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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诸藩自立为王(2)


  先是在这年十一月初,朔方将领唐朝臣等人在徐州大破淄青和魏博的军队,一举打通了被封锁达半年之久的江淮运输线。紧接着在建中三年(公元782年)正月,马燧等部又在洹水大败田悦的魏博军,斩敌二万余级,俘虏三千多人。

  田悦带着残部一千余人,连夜逃回老巢魏州,守城大将李长春却闭门不纳。

  很显然,李长春是想等官军杀来后举城投降。可直到第二天早上,李长春还是没等到官军,只好打开城门。田悦在城外冻了一夜,勃然大怒,一进城就杀了李长春,然后命令部众全部登城据守。

  然而,此时的魏州城内,仅余士卒数千人,而且士气极为低落。尤其是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更是哭天抢地,满街哀嚎,搞得整个魏州城人心惶惶。

  田悦大为忧惧,这是他继任节度使以来遭遇的最严峻的一次信任危机。他意识到,如果不能尽快安抚人心、重振士气,说不定还没等官军来攻,士卒们已经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献给朝廷了。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危急时刻,最能考验一个领导驾驭人心的本事。处理得好,还有机会从头再来;处理不好,身家性命随时可能玩完!

  那么,田悦能渡过这次信任危机吗?

  作为田承嗣的侄子,田悦能够把田承嗣的一帮儿子通通比下去,被田承嗣选为接班人,当然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

  逃回魏州的当天,田悦就在节度使府门口召集军民训话。他骑在马上,把自己的佩刀高高举过头顶,声泪俱下地说:“田悦不成器,当初承蒙淄青、成德两位世伯(李正己、李宝臣)举荐,继承了伯父的事业。如今,二位世伯已经过世,他们的儿子(李纳、李惟岳)却不能子承父业,我不敢忘记二位世伯大恩,决心保举他们的儿子,所以才不自量力、对抗朝廷,以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连累了父老乡亲,这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田悦上有老母,不能自杀,只希望诸公能用我手里这把刀,砍下我的首级,打开城门献给官军,自取富贵,不要和田悦一起陷入死地!”

  话音未落,田悦便作出一副悲恸欲绝之状,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将士们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去把他抱住。

  节度使这番话,真可谓慷慨激昂,感人肺腑!军民们大受感动,当场纷纷表态:“大人是出于正义而举兵,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累世受田氏厚恩,怎么忍心听到这些话!愿为大人拼死一战,若不能胜,再与大人共死不迟!”

  田悦泪流满面,激动地说:“诸位不因落败而把我抛弃,田悦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记各位兄弟的深恩厚意!”

  这张悲情牌打得实在漂亮,以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田悦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挥刀断发,与诸位将领结成了生死兄弟。紧接着,田悦又打开府库,把积藏多年的一百余万钱全都拿了出来,分给了所有将士。

  经过这一番感情和金钱的双重洗礼,将士们无不精神抖擞、勇气倍增,一个个都发誓要和节度使同生死,要与魏州城共存亡!

  在泪弹加银弹的攻击下,田悦成功地俘获了所有将士的心。于是魏博“众心始定”,“军势复振”。(《资治通鉴》卷二二七)

  数日后,马燧等部将魏州团团围困,并日夜猛攻,但是叛军的反抗意志却比他预料的强大得多,所以始终未能攻克。

  建中三年正月中旬,朝廷军在战场上又取得了一连串胜利。

  首先,魏博将领李再春以博州(今山东聊城市)归降,田悦堂兄田昂以洺州(今河北永年县东南)归降;接着,朱滔、张孝忠在束鹿(今河北辛集市)击败李惟岳,继而攻克深州(今河北深州市)。正月下旬,成德将领康日知又以赵州(今河北赵县)归降。到了闰正月下旬,成德骁将王武俊又发动兵变,斩杀了李惟岳,然后砍下他的人头向官军投降。

