他俩。r
肖一立刻像是醒悟过来般,伸出手掌向女友示意一下。r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能写出好文章的女律师,安然。”他又紧接着看向安然：“这是我女朋友。”r
他女友回过头来,含笑准备打招呼,但却僵住了。安然也愣了。r
“真没想到,安律师,原来是你。”r
安然惊讶地看着她。r
“夏律师。”r
肖一奇怪地看看她们。r
“你们认识吗？”r
夏芳由惊转安,笑了笑。r
“不但认识,还是同一个案子的对手。我这样说,你不会介意吧,安律师？”r
“不会的。”安然也笑了笑。r
肖一诧异的表情：“没这么巧吧。”r
“就这么巧。”两个女人同时说道,立刻又都笑了起来。r
夏芳又简短地寒暄了两句,非常识趣地离开了。安然心间剧烈地跳动起来。r
接下来的时间里,安然显得局促不安,她无法专心用餐,连肖一说的什么,她都全然听不进去了。r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绪转变,安然有些迷惑起来。她只感觉,这一天之中,她人生中的某一点上,她被刺激了两次。她想起就在一小时前,当肖一说想借肩膀给她时,她真的是,在瞬间有了想依靠一下的冲动,此刻,她为自己当时未有真正地去实现这个冲动而深感庆幸。对于肖一有女朋友这件事情,安然觉得就如清楚自己在法庭上应有的表现一样那么理所当然。她从未想过要认识他的女朋友,哪怕是他未来的老婆,她都觉得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当真正遇见时,感觉却是这么不同,而且还是夏芳,这个与自己于法庭上打过对手的同行,心中也佩服的同行,这是一种多么难堪的情绪啊。r
肖一看出安然的情绪有些反常起来,他敏感地意识到是为了什么。他还是自顾自地讲一些话,但绝口不提跟夏芳有关的,所以他连问安然她跟夏芳对手的案子是什么的想法都没有。r
安然放下筷子,侧脸望向窗外。视线之下,车流如织。r
肖一停止了讲话,看着安然的侧面,他的食欲,也在顷刻间全无了。r
安然回过头来,盯着肖一：“你会跟你女朋友结婚吗？”r
肖一彻底失去了举筷的念头。r
“很难说。”他轻声答道。r
“哦,对,你好像跟我说过,你的婚姻是受人安排的。”安然有些嘲弄般。r
“没错。”肖一一点儿不回避。r
“这便印证了你所说的,婚姻的立足点里除了感情,也包括其他的内容,是这样来理解吧？”安然嘴角带着轻笑。r
肖一突然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根吸起来,安然漠然地看着他。r
“如果没有跟她结婚的意愿,为什么还要拉着人家同居,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安然眯着眼。r
“我没有拉着她,是她主动提出要同居的,我只是毫不迟疑地同意了。”r
“但你给了别人希望,不是吗？以为可以跟你一同创造未来的希望。”r
“不,我从来没有。”r
安然冷笑了一下。r
“那么说,你女朋友从未跟你要求过未来。”r
“这只是你的猜测,有哪个女人不要求未来的。”r
“我不懂。”r
“她一样会跟我提结婚的事情,不过,我直接将我的想法及处境告诉她了。”r
“你的意思,你跟她挑明了,她还愿意继续跟着你？”r
“嗯。”r
安然轻笑了一下：“她的内心的确强大,怪不得在庭上的表现,也这么强大。”r
“她在庭上的表现很强硬吗？”肖一斜睨着她。r
“你没去看过她出庭吗？”安然反问道。r
“没有。”肖一摇摇头。r
“一次都没有？”r
“一次都没有。”r
安然笑了一下,不语。r
“我不但不去看她出庭,连她办的案子,我也从不过问,我们之间有着充分的自由度。”r
“这叫互不关心,不过这也说明你真的没有打算跟她有结果。”r
“但我们相互理解,并接受,这不很好吗。”肖一摊一下双手。r
“你不好奇我跟她对手的是个什么案子吗？”安然问道。r
肖一笑了笑。r
“离婚案。”r
“你胡猜的？”r
“夏芳也是专长于离婚案的,想想吧,两个都专长于离婚案的女律师,会因什么案子而成为对手呢。”他继续笑着。r
安然吐一口气,看着窗外,沉思一般。r
“那案子不好搞吧？”肖一试探道。r
“你更希望谁赢？”安然仍然盯着窗外,漠然地问道。r
“离婚案,有输赢吗？”肖一反问道。r
安然不语。r
离开中央公园后,高寒正准备找孙明浩一起吃午饭时,就接到了小雅的电话。小雅把自己跟安然通过电话的事情告诉了高寒。r
