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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知不觉,一日过去了大半。当言欢与严观白踏出暗牢之时,外头已是夜幕沉沉,千光淡淡抚照在枯枝冷塘之中,来时路落尽残梅,两人乘月而归,本该是气氛旖旎两情融融。可恼的是,佳人忧心忡忡,心中犹记挂另一个男人的安危。更可恨的是,身后高手穷追猛打,似有誓不罢休的意味。r

不知哪家高手紧追在后,他连连大吼三声,“是个汉子就停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莫再逃了!”r

那人声如洪钟震得其他人如同头上惊雷,可严观白置若罔闻,鞭下直催,在言欢耳边轻道,“你以为救下萧南风这样容易?”r

言欢坐在鞍前,微微转头看他,严观白面上并无怒色,不过她却隐隐察觉到他言语中暗藏的恼意。约莫是气她不辞而别,亦或是气她贸然犯险,还是……苏水墨因那燃香已然崩溃,或者是她在蜜枣中下毒的事被识破了?r

她自然不会傻到不打自招,只好道,“带走萧南风确是难事,瞧这群跟见着肥肉一样的饥汉便知了。”r

“肥肉?你还是我?”r

严观白垂眸看她,那红润欲滴的嘴唇微微撅起,似是承受过雨泽的花瓣,饱满而柔软,偏她这时露出谄媚的笑脸,看上去娇俏不已。他眸中柔色未褪尽,忽地眼见几抹艳色吻痕,在言欢衣领间躲躲藏藏。r

心底某一处黑暗被狠狠撩起,手中的马鞭又是放狠了几分,“我该再早些来才是!”r

言欢马屁道,“来得已经很及时了。”r

他直视前路,直觉烈火炙心不过如此,“抱紧我。”r

平时的严观白随和得紧,可今日却有股迫人的气势,许是铁面覆脸才会如此。言欢暗叫古怪,却也乖乖环住他的腰。下一刻坐骑四蹄狂奔,眨眼功夫已把追兵甩开一条街。她觑他一眼,劝道,“方才那些人已追不上了,这样急,怕是马会受不了……”r

严观白微微一笑,可眼中却无一点笑意,“那让他们追上来!”r

言欢一噎,之前那短短一瞬,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陌生的影子,像是沉睡在严观白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那仿若妖孽的淡笑深深印刻在眸中,犹似带着毁天灭地的薄情和……决心。r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饶是骏马神勇,却也熬不住这番急催狠挞,蹄下渐渐放慢,鼻中哀鸣起来。r

后追的高手仅剩小猫三四只,他们一见有机可趁,纷纷镫马狠追,口中还叫道,“妖孽!待我等为正道除害。”r

听得人如是说,言欢嗫嚅道,“小白,他们说你是妖孽。”r

“嗯。”r

她更小声,“我是妖女,咱俩倒是配得很。”r

严观白这声更沉,“嗯。”r

猛地听见一声高叫,“看招!”r

原来一人已与他们并行,手中大砍刀侧面劈来,严观白眼也未动,伸手抓住言欢衣襟,往后一仰,险险避开凌厉刀锋。只是那袖被划了道口子,臂上又添新伤。r

马战最忌手无寸铁,偏偏严观白又不使出银针,想必是不想让旁人识穿他的身份。是了,哀牢山神医虽遗世独立,却也忧心世人风言风语,他一好好先生竟与妖女勾肩搭背,此日还前去救她,若正道人士得知,必会骂他一句叛徒。r

严观白闷哼一声,痛也不说半句,而那大刀又跌跌撞撞地冲杀过来,凤眸闪过寒光,大掌倏地握紧刀锋,血蜿蜒而下,汇成细小的溪流,点点滴落在刀面上,落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之中。r

只见满是鲜血的手狠狠往上一抬,那刀便从大汉手里松脱出来,被严观白夺了过去。这一来一往,惊得言欢瞪大了双眼,她从来只知严观白和善温柔,从何时起,严观白会这样狠……对自己也是那样狠!还是……他从来就是这样,不过是她未曾发现?r