  李惟岳的首级传至长安,德宗和百官大为振奋。

  二月初,成德将领杨政义又以定州(今河北定州市)归降。

  至此,黄河以北大致平定,只剩下田悦困守魏州孤城;而黄河以南的官军则猛攻濮州(今山东鄄城县)的李纳。李纳势穷力蹙,基本上也是败局已定。

  面对如此大好局面,德宗朝廷顿时充满了乐观情绪,上至天子、下至百官,无不认为天下将从此太平。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德宗朝廷距离最终的胜利仅有半步之遥的时候,形势却突然急转直下,再次把帝国卷进了更大规模的战乱之中……

  叛乱诸藩的大部分辖区被官军收复后,朝廷就开始着手分地盘了。

  一时间,河北诸镇分田分地真忙。

  朝廷把成德一劈为三:易、定、沧三州给了张孝忠,任他为节度使;恒、冀二州给了王武俊,任他为都团练使;深、赵二州给了康日知,亦为都团练使。另外把淄青的德州(今山东陵县)和棣州(今山东惠民县)给了朱滔。其余的地盘,朝廷自己收了。

  德宗对这样的安排感到很满意——既赏赐了有功之臣,又把旧成德劈成了三瓣,达到了令降将们互相制衡的目的,此外朝廷又收回了魏博大部、淄青大部和山南东道全部,这样的安排真可谓皆大欢喜!

  但是李适错了。

  这样的安排就让某些人很不欢喜。

  比如王武俊就窝了一肚子火。他认为:既然是他亲手宰了李惟岳,那他的功劳绝对在张孝忠之上,凭什么张孝忠能分到三个州,还能当节度使,而自己才分到两个州,并且只封了个小小的“都团练使”,这不明摆着瞧不起人么?非但如此,皇帝还下了一道居心叵测的诏书,让他给朱滔送去三千石粮食,给马燧送去五百匹马……王武俊越想越愤怒:这又是什么意思?这岂不是在削弱我王武俊的实力?你李适是不是想借我之手先把魏博的田悦收拾了,接下来再来灭我?

  有鉴于此,王武俊遂拒不奉诏。

  跟王武俊一样,幽州节度使朱滔也是极度不爽。他本以为拿下富庶的深州之后能顺势将其占为己有,没想到朝廷却把它划给了康日知。朱滔再三请求得到深州,朝廷硬是不答应,朱滔索性就赖在深州,说什么也不给康日知挪地儿。

  此刻,诸藩分赃不均的一幕被某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已经濒临绝境、困守在魏州城内的田悦。

  田悦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派人前往深州游说朱滔,说:“讨平李惟岳事实上都是你的功劳,当初天子承诺,一旦把李惟岳的城池打下来后就都归属于你,如今看来纯粹是一派谎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今天子志在削藩,打算以文臣取代武将。在此情况下,魏博要是继续存在,你幽州就能高枕无忧;魏博要是亡了,你也就危在旦夕。如果你现在出手援救魏博,那就等于是在挽救你自己子孙万世的福利啊!”

  朱滔觉得田悦的想法正与他不谋而合——朝廷要是把河北诸镇都扫平了,最后是不会单独留下他一个幽州镇的。随后,朱滔马上联络王武俊,二人一拍即合,遂决定三镇(幽州、恒冀、魏博)联兵,再度与朝廷对抗。

  刚刚被朝廷任命为深赵都团练使的康日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狼群之中,第一时间向朝廷发出了求救信号。德宗皇帝匆忙下诏,给了朱滔一个通义郡王的爵位,试图以此安抚他。

  然而,此刻的朱滔要的是实地,不是虚衔。他把天子诏书撕得粉碎,立刻与王武俊联合,先以部分兵力包围赵州的康日知,然后二人亲率主力驰援魏州的田悦。

  形势突然逆转,此前的平叛力量现在都成了叛乱势力,屯驻河北的马燧兵团顿时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德宗紧急征调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命他率朔方军及神策军共一万五千步骑,开赴前线支援马燧。

