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安然正坐在办公室里,呆到近两点,才离开的。r
安然开着车缓缓行进在渝中区狭窄的道路上,脑袋里一片空白,看着天空洒下的阳光,稀疏地穿过路旁的树枝缝隙,倾泻于车身之上,一路跟随着,虽然看不清自己车身上的情景,只能通过看着前方的车辆,去想象光影在自己车身上所形成的斑驳的印迹,有种隐喻之感。r
盛夏本已过去,但是热度却未在这座城市里消减一丝一毫,而每当下午时分,看着力图在夏末仍旧展现其威力的阳光,安然总会感觉倦意万分,仿佛是对光明的不屑一顾。r
到达北城后,安然按约定的地点而去,一家书店,里面有休闲的茶座,可以点品味不错的咖啡,这是肖一说的。r
即将到书店门口时,安然伸手看了看表,自己已经晚了五分钟了。r
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向里面的人宣告自己的来临。r
安然心头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是自己所不熟悉的地方,书店,平日只去专营法律方面书籍的店,这样有情调的书店,还是头一回来。r
安然站在门口,只稍稍朝店内打量一番,似乎就能感觉到常来之人的情趣爱好,肖一说过,这里是自己平日常来的店。r
安然定定神,开始朝里面挪步。r
书店安置紧致温馨,书客不算多,以均匀的数量散落于各处,少一位显得凄凉,多一位便是拥挤,安然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触。r
穿过中间码着的书堆,围合型的休憩之地,直达书架区,安然探头朝两边看了看,选定了方向,拐向一边。两边近两米高的书架未形成压抑之势,反倒让安然的心情放松起来,有了舒畅之意,仿佛置身于某种美妙的精神世界之中。r
步出书架区,便看见稍微开敞一些的空间,那是一个大角落,自成一体,紧凑地摆放着适合以坐姿读书或是倾谈的沙发,地板全是木制的,一步台阶,便由书架区很自然地过渡到了休闲区。r
安然知道,就是这里了。于是她抬眼向那里望去,落座的客人居然不少,几乎是满场了,她逐一扫过每一只沙发,没有适合当目标的人选。当目光落在落地玻璃处时,看见一位戴眼镜,穿着休闲,并身材匀称的男子正以放松姿势靠在沙发背上,手捧一本厚度不浅的书,那架势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在观赏手中的某道风景。安然将目光重重地定格在了他的身上,突然间,配合着店内播放的《Bressanone》的背景音乐,一种油然而升的亲切感抵达心间。r
不知为何,安然一眼便觉得,他就是肖一。r
安然举步上了台阶,绕过沙发群,走到那人身边。r
还未开口,此人已抬眼向自己望来,他偏着头,打量一下安然,目光柔和。r
“安然？”他轻声问道。r
“嗯。”安然点点头。r
“我是肖一。”他站了起来,高出安然一个头。r
熟悉的声音如符号般印在脑海里,安然透过那层玻璃片看到了清澈的眼底。r
“你好。”r
肖一微笑着伸出右手来,安然低眉看了看他细长的手指,仅此,安然便可知,此人必将获得自己的好感。r
两人轻握一下手,自然地分开。r
“请坐。”r
肖一的手势非常绅士。r
“喝点什么？要咖啡吗？”r
安然看了一眼面前的小茶几,上面有一只杯子,看样子里面是咖啡,已喝去大半了。r
“不,我不喜欢咖啡。”安然笑了笑。r
“那喝饮料？”r
“还是茶吧。”r
“什么茶？”r
安然回头望向吧台上面的产品条目,但是距离有限,实在无法看清。r
“总之是茶就好。”她回过头来。r
肖一轻松地点点头,离去了。r
安然看见他留在茶几上的书,情不自禁伸手去拿来看。那是一本硬皮的书籍,封面呈现古老的色调,书名《荒凉山庄》,作者查尔斯·狄更斯。r
安然翻开书页,瞄了一眼目录,眼球被第一章节的题目所吸引,大法官法庭。r
安然草草看了两页,感觉不愧为名著,这才像大师的手笔。这样的文字,自己想都不敢想能写出一二来。r
“喜欢狄更斯的小说吗？”肖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
安然抬头来,见他两只手都端着杯子。肖一将一杯放置安然的面前,另一杯放至自己的一方,然后坐下,微笑地看着安然。r