露在铁面外的薄唇又是一笑,说时迟那时快,严观白握住砍刀向着马上汉子劈去,那汉子躲闪不及,惨叫一声。可那刀风却是虚晃一下,咔擦一声,马腿被刀背砍折,那黑马疼得高声狂嘶,早已辨不清方向。大汉栽个人仰马翻,在尘烟中好不狼狈。r

这似曾相识的手法,令得言欢愈发错愕,按理说严观白不该知道她曾用过此法,因那时他自称回哀牢山了,并不在言家村。而如今又算得什么?心有灵犀,亦或是蓄谋已久?当日的严观白,到底在不在哀牢山。r

言欢冷冷抬眸,“小白你是不是……”r

严观白抛刀执长鞭,一把将言欢搂紧怀中,在马后狂甩数鞭,胯下骏马淋漓大汉,呼哧带喘,已是累到了极致,他犹是鞭挞不休。不过多时,那穷追猛打的高手已无踪影,马儿又连跳数跃,奋驰向深密的林子之中。r

两人脱线在望,严观白一手猛提缰绳,一手死死地揽住言欢,似是将她搂进骨血之中。可她满心疑惑,哪有心思考虑风花雪月,言欢以手抵住他的胸口,仰首低道,“小白,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r

严观白正要开口,那马儿高高一跃,使劲了最后力道,前腿咔哒一声,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而马上两人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意外甩了出去,连人带马栽在深潭之中,数九寒天,那水冰似剔骨,直钻进人四肢百骸。r

言欢冷嘶一声,手脚并用地挣扎出去,而铁面跌在水里浮上沉下,严观白面色微冷,手一轻撑便潇洒跃出。r

她掸着湿衣,“早让你不要那么虐这马,你偏那样用力!”r

严观白唇色略青,“早让你不要下山,你偏还这样不听话!”r

眼瞅到了密林之中,又见再无人追上,言欢按捺不住心中大火,怒声道,“小白永远只会要人往东,教人往西,却从来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与人知道!我是你什么人,你做什么瞒了我那么多事?”r

她以为他至多不过不问言家村之事,没想到非但如此,还可以眼睁睁看着言家老小几十口人被驱逐下山、流离失所!何谓正义,袖手旁观便是?何谓情义,狼狈为奸便是?r

“我……”r

严观白凤眸一眯,忽地倒在她身上,粗喘断断续续,言欢狠心推搡,“你要说便说,别每回都以色惑人!”他不挣不动,似是乏力到了极致,再看严观白,面孔纸白,嘴唇青紫,手掌颈间的血痕都已凝成斑,伤口还泛着乌黑。言欢当下明白,严观白是中了毒,她轻推几下,“醒来。”r

依是不动。言欢又是重重晃他几下,严观白终算是睁开眼,淡淡道,“你是要折磨死我吗?”r

她心中一喜,还是冷道,“神医,你拿出点灵丹妙药自己吞下吧。”r

严观白悉悉索索地探向怀里,他说,“你这几日可让我好找。”r

“我……唉。”多说无益,言欢抿唇不语。r

他知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故而假装委屈道,“言欢,我三日未睡,连一口饭也没好好吃过……”r

言欢口上凶巴巴,“有病。”可还是伸出援助之手,帮他拣出药丸,“是这个?吃吧!”r

他接过,听得言欢又道,“急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况且我也留书与你,你何必这么……懊悔?”r

严观白静静听着,眸里印出清亮的月光。若是再早来一步,言欢的颈子里不会有那碍眼的东西。若是再早来一步,他现下就不会那样气她。若是再早来一步,他如今……也不会这样怨自己。r

她避重就轻道,“虽然遇到了点事,可我这不好好的么。”r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眼,轻轻地笑了,“是啊,你好好的,已经够了。”严观白语气一转,“可言欢不觉得欠我一句话吗?”r

