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绛紫金线衣袂受风飘动,晚风飘飘,如银月色照拂在萧南风身上,越发衬出他如玉俊颜,可那股肃杀之气令萧南风好似三更出没,专来锁人心魄的妖孽一般。言欢放低脚步声与他同行,途中几欲甩开他。可顾忌到萧南风阴沉的面色,她才忍下冲动,任由他拖着前行。r

萧南风始终一言不发,啐了毒的嘴里也竟也没吐出半句刻薄之言,平静得委实叫她心慌。r

言欢暼他一眼,“萧护法,你怎么来了？”r

他冷冷道,“我哪里不能去？”r

“这里是哀牢山。”并非圣教阿,他怎能如入无人之境,嚣张地扯着她到处晃荡,也不怕哪个热血方刚的提剑出来捅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想来古怪,萧南风与鹤青似是旧相识,言语之中透出熟稔之感,“你和老妖怪从前认识？”r

“嗯。”r

萧南风难得寡言,言欢讨了没趣,“哦。没想到。”r

他停下步子,四下已无灯火,言欢兀自沉思竟一头撞在萧南风身上,“怎么不走了？”r

夜色朦胧,萧南风的面上仿佛蒙上一层青色轻纱,桃花美眸更是深不可测,他轻道,“要不是我来了,你要被那老妖怪上下其手到何地步？你嘴上说喜欢那小白脸,一会又和老妖怪纠缠不清,言欢,你喜欢这样吗？”r

言欢委屈叫道,“谁喜欢了!”r

他讥讽一笑,“你以后在江湖上闯荡,一转身就遇到一个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男人,难道不难受吗？”r

言欢闻言,心头澎湃怒海抑制不住,她抓住萧南风的手臂就狠狠一口咬下去,不知怎么的萧南风竟是没躲,硬生生的挨住她这股疯劲。r

直至嘴角酸痛言欢才松了嘴,她哼道,“你这破嘴能说句人话吗？难不成你会喜欢上大几十岁的妖怪吗？难不成你会喜欢被那种人摸吗!我只觉恶心的很!”r

萧南风先是一怔,尔后瞳孔慢慢紧缩,他忽地笑了起来,“是啊,谁会喜欢？谁会喜欢!连我都厌恶,怎会还这样来冤枉你!”r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任何狠话都比不上方才的咄咄逼人,并非有心伤他,却仍是粗暴地揭开了萧南风内心最为隐秘的一道疤,也连同掀开了尘封在心底里的记忆。r

曾拥有一段纯净美好的回忆,那是他与她的。r

儿时的言欢干瘦如柴,又无武艺傍身,时常被一群刁钻的教众百般戏弄。而那时,就会有一紫衫男子及时出现,他安慰她,他替她拭去脸上的泥水眼泪,他教她识字画画,他给了她许多的阳光与笑容,可那些仅止于十四岁前。r

当得知孤人系他派人所害之时,她还是恨上了他,还是与他疏离了,与他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r

从她见到阴不凡的第一天起,一并知晓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萧南风。他是阴不凡身边最为宠爱的护法,也是让她恨过也怜悯过的人,让她喜欢过也怨过的人。她犹记得曾因犯错而差点丢了性命,可那时是萧南风一力替她承担,她再清楚不过教主狠辣的手段,可阴不凡却放过了她。r

那夜,也像今日一般黯淡,那风,也像今日一般激狂。r

那抹紫影主动投向阴不凡的怀里,细柔暖语一番,竟让盛怒之中的教主面露喜色。尔后萧南风一把将她推出门外,他的脸是那样白,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四目久久相视,一双大掌抓萧南风进去,她见到那双桃花美眸中闪逝过一丝惊恐,他还是笑了,仿似安抚她。r

萧南风说,“言欢……不要看我……不要听。”r

萧南风说,“言欢,走。”r

然后,门关上了。r

然后,她捂着耳朵飞快地跑了,像个战场上丢兵弃甲的逃兵。心里隐约是知道萧南风将要承受的痛苦,她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即便杀尽天下人,独独不能杀他。即便抹尽世间事,唯不能擦净过往!r

而今,她狠狠地伤了他,比起拔刀捅他,更为残酷。r

言欢呐然,“萧南风,是我说错话了。”r

萧南风淡笑望月,凉风吹过,眼中无泪却是一片冰凉,他说,“我像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人么？你那些话还不足以击垮我。”r

直愣愣地望着他臂上渗血,又看看那黑得不见底的眸子,她还是说,“今天的事谢谢你,萧护法。”r

“嗯。”r

“那我回去睡了。”r

萧南风并未拦她,却道,“可以陪我去看日出吗。”他动了动手臂,“顺便……给这狗啃的伤口上个药。”r

言欢气闷不已,却没扭头就走。良久,她才微微颔首。r

他露齿一笑,活像是只绿眼莹莹的狼,盼着把猎物吞腹下毒。r

半夜黑漆漆,除了月色,别无其他。野径云俱黑,红艳艳的灯笼亮在极远处,几已失色,鹤青一干人也未前来打扰,言欢与萧南风立在哀牢山最高处,极目远眺,浮云缭绕风光水色尽收眼底。r

