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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晨起推窗,塞外雪千里万里堆街巷,银白中夹杂艳红,除夕夜爆竹喧天过,而那人又一次走了,他明明说一同过除夕,如今却连人影也不见,甚至连一句告别也未曾留下。r

言欢这间屋子正向着大河,横贯苍茫云雪,河面已结了薄冰,一老翁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蹲在岸边垂钓寒江雪,看上去极似世外高人,几不被周遭所惊扰,唯有一头与雪同白的长发迎着西北风吹高吹低。r

言欢眯眼看了一会,不声不响地缩回身子,正要阖上窗户之际,忽听得那老翁哆嗦喊了声,“言家小姑娘,先别走,是我!”r

她早认出那背影是何许人,只不过故意假装不知,言欢不理,执意摒弃外界声音。r

那老翁身形矫健地跃上高墙,随即翻进屋内,一把甩掉斗笠,露出那张恰如少年的小脸,“是我,鹤青,观白的师傅,你未来的……”r

言欢斜睨一眼,“有事请说。”这老淫贼对她犯下的罪行仍历历在目,她哪有好脸色给他。r

鹤青讨了没趣,摸鼻子道,“今天萧南风被江湖公审,你既来了卞城,怎不去看看?”r

她半垂眼眸,淡道,“无闲。”r

“我瞧你倒是闲得很。”鹤青不以为然,单刀直入道,“南风那小子对你情深意重,你怎的这样无情?”r

言欢面色一冷,腾地站起,“鹤青师傅,我当你是前辈才没拿扫把赶你出门!你不了解我与萧南风的关系,就别胡说!”r

鹤青低声,“这闲事我本不想多管。可徒儿托付的事,我不敢不从。”r

她哼笑,“师傅怕徒弟倒也是一桩奇事。”r

他从怀里掏出一纸包,小心翼翼地折开,“观白徒儿让我把这药给你服下。”r

言欢重新坐下,并不伸手,“什么东西?”r

“药啊!”r

“做什么的?”r

药包摊展放在案上,“恢复记忆的。”r

言欢捻起药丸,在指尖滚来翻去,“谁知道你会不会借小白之名害我?又或者小白要我的命。”严观白明明说她的记忆需再扎针三回才能恢复,而今又对她用药。到底从前与现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r

鹤青也是不快,想他清修半生,比不上大罗神仙,也堪堪算得上是人间一朵奇葩,而今屈尊降贵送药来此,还被一小姑娘质疑动机,他挠心挖肺郁结不已,一掌拍在案几上,桌脚立刻碎成两段,“我与小徒都没这样想!”r

言欢靠着椅背,闲闲道,“如何证明?”r

火气撒尽,鹤青神色稍缓,“你要怎么才信?把我绑起来?还是也喂我吃药?”r

“主意不错。”言欢击掌笑道,“就这样办。”r

趁着鹤青错愕不定之时,言欢手脚麻利地撕裂床幔成条,几下捆紧他的手脚,随即摸出几颗蜜枣塞进鹤青口中,笑意盈盈道,“哀牢山神医不会连这点小毒都解不掉吧?只吃了一点点断肠天涯一时半会应是死不了。”r

“你……”正欲抬手指她,奈何四肢被紧紧缚住,鹤青哼了一气,“水墨已被你的燃香弄疯了,加上断肠天涯……唉……”自从遇见言欢开始,他的小徒一个死,一个怪,一个疯,自己明明是恨得咬牙切齿,偏偏为一世盛名而累,无法随心所欲。“水墨的教训已经足够,她当初也是为了观白才毒害孤人。”r

言欢一震,“为了严观白?”r

“哀牢山世代传下的规矩,最为优秀的两名小徒一人离开,一人继承掌门之位。而这掌门,极有可能会得到盟主之衔。”鹤青心中不是滋味,“水墨为了观白能得此位,不惜冤枉孤人……”r

