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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言欢。我回哀牢山了。初五回。”r

天光破晓,言欢方转醒,昨夜思前想后竟过了二更才睡过去,饱眠已经不曾,又听得外头恼人的声音,她一把拉高被子,盖过头顶,翻身面墙闭紧双眼,全然不理会外头响动。r

又听得严观白敲门轻唤,“我留了字条予你,压在门口石头下。言欢,我走了。”r

踏雪而行的声音渐远,言欢心口闷痛,他们共历祸事,几经磨难的过往一一浮现眼前,明明是两情相悦了,明明可以欢喜收场,可怎么忽然就冒出另一个人?禽兽之间相处久了尚有感情,可人怎么一转身就变了?她攥住被褥的双手几近麻木,良久才缓缓放下,言欢的目光怔怔落在一点,面上无喜也无悲,只是静静低喃道,“还是……走了。”r

晨雪片片吹落,沾湿窗棂,四望之下,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人也没有,利索干净。也不知,那单薄的只字片语可抵得住狂风,若吹跑了怎办?也不知那白纸黑字被雪一砸,若模糊了怎办?r

言欢挣扎几下,还是躺了回去,打定主意睡个天昏地暗,也免得出门让怒火燎原、殃及池鱼。忽听得门外又有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她眼帘一动,疑惑地扭头去看——r

“小欢欢……起了没?没起啊?那我进来陪你睡……”r

话音未落,秦云玖大摇大摆地晃身进来,春风满面地笑道,“小欢欢,你别用那么凶的眼神看这人家唉,你那门闩不是没用么,我这才……”r

言欢撇嘴道,“门闩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r

秦云玖嘿嘿笑,扯了凳子坐在床边,“我刚遇见观白兄,他跟苏美人一块走了,你不拦着?”r

神色一低,她轻道,“要留的自然会留,要走的拦不住。”r

“你这口吻好哀怨。”云玖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后背,“佛让人舍得,道让人无为,可真要这样,谁愿意呢?这么消沉,还真不像你言欢。”r

“难得听到你嘴里说句人话。”言欢眉头紧拧,反问道,“你说,我能如何?”r

云玖摸着下巴,煞有其事道,“以你的性子,不该是打断了观白兄的腿,让他滚不出这山头?”r

言欢面色不善地起了身,“言之有理。我这就去挑了严观白的脚筋,然后把他绑在我背后。”r

秦云玖摆出和事老嘴脸,“别别,我这不随便说说么,观白兄说了初五便归。”r

“同你说的?”r

他支吾道,“……偷听了一会。”r

“好听么?”r

秦云玖不满道,“还成,只是小欢欢你太过无情了,就让观白兄跟苏水墨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强你百倍,人又漂亮,温温柔柔,哪像你……”r

声音更为阴沉,“我怎么?”r

“你……更美,更温柔,更让我爱,爱到骨头里去,啊,我怎么会那么爱你呢。”秦云玖瞥见言欢愈发难看的脸色,这才知悉自身危险处境,识时务地吐出一串串溢美之词,“让我给你暖被吧?我也一夜没睡好呢?”r

言欢哼了一气,嘴上更是毒辣,“鞭子在左边,刀在右边,你要陪我睡,选一样。要是没事,出去!”她被秦云玖异于常人的穿戴刺得快要眼中流泪,绿襟大红袍,活脱脱像棵跳错染缸的大白菜,云玖请求道,“那我看着你睡,如何?”r

言欢奉上亮晃晃的刀锋,“你认真的?”r

“我还是算了……对了,我刚在外头捡到封情信!”秦云玖扬了扬手中之物,小人得志道,“没想到今日起得早还有这收获……观白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同你说,还搞得那么神秘,唉,小白脸就是小白脸,勾引良家妇女的功夫不错,他日我要讨教……厄,不,是防着点!”r

“拿来!”言欢劈手就夺。r

秦云玖左闪右避,几经失手,他索性整个人一倾,跌坐在言欢床上,笑嘻嘻道,“给你给你,咱们一起瞧?”r

言欢面孔板得死紧,“我不同你闹,快拿来,不然我真生气了。”r

云玖见她难得的严肃之色,随意递出,“喏,看不出你那么看重那小白脸。”r

言欢不辩驳,抽出薄薄的纸片,忍耐与坚持在触及那信时已溃不成军,她展开,显得急切,一字一句掠过眼,一字一句镌刻在心,血色一点一滴从她面上消失,指尖甚至也在打着抖。r

秦云玖也不偷看,兀自倒了茶,一回转身就见言欢目光失焦地坐在床上,那纸片掉在地下,任风吹来滚去,她也浑然不觉。r

他心下略觉不妥,轻拍她肩,“小欢欢,怎么了?情信那么震撼?”r

言欢不应,一手死命地攥紧被褥,似是在强忍何种痛苦。r

“小欢欢,你莫吓我,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秦云玖推她臂膀,言欢才恍惚回过神,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雪白纸片。r