她无意欣赏,伤药投给他,“涂吧,听小白说这药涂上好得快。”r

萧南风接过,在指尖转来转去,却不拔开瓶塞,“小白？这名字真适合那小白脸。我改明就去乡野地方牵条狗回来,叫什么好呢。”他假笑,“小白不错。”r

言欢白他一眼,“爱涂不涂,我还要回去睡觉了,没工夫跟你闲扯!”r

他假意失手,那瓷瓶就从崖山滚下,叮叮当当好不快意,千里快哉风,心情大为爽利!桃花眼微眯,萧南风道,“呀,掉了……如何是好？”r

“那你等着伤口化脓,最后烂到脸上,你萧南风就背负第一丑的名头了。”言欢嗤了一声,撞见他深沉的目光时,竟下意识地别开脸。r

“你真忍心我变丑？”他长叹,“言欢,这回你来哀牢山为的什么,严观白？”r

她冷笑,“相识七多年,你对我的了解不过如此？”言欢眼中波光流转,眺望高山远雾,似有万千脉脉不得语,萧南风强扳她的脸,笃定道,“你是要报仇,为孤人。”r

“嗯。”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我这一生只有孤人一个朋友,他是我唯一珍惜的人。”r

唇瓣讽笑勾上,也不知是在嘲笑她或是自己,她心中全无他的位置,连个生死未卜的人也比不上,真真可笑,真真无常。r

萧南风问,“那你要怎样报仇？毁了那个小师妹？”r

“不。”r

“那么？”r

言欢冷冷道,“岂止毁了苏水墨,我要毁了全部。”r

他盯着言欢的眼睛,“严观白,也是么？”r

言欢半晌不语,似是无思无欲,可身为旁人的他也觉察她内心的波动。r

萧南风居高临下,傲然之色渐渐退却,他问,“还有我,也是吗？”声音低低的,静静的,像只迷人的猫。r

言欢避而不答,转而道,“小时候我们也曾一起看过日出。”r

他忆起过往,神情一松,“你还记得？”r

她耸肩,“是啊,我还记得第二天你的忠犬碧衣就会烧我衣服、砸我屋。”r

萧南风挑眉,“她敢这样做？”r

“你不是无所不知吗？”阿弥陀佛。这口恶气藏了许久,此日总算纾解,她也是心中大呼爽快。而满心记忆跟着倾闸而出,言欢看着他,忽地笑了出来,“那时我们俩被那个冷面霓裳骗了,她说天天待在一起肚子里就会有孩子……我那时候吓得直接掐住你脖子……”r

他也笑,“你小时候不是一般的疯,明明看上去伶俐的姑娘,偏偏那么好骗。”r

“你不也傻,还认真想我们孩子的名字,那时我才十一啊,你这老牛妄想吃我这颗嫩草!”r

萧南风眼色柔和,脸庞如宝石般耀眼,“最后……你说那孩子叫什么？”r

两人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叫欢乐!”r

话音未落,都为过去的稚嫩而大笑起来,可四目相接时,嘴角的笑意逐渐冷却,最终敛住,再无声息。r

苍茫云海间,红日冉冉升起。r

她极低地道,“小时候傻子一样想过有了孩子怎么办。可是我想我这样的人还是孑然一身的好。你看……外面风太大,又吵。”r

萧南风扯了扯嘴角,“是啊。”r

欢乐。r

言欢,言乐,咫尺相近,却是,终不成结局？r

日出东方之际,他们之间又回到平日的剑拔弩张,冷冷相望之下竟然失语。仿若昨夜一切不过梦幻泡影,仿若过往前事不过念想一场。r

“断肠天涯。”萧南风自怀里扔出纸包,“哪一日严观白负你,你拿这药毒死他,或者自尽都成。”r

言欢恨不得生生撕开这张毒嘴,可口上还是好声好气,甚至还带些谄媚,“谢了,萧护法能不能帮我去做一件事？”r

“哦？什么事。”r

“替我放出风声,就说言欢被抓上了哀牢山。”言欢眼中亮光灼灼,“你说那些想要言氏密书的人会不会明日就冲上来？”r

萧南风听得这话,心头万千情感如同决堤。她欲做之事不就如同当初世人待言氏,哪怕再恨再狠,亦不愿见过去一切周而复始,更何况,她不惜以已为饵,一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自己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仇恨蒙蔽,又怎能成全她这般愚蠢的谋划!若是苦,他一人足矣。r

言欢见其不睬,不解地仰起头,“就这么点小事,你不会不答应吧？”r

他仍默然。r

“萧护法,你意下如何？”r

萧南风长臂一伸,轻佻地搂住她的腰,“你要我办事,拿什么回报？”r

“我……”r

“差人办事,总要付出。”萧南风恶意地凑过头去,知她生平最恨什么,他偏作势吻下。r

本是玩笑罢了,细长眼眸深处却愈发幽深起来,他记起咬她细颈的滋味,还记起她被严观白吻住时一脸迷醉的模样。如果是他,她会如何？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告诉她,有多少次他在她门前静静站立,静静看着细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之中。r