“你不用再犹豫了,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小雅说。r
“你疯了吗？”高寒怒气冲天。r
“我没疯,我就是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还要生下我们的孩子。”小雅高声说道。r
“那你就去生吧。”高寒愤怒地挂断手机。r
小雅又打来,高寒不接,怒视着前方。小雅不停地打,高寒干脆把手机关掉了。他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无法正常地思考与判断,他试图想象安然会有的反应,但是不行。小雅说给安然的电话是在两小时前打的,也就是说安然知道事实已经过去了两小时了,她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出来。这让高寒深感不安。他想主动打电话去试探安然的情绪,但一时又没有这个勇气。他意识到,自己需要旁人的帮助,于是,他想到了孙明浩夫妇。r
高寒驱车去了孙明浩的家里,正好夫妇俩都在。r
孙明浩开门时,正打算笑脸相迎,看见高寒那张苍白阴郁的脸,他立刻收起笑容。r
“怎么了？你脸色不好。”r
高寒默默地抬腿进门,垂着头换拖鞋。林芸迎了出来。r
“高寒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安然呢？”r
高寒抬头看她一眼,面露为难的笑容。r
林芸意识到气氛不对,打着圆场,热情地招呼高寒进到客厅里坐下。忙着进厨房去泡茶。转身之际,林芸跟孙明浩对视了一下,两人都心领神会。r
孙明浩挨着高寒坐下,递烟给他。高寒没有立刻接,而是问了一句：“明亮呢？”r
“去外婆家了。”r
“哦。”r
高寒接过烟来,孙明浩拿起火机小心地为他点着,边点烟边观察高寒的表情。r
高寒深吸一口烟,目光停在半空,空漠一般。孙明浩意识到这家伙是真遇上麻烦了。r
“今天怎么有闲情亲自来我家里了？”孙明浩对着茶几上的烟灰缸抖烟灰。r
“出事了,要出事了。”高寒无助的口吻。r
“出什么事？”孙明浩斜眼看他。r
“安然已经知道了,小雅打电话把什么都告诉她了。”r
孙明浩吃惊极了,林芸端着托盘愣在一边,孙明浩感觉到她的存在后,回头更是吃惊地看着林芸。林芸脸色沉重地盯着高寒。r
“林芸,你……”r
林芸端着托盘漠然地走到茶几前,弯腰将泡好的茶搁到高寒面前,冷冷地看他一眼,起身准备离开。r
“林芸,麻烦你坐下,我想跟你和明浩谈一谈。”高寒说道。r
林芸不解地看他一眼,又与孙明浩诧异地对视了一下。孙明浩冲她点一下头,她领悟般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将托盘放到茶几上。r
“你想谈什么？”林芸极冷漠的口吻。r
高寒吐一口烟,将烟摁灭。r
“我做了一件错事情,本来打算瞒着安然的,但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也打算要……”r
“我也知道了。”林芸冷冷地看着他。r
高寒诧异地看她一眼,又看看孙明浩,孙明浩尴尬地移开目光。r
“那晚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被林芸听见了。”孙明浩没有底气的语调。r
林芸冷笑了一下。r
“你们男人做事都太不小心了,老被人揪着小辫子。”r
高寒看着她。r
“你把这事儿告诉安然了？”r
“我很想告诉她,然后跟她一起骂你,如果她要哭我就抱着她一起哭。”林芸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转而又压低声音,“不过我没有,我没有勇气面对她会有的反应。”r
林芸低头看着茶几角,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孙明浩默默看着自己的老婆,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感觉。r
“但你告诉叶蓉了,对吗？”高寒问道。r
“是的,她比我有勇气,所以我跟她说了,我想以她的脾气,她一定会去告诉安然的,还有可能会替安然揪着你的衣领痛骂你。”林芸沉沉的口吻。r
高寒自嘲般轻笑了一下。r
“她有可能真是想来揪着我的衣领骂我的,可惜她没有。”r
“她找过你了？”林芸立刻问道。r
“是的,而且就在今天上午。”高寒盯视着前方。r
“她说了什么？”r
“她叫我不要做傻事。”r
