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看到的情形,令安然突然恍惚般触摸到了姐姐那深沉的内心,原来他们直到现在,也能用那样的眼神互望着,这于安然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她深感自己已很难与高寒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而这情景却正在一对已离婚五年之久的前夫妇身上发生着。r
一瞬间,安然又有了惊喜,也许姐姐存在着复婚的可能了,这无论于哪方面,都应该是极好的事情。r
安然情不自禁拿起手机拨通了雨薇的。r
“姐,你在办公室吗？”r
“不在。”r
“那你在哪儿？”r
“在外面办事儿,怎么了？”r
“我给小薇买的玩具,答应她今天送到的,但晚上我要加班,现在正好路过你单位,想给你送过来。”r
“放在我们收发室的同事那儿吧,我回去后就去取。”r
“好。”r
安然挂了电话,发动车子离开了。r
安然开车刚到自家的停车库时,叶蓉的电话就来了,声音非常急切。r
“林芸又闹开了。”r
“什么闹开了？”安然皱着眉。r
“跟孙明浩他们那家人呗。她刚在电话里跟我痛诉了一大堆,就差没放声哭出来了。”r
“又为了什么事嘛？”r
“事情的起因还挺复杂。首先还是孙明浩他妈要给孙霞买房子,偷偷跟孙明浩要了钱,五十万呢,这事儿没跟林芸讲,林芸完全不知道,只是发现她跟孙明浩共同操作的一个股票账户上的余额不对了,就问他,孙明浩骗她说拿去放贷给朋友了,利息可观,林芸也没多问。他们不是一放暑假就把孙明亮送去他奶奶家了嘛,结果孙明浩他妈非常娇惯孩子,把林芸好不容易为明亮培养起来的好习惯全都打乱打破了。马上要开学了,这个周末他们去把孩子接回来,林芸发现孩子完全又回到以前的状态了,坏习惯多得很,一问才知道,自己送孩子去奶奶家时,写的那些行为作息的要求,他奶奶全都没有执行,这把林芸给气坏了,打电话就去说了孙明浩他妈,他妈哪能受委屈,立刻向孙明浩告状,据说在电话里还大哭起来了,你想想,那得了。昨晚孙明浩一回家就跟林芸大吵一架,吵着吵着,一不小心,还把挪钱给孙霞买房的事情给说漏嘴了,这样一来,新仇旧恨一起算,两口子就差没动手相拼了。”叶蓉一口气说完这些。r
安然觉得眉头都皱得快痛起来了,林芸家里那一摊子复杂多变的纠纷,在她记忆之中,已经持续了十一年之久了,并随着明亮的出生,孙明浩的妹妹孙霞的成家,而愈加剧烈起来了。r
安然常常对林芸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中国家庭中所有经典的矛盾与纠纷,都在林芸与孙明浩所组成的这个家庭里来了个全面浓缩。林芸在各个角色中,在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属于悲的一面,这个悲,总是在消磨着林芸本人,甚至波及到安然对于追求幸福的勇气。r
于是,安然有时会害怕听到来自林芸的那些“悲壮”的诉说了。r
“他们老这么闹下去,何时是个头啊。”安然感叹道。r
“我看快到头了。”r
“什么意思？”r
“林芸昨晚就跟孙明浩提出离婚了,说自己累死累活地经营公司,结果全是为孙家在忙活了,到最后,还得不到他们家人的感谢和理解,尽是跟她作对,她心寒了,不再为他们家受累,她要离婚。”r
“她疯了!”安然脱口而出,像是本能的反应,最近离婚二字实在令自己太过敏感了。r
叶蓉在电话里哼了一声。r
“她就是怕你这么说她,所以都没敢给你打电话,只是给我打了。”r
的确如此,安然在朋友面前,总是对离婚持否定态度,尽管自己几乎快成了离婚诉讼的专营律师,但是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之中,她是断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的。r
安然一方面恐惧着离婚,另一方面,由于看尽了非常态婚姻的毁灭,她又总是漠然于自己婚姻中的暗潮涌动。有时候,连自己都痛恨起自己的矛盾。r
“离婚这两个字,她一共说了多少回了,我可能用我的双手都数不过来的。”安然漠然道。r
“这回闹得厉害,我感觉不妙。”叶蓉有些担忧。r
“我们拭目以待吧。”安然说。r
此时的林芸正呆在SPA中心的某个房间里,她埋头趴在小床上,全身赤裸着,技师正用柔和的专业手法用精油为其做着全身按摩。r
光溜溜的感觉,让林芸觉得非常之好。她常常就有自己被扒得精光的感觉,事实上,她本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想要端端正正生活的,但是,自己的端正之姿,总是无端地被人打翻掉,然后强行扒光自己。这时候,强烈的自尊心便立刻冒涌出来,她开始为此斗争,剧烈地斗争,为自己不被尊重的境遇。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是被迫扒得精光,不如主动把自己搞得精光。于是,每一次在做全身性的精油按摩时,她就觉得很畅快。r
只有这时候,当技师温柔的手触遍自己的全身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软弱之躯,知道自己是真实的,是个人,是应该被悉心呵护的女人。r
埋头呼吸不是件轻松的事,今天这样的姿势令自己没有像平时般昏昏睡去,而是让自己异常清醒起来。r
林芸反复想着上午在家里的那些刻骨画面,孙明浩讲出的那些削骨的话语。整个事件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r
“我妈跟我妹都怕你,怕你怕得要死,买房的事跟我说了不下十次了,可没一次敢跟你商量。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女人,你不就是一直觉得钱都是你挣的吗？你了不起,开公司挣了不少钱,所以老他妈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我家人面前就没过好脸色。每次想帮家人解决点儿困难就像他妈求你要钱一样,我他妈还有男人的样子吗？你那破公司的事儿,我就是不想管,老子不稀罕,老子的收入还能像个人样儿地生活。这次的事情老子就是不跟你商量,就自己决定了。你别一副我们家人用了你多少钱的样子,我告诉你,这些钱老子可以还你,大不了离婚,分割财产,你把那些钱全扣出来。”r