“哦,我不太懂这些的,我没看过名著。”r
安然笑了笑,将书合上放置肖一的面前。r
肖一将手指放置在书皮上,轻轻抚摸着,带着感情色彩的目光同时跟随着。r
“其实我读的名著也非常少,狄更斯的小说我也只读过这一部而已,但是却很喜欢。”r
安然微笑着不语,抬手端起杯子喝茶。r
待安然喝过两口之后,肖一关切地问道：“茶的味道还行吧？”r
安然笑了：“很好,伯爵红茶,我一直都喜欢。”r
“这就好,我还担心你喝不惯,喜欢喝茶的人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味道的。”肖一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r
“我是个不太专业的喝茶人,所以什么茶都能喝。”安然自嘲般笑笑。r
“嗯,刚才你说总之是茶就好,我其实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r
肖一也配合着笑了,气氛非常轻松。r
安然感觉心中的疑虑可以彻底消除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特征都未超出自己认为应有的常规标准。r
“其实一直都想约你见面的,正好借着这次做专题的机会,就跟你提出来了,我很高兴,你一口就答应了。”r
肖一笑着说道,又偏头朝四周形式性地边观望边继续说道：“我在想,既然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轻松一些的好,这家书店我常来,气氛不错,而且还可以让我在等你的过程中,边读书边打发时间。”r
肖一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安然平静地看着他,但微微感到自己眼角的变化,那是因为情不自禁所产生的好感而造就的。r
肖一的正式开场白,已经赢得安然的好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源于内心的见面起因,对于安然同意见面的高兴之情,以及挑选地点的精心考虑,特别是委婉地表达了与安然见面的期待之情。这些,以及刚才一系列的细节行为,都让安然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细腻心思。很奇怪,这是以前在电话里及QQ上所未能感知的,原来与人的交流,不见其人,是无法获知真相的。r
“谢谢你的邀约,能与法律界的文豪见面,我觉得很荣幸。”安然讲着非常形式化的语言。r
“你在笑话我吧,我怎么可能称得上是文豪呢,更别说是深邃的法律界了。”r
肖一无奈地摇摇头。r
“我经常去你的QQ空间看你写的文章,写得很好。”安然说道。r
“呵呵,那都是我闲得无聊时才写的,不过是在抒发不得志的心情。”肖一含笑摆手。r
“我看不完全是的,你对一些法律事件的分析,是相当有深度的,我知道。而且有一部分很能打动人,常常能引起共鸣。”r
“是吗,能引起律师的共鸣吧。”肖一笑了。r
“对,我把你写的文章发给同事们看,好多都称赞写得好。”r
“能获得一群律师的称赞,真是荣幸啊。”r
两人相视一笑。r
“好了,我们说正题吧。”肖一转移话题。r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两人开始就专题的内容及想法做了沟通,肖一将想法讲得非常细致,对安然的意见也很认真地倾听,并逐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安然感觉受到了充分的尊重。r
交谈中,两人进一步了解了对方。肖一本人就是学法律的,科班出生,政法大学的硕士。r
“虽然是学法律的,但却没有涉足这方面的实际工作。”肖一自嘲道。r
“你现在是在搞研究了嘛,成了研究员了。”安然开玩笑道。r
“别笑话我了。”肖一无奈道。r
“虽然你没有接触实际的法律工作,但是很奇怪,你写出来的文章却感觉很深刻,就像是一个多年从事法律实践的人写出来的。”r
这是安然的真心话,毫无恭维之意,安然也很少恭维人。r
“真的？你真的有这样的感觉？”肖一惊奇地看着她。r