她负手望外,轻问,“既然已经成功了,又做什么下药害孤人?”r

鹤青深吸一口气,“我想是水墨怕观白会让着孤人……也怕孤人会借此博同情……”r

言欢双手紧抓着窗棂,骨节撑的雪白,她垂着头,肩膀剧烈的耸动,只是一言不发。孤人与她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那样冷漠却温柔的人,那样不爱说话却善良的人,那样受尽磨难却从不说一声痛的人,哪里会求人同情,哪里会耍心机了,哪里会藏一点恶意了……r

可是世人抹黑他、不信他,硬是驱他下山,可是鹤青即便了解真相也佯装无知,可是他倾心相待的小师妹为另一个人而狠心落毒……孤人他该有苦!r

她拼命张大了发热的眼,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为孤人哭。言欢说,“鹤青,你为什么不救孤人,严观白和他都是你的徒弟。不是么?”r

他艰难启齿道,“哀牢山千年的规矩坏不得。”r

言欢返身,抬脚就踢了上去,鹤青料想不及又是周身被绑,狼狈地连椅带人摔在地上,顿时满面啃灰,抑住的火气又上扬了,“你这妖女,我好心送药来,你竟对我不敬!”r

“不敬?我还可以更不敬!”她怒极反笑,单膝弯下,倾身看他,“你现在这幅德行,我今日要醋溜还是红烧你,还不是随我一句话?”r

鹤青脸色煞白,“不过是些破布,还能奈何得了我!”r

言欢闻言放声大笑,“破布自然不能拿你如何,可天蚕丝却是软硬不吃,你就先饿个十天半个月再说。”她更凑近了些,指尖划过鹤青的手臂,冷冷道,“我等这一天好久了,就没想到你会主动让我绑上。”r

他先是气恼,尔后也平静下来,“原来你早有预谋。”r

“今日除外,我倒真是没想到。”r

言欢踹着他的周身大穴,一字一穴,令得鹤青面色愈加难看,不过他始终咬牙挺住,只一双眼狠狠剜她,良久他才喘息道,“这几脚,踹的好!踹到老夫心坎里去了!”r

她冷眼看他,“别装疯卖傻。”r

鹤青咳了几声,“老夫装疯卖傻几十年,不敢清明,不敢面对现实……想来还不如你这妖女。怪不得孤人如是说……”r

听得孤人之名,言欢抿紧的唇才微微一启,“他说什么。”r

他幽幽笑了,目光定定地落在言欢的身上,“孤人他说……‘我与言欢虽为世人所弃……她却是我最珍惜的人……’”r

言欢瞪着嘴角沁血的鹤青,在四目相交的那瞬,他忽然笑了,言欢也是生生一怔。也许,鹤青并不是不心疼孤人,并不是不自责,只是命运太过强大,强大到每个人都无力反抗。r

“孤人给你写过信?我原以为是写给小白或者苏水墨的。”r

“他那性子……”鹤青轻轻摇头,“孤人是绝不会让人忧心,也不会死缠烂打的。他只会静静的等在一边……”r

言欢接话,“他不会怪任何人,即便只有一个人想起他,孤人还是会高兴。”r

鹤青点头,“正是。”真是傻孩子。r

“他同你相处的两年,应是很快乐,寄回来的信里都是说,师傅我过得很好……原以为他是安慰我的,后来才知是真的。”r

言欢不答,捧起酒壶,就口喝下,粗鲁得已无半点姑娘家的秀气。r

往事和烈酒梗在喉中,眼角的湿润被热烫所驱逐,还记得梨花满城的那天吗,还记得苦尽甘来的快乐吗,还记得相争之下没有好好珍惜的日子吗?十指紧紧地掩面,到底是身体在哭,还是回忆在哭。r