  建中三年六月底,魏州城下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两方援军在同一天进入战场。

  田悦马上杀牛宰羊,犒劳朱、王援军;马燧不甘示弱,也摆出盛大军容迎接李怀光部。

  所有人都很清楚,接下来的这场战斗将决定河北诸镇的命运。

  李怀光求胜心切,打算趁叛军立足未稳发起进攻。马燧劝阻,可李怀光不听,独自率部向惬山(今河北大名县北)西面的朱滔展开攻击。

  朱滔猝不及防,被杀一千多人,向后溃退。李怀光信马由缰地走上一面高坡,望着仓皇逃窜的敌军,满脸得意之色。士兵们见主帅没有追击的命令,随即一头冲进朱滔遗弃的营寨,疯狂争抢战利品。

  李怀光没有料到,就在他自以为初战告捷的时候,王武俊突率两千精骑横冲而来,一下子将他的部众拦腰截断;朱滔紧随其后,对其发起猛烈的反扑。

  正在抢夺战利品的官军毫无防备,顿时崩溃,逃跑中互相践踏挤压,落进永济渠溺毙者不计其数,尸体堆积如山,渠水为之断流。战场上的形势突然逆转,马燧想出兵援救也来不及了,只好坚守营寨。

  当晚,朱滔又出兵截断了官军粮道。马燧等人大为惊恐,连忙拔营西撤,于七月初撤到了魏县(今河北大名县西南)。

  惬山会战惨败,魏州围解,朱滔又遣将援救被困于濮州的李纳,一时间四镇联合,叛军声势重振。

  败报传至长安,德宗李适呆立良久,半晌无语。

  建中三年十一月,叛乱诸藩在一夜之间全部称王:朱滔自称冀王,田悦自称魏王,王武俊自称赵王,李纳自称齐王。

  大唐帝国仿佛在一夜之间进入了战国时代。

  诸藩设坛祭天,共推朱滔为盟主。朱滔自称“孤”,田悦、王武俊、李纳自称“寡人”;他们居处的厅堂改称“殿”,他们的政务公文改称“令”,所有的属下上书称为“笺”;他们的妻子称“妃”,他们的长子称“世子”;以他们所统治的各州为府,设立留守兼元帅;设立东西曹,视同中书、门下省,设置左右内史,视同中书令、侍中;其余各级官员的设置一律仿照中央政府,只是名称略有差异。

  建中三年十二月,更让人抓狂的消息接踵而至——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在河北诸藩的劝进下,自立为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俨然已有称帝之志。

  消息传来,李适顿觉天旋地转。

  乱套了,一切全都乱套了!为什么朝廷花这么大的力气平藩,到头来居然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为什么自己的梦想那么坚挺,可遭遇的现实却是如此疲软?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适心里一片茫然……

  李希烈之乱

  茫然的德宗李适在新年伊始又遭到了当头一棒。

  ——建中四年(公元783年)正月初,李希烈派兵拿下汝州(今河南汝州市),继而攻下尉氏(今河南尉氏县),紧接着又包围了郑州,同时派出骑兵四处劫掠,前锋已进抵彭婆(今河南伊川县东北彭婆乡),对东都洛阳形成了严重威胁。

  据来自东都的战报说,当地官军屡屡出兵征讨,却每每无功而返;东都“士民震骇”,已经有好多人拖家带口逃出洛阳,纷纷躲进了深山老林。

  德宗无比震惊。

  尤其让德宗感到愤怒的是——东都的南面屏障汝州,几乎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投降李希烈的。

  为什么会这样?

  问题就出在德宗亲自任命的汝州守将李元平身上。

  李元平,原本是湖南一个普普通通的中级官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资治通鉴》卷二二八)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的宰相关播听他谈了一通兵法,惊为天人,遂极力向德宗推荐,说此人有“将相之器”,才堪大用。德宗信以为真,赶紧把李元平派驻河南前线,让他专门防范蠢蠢欲动的李希烈。