“是的。”安然笃定一般。r
肖一眼中流露出的满足感未能逃脱安然的眼晴。r
肖一也明白,相互欣赏,是在所难免了。r
在肖一的询问之下,安然也将自己真实的情况讲了讲。r
与肖一恰恰相反,安然却并非科班出身,她本身是学财会的,因为想脱离那种单一苦闷的职业,又对律师充满了向往,于是开始了长达三年的自学法律之路,经过两次,才终于通过了司法考试,成为了一名律师,一晃,五年过去了。r
“真佩服你,很有毅力。”肖一感叹道。r
“谈不上毅力,执着还是有一点的。”安然笑道。r
两人对视的场景逐渐多了起来,安然感觉这与平日在工作状态中的与他人对视,及与朋友间的对视有所不同,但到底有何不同,自己一时竟无法想明白。r
聊完了各自,又开始探讨一些法律方面的观念性事物来,两人谈得甚是投机,中途肖一又去买了一次饮品,气氛已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了。安然意识到,见面是对的,这与在电话及网上可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人与人的交流,眼神是关键,话,可以随便说,但是眼神,无论如何都是骗不了人的。r
她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能与某个人相谈甚欢的感觉了,而且,是那种彼此都很欣赏,并随时明了对方所意,且能做出适度反应的状态。情不自禁中,安然心间有了微微的惊喜之感。r
这样的下午茶快至结尾处时,已经六点了,肖一提出一起吃晚饭。安然有些犹豫,因为心中本能地牵挂着高寒,家里的那个男人随时有可能要求回家吃饭的,而自己,总是尽可能地与他共进晚餐。r
这时候,姐姐雨薇的电话来了。r
“妈叫你们回家来吃饭。”r
“今晚？”r
“是的,高寒你就自己通知吧。”r
“有什么事吗？”r
“妈想你们了。”r
“后天回去吧,今天才周四呢。”r
“反正妈的命令,我传达到就行了。”r
雨薇说话从来都是简短明了,不含过多感情,这一点,遗传于她们共同的父亲,尽管父亲在她们未成年之时就已经去世了,但是影响力却是终生的。安然觉得自己有时的理性特质也是遗传了父亲善于观察周遭的事物并平静待之的性情。不过,冷静与理智,自己却不及雨薇,她甚至有时觉得雨薇有些无情。r
挂了电话,安然无奈地冲肖一笑笑。r
“不好意思,要回家陪母亲大人,今天不能一起吃饭了。”r
“亲情至上嘛,应该的,反正以后我们多的是时间,再找机会。”r
肖一报以理解的微笑,安然觉得很温馨。r
两人在书店门口直接分手。r
“如果需要,我可以送你一程。”肖一说道。r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有开车来。”r
“那好。”r
肖一笑一下,正欲转身,安然突发其想问了一句：r
“你说想见面是因为想看我是个什么样子？那你现在觉得呢？跟你想像的有差距吗？”r
安然也吃惊自己会这般问话,显得非常傻气。r
肖一含笑,眼中有调皮的感觉：“下次告诉你。”r
然后转身离开了,安然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r
安然在去车库的路上,给高寒打电话。r
“妈叫我们晚上回去吃饭,你有空吗？”r
“现在还定不了,晚点儿再说吧。”高寒一贯的口吻,他还未说,安然就已经想到他的回答了。r
“好,电话联系吧。”r
挂了电话,安然忽感与高寒有种陌生之感,原因为何,竟是一片茫然。r
安雨薇与母亲一起生活,五年前离婚了,带着六岁的女儿小薇。r
安然一直对姐姐的离婚之事耿耿于怀,因为当时姐姐竟未将离婚的决定与母亲及自己商量,还是母亲发现她跟老公分居了,才知道她的婚姻出了状况。她们尽其所能地为她担忧着,她却总是一副不以为然、不希望别人插手自己的生活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直到有一天,她把母亲与妹妹叫到面前,郑重地宣布自己已经离婚了,安然才醒悟一般,原来姐姐的婚姻大战,其实已经持续了三年了。r
对于结婚才一年多,并刚刚开始做律师的安然来说,她那时非常不理解姐姐的行为,觉得她过分自我了,竟然草草地就决定离婚了,完全不跟身边人有任何的商量。但是雨薇却说：“有什么可商量的？你们能帮我解决什么问题？”r