她茫然,“什么?”r

手指轻触她的颈子,有意无意地擦过那吻痕,他轻道,“你让我担心了。”r

言欢脖子一缩,生怕他看出端倪,忙讨好道,“好,我滚回去跪算盘就是了。”r

他挑眉轻笑,毫无诚意道,“跪什么算盘呢……疼在你身,痛在我心啊。”r

她一抖,这肉麻话确不像是清雅白莲能说出来了,今日一摔是魔怔了?言欢忙躲开视线,轻咳道,“那随你怎么罚。”r

严观白一脸无辜,“我怎么会罚你,过几日就是除夕,你陪着我就是。”r

她心疑有诈,“这么简单?”r

他笑着点头,“还能如何?你莫不是想……”r

话题虽是绕了整整一大圈,言欢心内的刺尚未拔去,仍是隐隐作痛,她涩然道,“小白。你有什么瞒着我吗?你有骗过我吗?”r

严观白一怔,还是清淡一笑,“有。”r

“那是什么?”r

他坦率回视,“总有一日,我会全部告诉你。”r

她追问,“什么时候?”r

他悠悠轻叹,“不远了,不过半月我便全与你说。”r

言欢颔首,也不愿全盘接受,“好,我只等你十日。”r

“嗯。”r

他颔首,困极了的严观白靠在言欢的腿上,任由睡意袭了上来。他听得林间的风淌在耳畔,像是一首轻快动听的小曲,绕在心头如同暖流,听得她轻匀的呼吸,像是抚在发上温柔的手,常驻留在额间,像是记忆里娘亲的温暖……却比那感觉更叫人想亲近过去……即便是扑火,也想亲近……r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凉入喉,严观白微微睁眸,言欢正掬着把水,一点一点地滴进他的口中,“醒了?”r

严观白坐起,发现手上已被包扎严实,“言欢倒是很适合行医。”r

“伤得多了自己得学会治伤。”言欢不以为然地扶起他,“况且跟着小白也学了不少。”r

他笑了,笑容如淙淙山泉般纯然,严观白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为江湖事所扰,索性做对隐姓埋名的游医。”r

言欢一愣,严观白说这话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求爱?算不算是说他对她是极喜欢的?喜欢到何种程度,可以抛却凡尘琐事,可以为她隐姓埋名?可是,显然如今的她比不上江湖,比不上他心中所想。严观白到底要的是什么?r

“小白,你愿意离开江湖吗?”r

他仰首一笑,“为什么不愿意?”r

“那为什么还不离开?”r

严观白转身,笑看她的星眸,“因为你还在。”r

有好多的因为,可是不是所有的因为都会有一个所以解答。言欢脱下男式外袍,披上严观白的肩头,“我有一天会离开的。”r

衣上还有她的淡香,更浓郁的是一股子血腥气,严观白眉头轻蹙,还是没有推拒,这带着萧南风味道的衣裳在自己身上,总比穿在言欢身上来得好。r

她环抱着双膝,诚然笑道,“我也会。我也想,有一天可以离开这烦得要命的江湖。学世外高人归隐呐,然后养一窝小鸡小鸭,简简单单地过日子,看言雄他们成亲,看小豆子长大。永远都简简单单。直到老死。”r

严观白跟着她描绘的未来而想象,那副画面是这样美好,美好到自己也笑,他觉察言欢体温比起常人更凉,轻拥她入怀,“就怕你到时候待不住。”r

她爽朗道,“待不住的时候,就跟你四下玩耍,拖钵游医去。”r

他提醒,“拖钵的是和尚。”r

“你分文不收治病比起和尚还穷呢!”她靠住他的胸膛,望向漫天星子,忽而道,“不过……那么一天,真希望早点到呢。”r

看着她眸中的笑意,严观白轻轻地闭上眼,“会的。”r

声音太轻,以至于凉风一吹就散去无踪。r

这日的风极是温柔,风情万种地扯来喜气洋洋的除夕之夜,客栈内人丁冷清,而院外却是鞭炮不断,孩子们叫嚷欢笑声不绝于耳。言欢推开窗,飞雪掉在手背上,眼看着它化成小小的一滴水,然后滚了下去。红影凭窗而立,在这热闹的日子里,显得分外孤清。r