秦云玖弯身捡起,“小欢欢,我可以看这信么?”r

言欢不答,算是允了,云玖看她一眼,又挪回目光,那上面写着——r

“那人便是孤人,而孤人是我弟弟。”r

不过寥寥数语罢了,在旁人眼中并瞧不出玄机,偏偏言欢就像是失了魂。秦云玖看她苍白面色,不禁有些焦急,“小欢欢,若有什么事,你同我说,你不是说你当我是朋友么?”r

言欢夺过信,眯起眼又反复看了数遍,像是证实是否一笔一划错了,那目光专注,神情……略显悲哀。云玖望住她,也不敢说话,呼吸也放得轻轻的。r

忽而她幽幽道,“云玖,孤人这名字,你听说过么?”r

云玖摇头,“未曾。”r

言欢靠着床头,任由思绪飘远,“五年前,江南一带出了个颇有名气的大夫,他医术颇佳、行事诡异,那个人就是孤人。可与千秋先生比起来,孤人就成了地上的泥了,既无令人遐想的声音,也无漂亮的脸蛋,终日都是以铁面示人,还不爱说话,在任何人眼中都会是一怪人吧?”r

严观白,何等神仙般的人物,别说孤人,世上几人可及?秦云玖虽不愿承认,却也只得诚实点头,“与观白兄一比,确实。”只是未料,言欢口中的孤人竟是严观白的胞弟,世上奇事堪多,这也算得上一件。r

言欢叹息,“这些倒是其次,孤人云游四方也就罢了,偏偏与圣教公然作对。别人不敢医的伤患他就医,别人不敢触碰的地方他偏碰,只差没待在圣教门口摆个摊大喊一声杀我吧。”r

秦云玖忍俊不禁,可一见言欢面上肃然,他忙正襟危坐,又听言欢轻道,“孤人胆子很大,真是很像……当年的我,只是谁想得到,孤人会是严观白的弟弟,孤人从来没同我提起,问他师承何处,他也从不说。”r

“你说的那个孤人……”秦云玖拧眉思索一阵,忽而叫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好像有些印象!”r

“你也知道他了?”她呵呵笑,声音苦涩,“比起才能,孤人应是不在严观白之下,可他却是一生苦命。孤人曾与我说过,自己倾心的女子不爱他这副样子,又被尊敬的人逐出家门。可是……若他没有得罪圣教,或者没有遇到我,孤人会不会过得好一点?”r

秦云玖不明她所言何事,可也不打断,如今的言欢需要的应该不过是一个感情倾泻的出口,孤人与言欢之间的旧事,言欢与严观白之间的牵绊,似是围成了密密的网,将痛苦欢喜全部束住,任言欢无法挣脱。r

“我第一次看到孤人的时候,是在倾海,他带了铁面,坐在轮椅上,一个人孤单单的,长长的影子被夕阳拉扯得消瘦单薄,看上去很是可怜。”言欢勉强一笑,“我去找他不过是奉了教主之命,阴不凡命我假装与做朋友,然后再杀了他。”r

秦云玖疑惑道,“做什么不一刀杀了他,还待在他身边,难道他武功很高?”r

言欢苦笑,“他不会武,又瞎又残。”r

“那……”r

“教主说,一刀杀了太便宜他。”言欢缩了缩手,眼神游离,“教主要我毁他希望,与孤人做了朋友再背叛他,要以孤人全身鲜血来洗净他对圣教的亵渎。”r

秦云玖唾弃道,“阴不凡真是变态至极,这样阴损之事也做得出来,世人称他一句禽兽真真合适不过。”r

“我接了这任务,天天想着法子赖在孤人身边,他先是很烦我,后来习惯了竟也不再赶我。他这人不爱说话,我倒也不必编出些话骗他,日子并不会难过。”r

言欢忆起那段过往,竟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心性顽劣,偶尔还会捉弄他,趁孤人不察,就把他碗里的饭拨掉大半,可那傻瓜也当作无事发生,吃净了就走,从不说我半句,他越这样我越是戏弄他上了瘾。后来我才发现,三更半夜总有一人悄悄起来找东西吃,再后来,与我混得熟了,孤人就大大方方地扯住我,他说……小妹,我饿了,那声音太无辜。那年,我十四,他二十。”r

云玖听得仔细,瞅着她一脸笑意,“听你这样说……你不讨厌他?”r

言欢扯了扯嘴角,“一点也不。”r

“那他如今?”r

“死了。”言欢红唇轻动,眼儿垂得低低。r

秦云玖极轻极轻地开口,即使再轻也触痛了言欢心底的伤疤,他问,“是你杀了他么?”r

言欢唇边泛起一丝怪笑,亦是轻轻“嗯”了一声,她道,“言欢十六岁斩杀孤人,名震江湖。”r

秦云玖闻言浑身一震,艰难道,“不是朋友?怎么……那严观白知道么,他的弟弟是你所杀?”r

“孤人死了以后,再无医者敢招惹圣教,也再无医者敢救圣教要杀之人,孤人一死,算是杀鸡儆猴了,你说,严观白会不知?”她望着上空,平淡至极,低低自语,“怪不得苏大姑娘那么怕我,要是你身边的人系我所杀,你怕不怕?”r