  李元平就这么带着天子和宰相的殷切期望,踌躇满志地来到汝州,准备大干一番事业。刚一到任,他就迫不及待地在城门口贴出告示,说要招募工匠修葺城墙、加固防御工事。

  按理说,李元平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可问题是他的告示被李希烈看到了。

  李希烈嘿嘿一笑,对手下说:咱也派些人过去,支持一下李大人的工作。

  随后,便有几百个淮宁士兵化装成民工,光明正大地走进了汝州城。几天后,李希烈突然派出几百名骑兵,直抵汝州城下。还没等李元平反应过来,一伙“民工”就蜂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然后把他捆成了一颗粽子,同时打开了城门。城外的淮宁骑兵遂长驱直入,群龙无首的汝州守军只好乖乖缴械投降。

  李希烈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汝州。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被宰相关播誉为“有将相之器,才堪大用”的李元平被押到李希烈面前时,居然吓得屎尿失禁,弄得满身污秽。李希烈哭笑不得:“他娘的宰相瞎了眼,竟然把你当成我的对手,何至于把我轻视到这种地步!”

  李希烈骂得没错,能从帝国基层的万千官员中挑出李元平这样的货色,宰相关播的眼光确实“非比寻常”。

  那么,李唐朝廷为什么会有关播这样的瞎眼宰相呢?

  答案很简单——他是首席宰相卢杞引荐的。

  说白了,关播就是卢杞手中的提线木偶。

  当初,卢杞除掉杨炎之后,知道德宗肯定要再提拔一两个朝臣为相,于是就主动推荐了时任吏部侍郎的关播。他给关播的定位很明确,就是木偶。他不但不让关播插手政务,甚至连话也不让他随便说。

  有一次德宗召集宰相议事,卢杞侃侃而谈,关播忍不住也想畅所欲言,可刚刚要开口,就看到了卢杞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只好硬生生把话吞进了肚子里。会后,卢杞立刻向他提出严重警告,说:正因为你这个人恭谨少言,我才引荐你当宰相,刚才你怎么可以有说话的冲动呢?从此,关播就把自己的嘴巴缝上了。

  有这样的两个宰相盘踞中枢,天下事可想而知。要命的是,德宗李适又偏偏对卢杞宠信有加,事无巨细皆与其商议定夺。这一次也不例外:当李希烈发动叛乱的消息传来,德宗的第一反应就是问计于卢杞。

  卢杞胸有成竹地说:“李希烈年轻气盛、居功自傲,部将们肯定都不敢劝他。如果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携带陛下诏书,前去向李希烈当面剖析祸福利害,李希烈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到时候,中央可以不废一兵一卒而把他降服。颜真卿是四朝元老,忠贞正直、刚毅果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实在是此行的不二人选。”

  德宗频频点头,觉得卢杞的话很有道理。

  正月十七日,德宗下诏,命颜真卿前往许州(今河南许昌市)宣慰李希烈。诏书颁下,满朝文武尽皆失色。所有人都觉得,卢杞这么做无异于是让年过古稀的颜真卿去送死。

  没错,卢杞就是要让他去送死。

  自从当上首席宰相的那一天起,卢杞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如何把朝中有威望、有资历、有水平的人一个个搞掉,好让自己永远待在首席宰相的位子上。

  很不幸,四朝元老颜真卿就是这么一个有威望、有资历、有水平的人。这样的人不除,卢杞就寝食难安。

  接到诏书后,颜真卿义无反顾地出发了。临行前,他给儿子留了封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奉家庙,抚诸孤。

  很显然,这是遗言。

  颜真卿知道卢杞的用意,也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是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句怨言。因为,从安史之乱爆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了,能够活到今天,实属幸运;若能在古稀之年为社稷和苍生略尽绵薄,他宁愿赴死,并且死而无憾。

  走到洛阳时,东都留守郑叔则极力挽留颜真卿,劝他在洛阳逗留一段时间,看天子会不会改变主意。颜真卿谢绝了他的好意,说:“这是圣旨,岂能逃避!”

  颜真卿到了许州,见到李希烈后,刚刚要宣读皇帝诏书,李希烈就暗中指使一千多名亲兵冲进节度使府,一个个刀剑出鞘,将颜真卿团团围住。颜真卿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不迫地宣读了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