良久,言欢才问,“你既知道苏水墨房里的燃香还有蜜枣是我的所作所为,怎么不阻止?”r

“观白小徒不许。”r

她疑道,“他怎么会……”r

鹤青喟叹,“观白的心也许早就充满了仇恨。只是,我一直没有察觉。”r

“你真是个失职的师傅。”言欢断定。掌心的药丸赤红,散出一股茉莉香,像是记忆里的味道,孤人做的药,观白的药都是这般,她仰首吞下,以酒喂药。r

“你还真敢吃。”r

言欢扬笑,“我不想再被任何人任何事蒙在鼓里。”r

嘴角的血渍已凝住,鹤青扯起笑,“好胆识。”r

艳红身影袍袖一挥,勾唇一笑,“妖女要有妖女的气魄。”r

她不多言,推门出去,后头人喊,“你去哪?”r

“去你想让我去的地方。”r

鹤青了然地笑了,刺探道,“终是放不下吗?”r

言欢亦笑,“若我活着回来,就给你松绑。若我回不来,劳你陪葬了。想来真是快活,百年难遇的奇才竟要与我同生共死,快哉快哉!”r

言罢,她已阖门遁去。r

卞城最北即是审判之地,一些人立在高楼之上呼风唤雨,如同这世上的主宰,手一挥大刀便斩落一颗人头。森森白骨堆至顶峰,火焰一烧便了无踪迹,燃尽那些“罪人”在世上活过的凭证,那激烈的红令人心神震撼。圣教教众的生死在正道人士的心中,犹不及一羽之重。r

两旁是观礼的各大帮派,众人面色肃穆,竟几无人谈话。r

中央那人被双手反剪,黑布裹眼,他一身绛紫轻衫,虽是破败不堪,却仍难以遮掩自他身上而来的慵懒之气,死到临头,薄唇仍是在笑,似是睥睨众生的轻蔑的笑。忽地,他高昂起头,仿佛听到了高楼之上长如裹脚布的斑斑罪状,又仿佛正在等待着谁。r

任百风边念边投下纸卷,夹杂着飞雪,天地之间看上去愈加清寒,他厉声大喝,“萧南风,你可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罪?”r

他静静地笑,仿似在听个逗人发笑的故事,而里面的主角并不是自己。萧南风想起儿时言欢写的句子:不管三岁还是八十岁的阿婆都是喜欢哥哥的,因为哥哥是个美人,而我也喜欢哥哥,因为哥哥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r

杀生场上忽起乐声,众人不解其意地四下观望,左右寻了整整两遍,才在高楼楼端寻到踪迹,那人白衣铁面,指尖在弦上拨弄,琴声叮淙随风而扬,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静下来。r

挤在人群中的言欢也随人们的视线望去,这回她不会辩错,那人并不是孤人,而是严观白。他所作一切令她越发迷蒙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颀长白影,严观白铁面一抛,露出风华绝代的面孔,随身带着却从不示人的古玉佩在剑柄上。绛红痣如枫似火,他微微一笑,竟透出一股邪佞之气。r

任百风惊愕大喊,“贤侄,你怎会在这,我不是令你去三里庄截住圣教魔人吗?”r

他飘然引下,柔柔一笑,脸上却有宁有玉碎的决然,“铮”地一声,琴弦尽断,木琴被弃之一旁。严观白扬声说——r

“敌人不在三里庄,而在……卞城!”r

而无人发现,本跪在地的萧南风悠然起了身,绳索掉在地上,他扯去黑布,悄悄地勾起一抹极冷、极嗜血的笑容。r

就在人群一霎那的失神,杀生场四周忽地旗帜飞扬,又是杀声震天,直把整个天地翻了过来。任百风直觉气血倒涌,紧张道,“大家莫慌,我们这里高手如此之多!那些歪门邪道哪里是我们对手?”r

可一说完,奇异的景象发生了——r

两旁看客竟如疯了般,互相砍杀起来,性命与兵器如同可以随时消耗的东西,顿时哀嚎遍野,方寸大乱!r

言欢一跃而下,扯住萧南风的袖子就道,“傻了吗,还不快走?”r

他眉一挑,目中印出血路,邪气笑道,“可我还不舍得走。”r

萧南风正欲杀入重围,又被言欢牵住衣袂,他扭头,“放手。”r

她嘟嘴,“不。”r

他威胁,“想死吗?”r

北风呼啸在耳边,却吹不去她的声音,言欢淡淡地笑了,淡得以至于让他误以为她的眼中有泪,她说,“言乐,你是我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