她忽然望见一个人,他仰首微笑,扬扬手中的酒壶,“言欢,下来吧。”r

言欢应声下楼,就见严观白坐在偌大的厅中,酒杯摆好,盈笑等她。还是第一回在圣教以外的地方过除夕,还是第一回除了萧南风还有人陪她过除夕……言欢忽地心暖,听得水酒入杯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原来小白前几天说要我陪过除夕是真话。”r

“我经常说假话吗?r

她但笑不语,抬手饮了一杯。r

二人各怀心思的接连饮酒,像是不怕醉,亦或是求醉的喝法杯杯见底,壶壶翻地,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小二已抬上大酒缸,招呼道,“不好意思啊,两位客官,我要回家吃团圆饭,你们慢慢喝,这酒就搁这了。”r

一看外头天色,已是黑翼遍天,飞雪满地。r

言欢喝得大舌头,“小白,你自倒吗?我酒量不好。”r

“知道。”r

“那还让我喝?”她击节道,“我好像有一回醉倒在你怀里,然后……醒来是在秦云玖那!这回……你又在想什么?”r

他弯起唇角,似是带着无限温柔,“除夕时好多人都会去庙宇许愿,言欢有什么愿望。”r

“我啊?”言欢面孔绯红地趴在桌上,已是不胜酒力,全身时而发烫又时而发冷,她想了半晌,才道,“我小时候……想和萧南风在一起,天天看到他,不要他死,不要他被阴不凡折磨。我一直一直都是这个愿望,每一年都是……只有十六岁那年……我想,我要杀光所有伤害过孤人的人,一个都不放过。”r

严观白酒杯一停,“那现在呢?”r

“现在?”r

言欢摸上他的手掌,五指轻轻扣上,另一手又牢牢包住交握的十指,这才放任自己昏睡了过去。r

严观白静静地看着她,久久也没有挪开目光,外头鞭炮爆竹震耳欲聋,可言欢还是睡得酣甜,无一丝醒来迹象。他这才抽手离开,临走前轻抚过她的发旋,轻吻她发烫的额头。r

然后,他走了。r

言欢在他走后醒来,那眸中已无一丝醉态,谁人轻叹,“严观白,你一次又一次骗我。即便你有再多苦衷,即便我再喜欢你……也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原谅你。”r

悲伤与快乐,寒冷与温暖,生与死,不过是令人心寒的对比罢了。暗牢之中无一丝光明,连热闹的节日气氛也一点攒不进去,悠长烛影拉长那萧南风的身影,有人正用热巾替他蹭去血污,那动作粗鲁得简直要把南风身上的皮都蹭了下来。r

那人不情愿地嘟哝,“大除夕的,我还给你这渣滓擦身,真够晦气的。”r

桃花眸中掠过一丝讶然,“竟是除夕了……”言欢又跟严观白又在一起吧,今次的除夕夜,是不是会比较快乐?比起同他一块,更为欢喜吧?“小兄弟,除夕夜与谁在一起你最开心?”r

那小子听得萧南风这般温柔,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家人了。”r

只一眼,他的魂魄就像是被勾走了般,居然不由自主地答了萧南风的话。小子心跳加快地举高烛台,仔仔细细看着这长相妖媚的男人,那红唇呐字,道,“小兄弟,我也想有一天能再和家人团聚。”r

会的。r

那人差点脱口而出,一想自己的心不由己竟骇怕起来,他飞快丢下热巾转身就逃,尖叫着道,“明日就是你的死期了,莫要再用妖法惑人心了!”r

“明日?”r

萧南风半垂眸,让人看不见他黑沉不见底的邪气眼神……r

以及,沉在阴影之中的嘴角——r

在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