他待她真的只是难以割舍的亲情么？r

言欢羞恼,举拳便朝着萧南风门面狠锤,萧南风一把包住她的手,身体紧贴着身体,他凑在她耳边轻佻说道,“容我提醒你一句,色 诱这招对我不管用,再说了,以你这姿色……差我办事,还不够格。”r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言欢道,“滚。”r

萧南风看着她的眼睛放声大笑,“会骂人会生气的才是言欢你啊。”r

说罢,也无意逗留。他噙着奸笑得意离开,而转身的那一瞬,嘴角笑意慢慢跌落,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惆怅和……无限的迷茫。r

鹤青不知在梅树下蹲等了多久,眼见紫影独行,他才一跃而起,“南风小兄弟。”r

萧南风脚步不停,“守株待兔？”r

银发与雪同白,这老头还如顽童般凑上去,“南风小兄弟怎么看也不会是只温顺的小白兔呐。”r

“知道还不快滚。”r

“哎哎哎,我可是从小看你长大,怎么越来越俊脾气却越来越差了,你要学学我,清心寡欲,长居哀牢。”r

萧南风不耐,“鹤青,你人老了,话也多了。”r

鹤青落寞一笑,“我虽面容不老,心却老了。”r

第一眼见得萧南风,少年不过十五,正该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之时,可那孩子身躯单薄却眼神坚定,如同沉睡的猛兽,随时随地将吞噬世间万物。他了然,阴不凡又怎会驽钝至此,还不是惜才之心作祟,才放任他越做越大。r

萧南风勇于行事,作风狠辣,又是英俊无匹,甚得邪魔外道的推崇,更兼他树大招风,正道人士恨他入骨,更有小人议论纷纷,一时间蜚语漫天,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说他做了阴不凡的娈童,说他靠着大腿上位。r

可萧南风从未理会,只一句,有本事便来杀我,闲话休说。r

此人张狂却胸怀坦荡,让鹤青也不免心生敬意。时如白马过隙,当时少年已成大势,邪教中人以他马首是瞻。纵然怜才,权利之前岂能退让？酣睡之塌,岂能容他人侧卧？阴不凡终也意识到不妙形势,欲力挽狂澜。r

眼前只看萧南风如何一力拔除唯一障碍,登上巅峰之位,同时,也将成为众矢之的。鹤青从前不知道萧南风为何这般执着,这般坚毅,时至今日,他渐渐明了。可惜的是,萧南风有一软肋,也是致命的——言欢。r

鹤青道,“你有把握扳倒阴不凡吗？”r

他眸轻眯,反诘道,“我有说过要扳倒他吗？”r

“南风小兄弟,我也希望你与我徒儿密谋之事能成功,如果不成……”r

南风打断,“没有如果。”r

他朗声大笑,“和我那臭小子一样自负得叫人讨厌呐。”r

“我与他不同。”萧南风笃定道,“我从来赌上的便是自己的所有。所以,从不有失。”r

鹤青忧心不已,“真是叫人头痛的两个人……还有你那个言欢妹妹,也是毒得很。”r

听得她的名姓,萧南风微微一笑,“舍妹的毒,不过世人所逼。”r

谁人心甘情愿毒辣,不过是情势所逼,世人所迫罢了。r

沉吟半晌,鹤青提点道,“南风小兄弟,若要成大事,定要舍去私情,他日必成祸患。”r

萧南风冷道,“我本就不要天下。何来大事？”他要的不过是平淡生活,不过是言氏一族的太平日子,天下落入谁手,与他何干？r

鹤青卯上劲的劝道,“言欢虽非你亲妹,但你若是一心执念,只会招世人唾弃,这不伦之情自然世间难容!” 原想言欢与萧南风不过是青梅竹马两心相知罢了,可他清楚不过的看出,萧南风看言欢的眼神热切,言欢遭戏时又是杀尽一切的决然,这绝非是哥哥待妹妹该有的情感与欲望!r

南风连连大笑,笑声又蓦地中止,他柔声道,“唾弃？我萧南风还不够恶名昭彰？难容？我与言欢何时为世人所容？鹤青,你真的老了。”r

“南风小兄弟,你心中的女人,不可。”r

“鹤青老妖怪,我心中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自己的女人,一种是别人的女人。”萧南风一笑,看着哀牢山之巅,弯弯眼角,“而伤了自己的女人的人,便是敌人。”r

鹤青张口欲言,终是收住,他又何尝不知爱人的各中滋味。r

言尽于此,萧南风飘然引去,始终孤身一人,行走在天地茫茫白雪中。r

不几日,忽闻山下传来消息——r

萧南风竟被盟主任百风擒住,正囚于地牢之中,待十天后江湖公审!r

严观白听了,恍若无事般悠然轻笑,手指迅疾地在她身上落针。r

言欢听了,猛然一震,长针倏地刺歪,小小的血珠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