孙明浩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吼,令林芸连呼吸的勇气都没了。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会讲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她不能理解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来看待自己。r
林芸又开始回想这些年来,自己为家庭所做的贡献及被孙明浩称为解决困难的事情来。她不觉深感心痛,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谁,不是为了这个家吗？这个家的舒适生活与儿子的高品质教育,方方面面,哪一样没有自己的辛勤付出。为什么到头来,会被孙明浩这样理解。r
包括对孙家的照顾,林芸也自认为是尽力为之的,除了不支持婆婆与小姑子有时候不近情理的请求外,她基本都是有求必应,她问心无愧。r
上午孙明浩的表现实在太伤人的心,跟用锐器刺在林芸心上的感觉没有两样,她不明白孙明浩对自己的辱骂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他这分明就是忘恩负义。r
对,忘恩负义,林芸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词儿。r
在林芸流连于SPA中心不愿回家时,安然已在家中静静呆了一会儿了。r
帮忙的张姐已经将晚饭做好了,因为有事儿,她把饭菜摆好,跟安然打声招呼,就离开了。r
安然从书房里出来后,站在客厅的一角,朝客厅及过道冷冷地看了几眼,忽感冷清不已,甚至对这所房子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陌生感。她又看看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没有什么食欲,大概是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吧。r
她想着是否应该打电话给高寒,催促他回家来,但是这个念头,只在一秒内,就被打消掉了,安然愣愣地想着为何自己会这般疏远起高寒来,而且是发自内心的。r
骄傲,这是首先进入意识里的一个词,自怜,这是随之而来的,厌恶、自卑、痛恨,乱七八糟的一系列的消极之词,接踵而来。r
安然举手在面前做个手势,示意自己立刻停止这样的不良心理探试。r
她坐至桌前,开始一个人吃饭,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安静得出奇。安然觉得应该打开电视,来点热闹消减一下寂寥的心理,但不知为何,自己却一动不动,根本未有起身的动力。因为此刻,自己的脑袋里,正在上演一幕幕餐桌之上的往事。r
安然努力回想从新婚之时,一直到现在,与高寒于餐桌边上的人生变化。r
她盯着桌对面的空位,仿佛高寒就坐在那里。她看见,高寒的脸、表情、举止,连夹菜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从活力四射到漠然视之,仅用了六年多的时间。人生,太脆弱了。r
晚上,安然在书房里奋书,查阅法律法规,完全处于工作状态之中。r
座机忽然响起,是母亲那边的,安然不得不从工作思维中抽离出来,接起电话。r
是小薇打的,她是来感谢小姨的。电话里,孩子稚嫩的声音,充满着欢乐。这深深撩动着安然的心,她非常喜欢听小薇的声音,想着她可爱的笑脸,天真的表情,为一件玩具就可以兴奋快乐不已,多好的童真啊。r
接着,雨薇把电话接了过去。r
“你一个人在家吗？”雨薇问道。r
“嗯。”安然轻声应道。r
雨薇在电话里沉默了。r
“妈呢？”r
“出去跳舞了。”r
“今天我看见你了。”r
“在哪儿？”r
“在离你们单位不远的茶楼里。”r
“哦。”r
“我还看见许先生了。”r
雨薇不语。r
“姐,我有一个感觉,你们还有感情,对不对？”安然终于问出口了。r
还是沉默。r
“反正我能感觉到,他对你还有感情,你跟小薇的事情,他总是非常积极的,包括我求他帮忙,他从来都是尽心尽力,这很不容易,只能说明一点,他对你还有感情。姐,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还有没有复婚的可能？”安然一口气说完。r
“他已经结婚了。”雨薇沉重的声音。r
安然张着嘴,吃惊不已。r
“什么时候的事情？”r
“两年前。”r
安然有了痛苦的感觉,绝望之情又来了。r
“那你还跟他那样,你们还这样约会。”安然非常不解地。r
“安然,你不懂。”雨薇轻飘飘的声音。r
“什么叫我不懂,你这样跟他纠缠下去,有什么意义？”r
安然完全能想象出雨薇与许先生这样的状况。那是雨薇的初恋,尽管她外表非常坚强,但内心的那份难耐,安然完全明白。安然都可以想象得出,如果没有完美的对象,雨薇完全有可能这样孤身下去,她是个执着的人,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内心,尤其在于她认为人生中的重要事件之中。如果这时候,许先生又采取一种藕断丝连的暧昧态度,这对雨薇便是致命的。坚强,并不意味着对于难耐的感情也可以做到毅然决然,往往这样的人,内心其实是柔软并执拗着的。r
“别管我的事,先管管你自己,老公这样长期不着家,还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看电影,你就不着急？”r
“我该怎么急,跑出去找他,还是不停地打电话。”安然漠然的口吻。r
“你跟我说实话,你不在乎他了吗？”r
“当然不是。”r
“如果他在外面真有女人,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