“她把你做的事情告诉安然了吗？”林芸坐正身体。r
“没有。”高寒摇摇头。r
林芸又靠向沙发背,若有所思。r
“你怎么这么笨,让小雅自己去告诉安然这件事情,这不是罪加一等吗？你不知道这样的后果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去告诉安然都来得严重吗？”r
孙明浩突然开口道。r
“小雅就是那女的吗？”林芸问道。r
孙明浩用眼神给了她示意。r
“正因为我知道后果更严重,我才六神无主来找你们了。”高寒叹气道。r
“你太笨了,连个年轻女人都搞不定,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得先稳住她才行的。”孙明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高寒。r
“稳住她,怎么稳？哄着她,我同意她生下那个孩子吗？”高寒侧脸面对孙明浩,不觉提高了声调。r
“做梦吧,她凭什么生下那个孩子。”林芸高声道。r
高寒与孙明浩同时看向林芸。r
林芸再次坐正身体,盯着高寒那张已有些憔悴的脸来,眼中迸出激烈的光芒。r
“高寒,你真不是个男人,安然这么好的女人,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那年轻女人到底哪点把你迷住了,她到底哪点比安然强。你为什么要做伤害安然的事情呢。你知道这种事情对女人的伤害是最大的,安然对你的感情多深,连我们这些好朋友都能感觉得出来,你这样一来,她该多痛苦。安然太可怜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我简直不敢去想象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现在一定很痛苦,她多需要有人去安慰她,可是,我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办。”r
林芸越说越激动,越难过,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速,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知为何,她对安然忽然产生了内疚感,深感自己未能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好友是一种自私的行为,而让安然在不明就里的情景下,面对着那个肇事女孩的挑明,不,应该是一种挑衅行为。这是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事情呀。r
孙明浩叹一口气,看着林芸。r
“不过,有一点可放心,安然是个理性的人,她总不会去做什么傻事情的。”孙明浩说道。r
“什么傻事情？”高寒不解地看着他。r
“比如说,想不开之类的啊。”孙明浩摊一下手。r
“但是我估计安然会跟你提离婚的,以我对她的了解。”林芸断然道。r
高寒茫然地看着她：“不,不会的,安然不会这样轻易提离婚的。”r
“老兄。”孙明浩拍着高寒肩头,“我建议你赶快去向她跪地求饶,求得她的原谅。”r
“你不想离婚吗？”林芸藐视着高寒。r
“当然不想。”高寒看一眼林芸,又回头来看孙明浩,“你可能说得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r
“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去求她原谅你,你的态度是关键。”孙明浩诚恳地说道。r
“对,如果你不想离婚,就必须求得安然的原谅,你必须要非常诚心实意地去求安然原谅你。”林芸紧接着说。r
高寒回头来看她。r
“你也不想我们离婚,对吧？”r
“废话,哪有想好朋友离婚的。”r
高寒点点头：“那就好,我今天来也是想来求你一件事情的。”r
“什么事情？”r
“我会自己去向安然请罪的,但是,我害怕以安然的性格,有可能很难原谅我。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去劝劝她,你跟叶蓉都是安然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们的话,一定对她会起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