那时候,安然未能完全理解雨薇这句话的意味。在自己做了多年的离婚诉讼中的代理人之后,加之自己这些年也开始经历着婚姻的倦怠感,才慢慢懂得,那时候,确实任何人都无法帮她解决实质性的问题。r
婚姻的好与坏,坚持与否,只在于自己心间的力量,而这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只有自己才能明白与感知,旁人,无论多么亲近的人,哪怕是配偶,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r
因为这样,安然才慢慢原谅了姐姐当初对于自己的“不信任”。r
到达西苑时,都快七点了,侄女小薇的电话就来了,催促小姨快回来,说外婆跟妈妈都在等着的。r
安然想着小薇可爱的模样,心情便是舒畅至极,但她知道一定是雨薇让小薇打的电话,这般之急,令安然觉得不寻常。r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那幢楼里。r
开门之后,先是小薇扑到自己的怀里,安然开心地跟小薇在门口亲热一番。r
“想我不？”安然摸着小薇的鼻子问。r
“不想。”小薇嘟着嘴。r
“什么？”安然不高兴的样子。r
“你都很少来看我,所以不想。”小薇不无骄傲地说道。r
安然忽感有些内疚起来,这是事实,平日白天忙工作,晚上应酬朋友或是陪高寒,周末也常常被高寒安排着去应酬他的朋友,仿佛没有自己的陪伴,他便很没面子,所以回家来的时间确实很少,连每周一次也未能保证。r
“对不起啊宝贝,怪小姨不好,小姨买礼物给你,补偿一下如何？”安然歪着脑袋逗小薇。r
小薇正要笑嘻嘻地回答,雨薇过来了。r
“好了,别又来金钱买通一切的手段,人家还是个小孩子。”雨薇不满的口吻。r
“我想要魔幻厨房,就是电视广告里的那种。”小薇紧紧搂着安然的脖子。r
安然看了雨薇一眼,回头对着小薇笑着说：r
“好,没问题,小姨给你买,回头把详细名字告诉我。”r
小薇高兴地拍着手,边拍边跳着,雨薇把小薇拉开了,这时母亲走了过来。r
“快换鞋吧,等你开饭呢。”母亲温柔的声音。r
安然冲母亲点点头：“妈,你还好吧？”r
“放心吧,好得很。”r
每次安然问候母亲时,她都是这般回答自己的,而母亲乐观坚毅的性格,安然相信这是事实。r
吃饭时,一家人拉拉家常,主要是母亲讲自己近段时间的生活,发生的一些趣闻,甚至是讲亲戚、朋友间的事情,两个女儿跟着搭搭腔,外孙女偶尔会发出一些奇特的言论,将大家全都逗乐。r
安然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刻,除了与林芸那帮朋友在一起外,这几乎就是她唯一感觉轻松自在的时光了,可以没有任何顾虑,不用考虑伪装,没有面具可戴,只需要放松自己就好。安然有时会很困惑,既然如此热爱这样的时光,那为何这样的时光在自己的生命中,却一年比一年少起来,每一次,感觉几乎都是在挤出时间而来。人为何如此矛盾,宁可过着烦恼受拘束的生活,却难以真正用心去追寻这般轻松自在的天伦。r
中途安然给高寒打了电话,得到确认,他来不了了,有应酬。安然挂断电话,笑着跟母亲及姐姐解释了几句,尽显轻松之情。母亲表示了理解,雨薇冷冷地看了看安然,一言不发。r
在与雨薇一同收拾餐桌时,母亲把安然唤至一旁,轻声问她。r
“有消息没有？”r
母亲的目光落于安然的腹部,安然知道,这是例行问话。r
“我亲爱的妈妈,还没有呢。”安然调皮地说道。r
母亲叹一口气。r
“不急,总会有的。”r
说完,母亲回到客厅去,与小薇坐一块儿,盯着电视看。安然的目光一路跟随着母亲,直到她老人家坐定。虽然母亲盯着电视,安然却清楚,她根本无心看电视,面无表情之下,其实隐埋着深切的忧虑。r
母亲的心思,安然全懂,所以,母亲越是平静,她的心,就越是深深被刺痛着。r
这时,雨薇过来拉一下安然的衣袖,朝厨房使一个眼色,安然立刻会意了。r
两姐妹在厨房里,一起配合着洗碗和收拾厨房。r
“最近跟高寒好吗？”雨薇直截了当地问道。r
“还好。”安然平静地回答。r
雨薇看她一眼,是一种怀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