世人皆道言欢心狠手辣,即便相处两年,到最终也是说杀就杀,说斩就斩,任曾经喊她小妹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任落魄一生的孤人无人收尸,任曾经的喜怒哀乐分寸不剩。不知三尺黄土能否掩埋她骂名,不知孤人他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孤独,不知……严观白会如何恨她。r

秦云玖定定望著言欢,来回想着她所述,虽无错漏,他却直觉哪句话中藏有玄机,似有些不对劲,他又问,“言欢,你与严观白以后如何?”r

言欢干脆道,“不如何。他若要来报仇,我也不会束手就擒。若有本事,我的命给他也就是了!”r

他一惊,抓住她的双肩,“你这算是气话?”r

她直视云玖的眼睛,清晰不过地道,“在学会生存前,我已经会杀人了。圣教言欢,并非只是个头衔。”r

风过境,吹得人心都凉了。两人静默,兀自陷入沉思,不知多久以后,云玖提起,“小欢欢,除夕快到了,我要回去一趟。”r

“好。”言欢说,“云玖,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r

秦云玖颔首,行至门边时,忆起一直介怀的事,问道,“你何时发现我是男的?”r

“从一开始。”r

“哪里不对?”r

言欢半真半假道,“即使外表像女人,声音像女人,可你所言所行却是一身破绽,云玖碰过的女人不多吧?”r

云玖一愣,尔后眉心舒展,竟朗笑出声。r

门“吱呀”拉开,长长的影子洒在地上,秦云玖道,“言欢,别怪自己。”r

“我没有。”言欢闭上眼睛,“我要活下去,谁也不能阻止我活下去。”r

云玖步出,阖上门,他仰首,眼中飞雪陨落,一片又一片,不曾停留半分,手指搭在门上,他轻道,“言欢,再会了。”r

屋外人走远,屋内人默然。r

言欢裹了被褥,和衣躺平,信折成原样,小心藏在枕下。r

空旷的山野地方,风雪呼啸如在耳畔,举臂在眼前,十指摊开纤纤素白,上头鲜血却似沾了满手,言欢颓然放下手,覆在眼上,双目干涩,已然无一滴泪水。r

这日梦境紊绕,恍惚间望见铁面男子出现在倾海之旁,轮椅碾地,夕阳无力,他微笑着说,“小妹,我本不想活,你若要的,我便给你。”r

这日,言欢梦呓,“孤人,不要死……”r

路漫漫,空气中施满了凛冽的风,一支浩荡马队破冰而来,忽而领头壮士勒紧缰绳,不待马蹄停下,他已翻身一跃,其动作之迅疾,不似普通人。r

他扬手,“全数下马。”r

“是。”r

夜深几许,小镇静如一潭死水,唯有整齐一致的领命声,分外响亮。r

周围几户人家受得惊扰,朝外望了望,嘟囔几句又关上窗,仿佛何人何事都未曾见未曾听,林家小子最后缩回小脑袋,手还在那指指点点,“娘,好神气的马,那些哥哥好像是……”r

还没嚷完,已被一把捂住嘴巴,拖进屋里。r

领队人面色冷峻,风雪映得战甲凛凛,平添威武之气,他步入驿站,瞧见那书生模样的公子,竟毕恭毕敬地躬身下来,“末将石磊见过小王爷。”r

秦云玖站了起来,伸手扶了他,“石将军辛苦了,三更时分还赶来这里。”r

“不辛苦,这是末将该做之事。”石磊应承道。r

云玖已是一身男装,月色下,银钉在耳上泛着冷光,“闲话不说,是什么事那么急?”r

“蛮夷来犯,皇上圣旨已下,将在半月后去往前线,御驾亲征。”r

秦云玖假意无知,“哦?那皇上可是需要臣等效力?”r

“正是。”石磊道,“皇上感怀小王爷您身骄体贵,唯恐您太过辛苦,故而把捉捕言氏中人的事情交予末将,望小王爷能回府休养。”r

“哦?要我打道回府了?”云玖眯起眼,指节吱嘎作响。r

“皇上如此说,末将只是转达,小王爷将言氏藏身之处告知末将,已是帮了皇上、助了吾国,小王爷对吾皇的忠心日月可见。”r

秦云玖冷冷一笑,“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一介武将,却不料每句话都说得这样漂亮,石将军替我连马屁之词都想好了,我这闲散小王爷也不得不说声佩服阿。”r

石磊始终谦逊如斯,“末将不敢。”r

既是圣旨,天下苍生谁敢不从,杏眸眺望远处,那山仍在,山上的言家人仍在,而他却在一切发生之前,走得干干净净,“石将军,何时上山?”r

“……”石磊不答。r

“圣旨上可有说不得与我说?可有说你石磊可以无视我这个小王爷了!”秦云玖不怒自威,银钉霜寒,目露冷意。r

石磊这才战兢道,“天一亮便攻上山。”r

“我与你们同去。”r

“小王爷?”r

秦云玖笑意犹在,但目内凝霜,令人骇然不已。他又重复一遍——r

“我与你们同去捉回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