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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他们坐在车里,他安静的听着这个已经老去、却依然风姿娴雅的女子婉婉讲述。讲他们青年时如何的意气飞扬,讲她如何和他的父亲相爱,他的父亲如何在濒死的家族和爱情之间抉择,而他的母亲如何一厢情愿的爱上他的父亲。

“后来,我送你的父亲到了机场。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那时候他就像那张照片里一样年轻好看。我们都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所以我把他的模样记得很牢很牢……可是看到刚才那张照片,才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原来他的眼睛这么亮,我居然记不起来了……”

展泽诚默不作声的打断她,语气很平和的说:“你是说,我要站在你们的立场上,痛恨我的母亲破坏了你们的爱情?”

喻惠茹只是怔了怔,最后微笑着摇头:“不。不是的。你母亲很好,她很爱你的父亲。我想,或许没有我,你和你的母亲都会更幸福一些。”

他愣了愣:“你知道我们不幸福?”

而她也叹了口气:“你父亲那样的人,我很了解的。当初如果不是你的祖父把一个家族压在了他的肩上,他也未必就会屈服。不管怎么样,你母亲救了展家,他应该还是感激的。”

展泽诚只是觉得累,又隐隐的觉得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母亲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心中的愤恨,所以执意的要毁了自己丈夫和他爱的人年轻时候的一个约定。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拿什么责怪谁对谁错?

“我不希望你误会你的父亲。在他结婚之后,我们之间真的再也没有了联系,我想,他还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她有些吃力的闭上了眼睛,“谢谢你愿意带我再来见他一面。”

展泽诚和父亲并不亲近,又或许是因为展景荣太忙。年少的时候,他对父亲,更多的是敬畏。可有时候,展景荣也会抱着他,指着花园中的茶树,教他怎样的摘采,怎样的品冻顶乌龙。而他也在父亲去世之后,照着他的嘱咐,将最后的一盒冻顶乌龙送到了西山的那间寺庙里。

最后,在那里遇到了白洛遥。

算来算去,难道不都是巧合么?

“你很爱洛遥吧?”喻惠茹的双目秀长而明亮,忽然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孩子,这辈子也就只有学生。她就像是我最小的孩子。洛遥是个好孩子,如果可以,好好对她。”

“另外,这些事,我并不愿意别人知道,如果可以,也请替我保密。”她忽然笑了笑,凄凉中难掩当年的无限光彩,“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好的回忆。”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年轻人点头,就困倦得倚着车门沉沉的入睡了。而他送她回医院,遇到白洛遥,她漂亮的小脸上已经有了戒备和隔阂:“你带老师去哪里了?”

他选择沉默。

回家之后,母亲又在家里等着他。老一辈的人,仿佛约好一样,将上一辈的恩怨,选择在同一天里,将实事全部抖落在他面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哭得这样狼狈。印象里,母亲就是最在意风度的大家闺秀,从来都是微笑着待人接物,从来就高贵得仿佛是公主。

原来一个人的仇恨在爆发出来之后,会有这样强的意志。方流怡死死的盯着儿子,带了刻骨铭心的恨意:“她不是写信求了景荣么?她不是说这座寺庙是他们的寄托么?我就是要看看,现在庙宇被毁了,她还能怎么样!”

这或许是展泽诚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一切的时机都不成熟。他的母亲心中有积攒已久的怨毒。白洛遥最终还是对他失望,最后更是满腔的愤怒,再也不愿意见到他。而彼时他自己,初入易钦,威信和权力,根本无法和母亲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相比。

他只能瞒住了母亲,将拆迁的工作继续。只是安排了专家组,将建筑物的构建保存到可以重建的那一天。

三年的时间,他觉得可以化解开母亲的积恨,他觉得自己掌握了足够的权力可以重建起云初寺,也重建起对她的爱和信任。却只是想不到,三年的时间,洛遥却忽然患上了心理疾病——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开她。

然后所有的一切就不受控制的往前发展了。费劲心思的替她治病,可她看起来这么抗拒。而云初寺的重建,在旁人眼里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场炒作的闹剧而已。于是愈加的缚手缚脚,眼睁睁的看着旁人一步步的走近她。

他倾注了太多小心翼翼的爱,却一直在害怕最后的结果……他怕,会不会像她亲手打碎的那尊瓷器,最后是无可挽回的碎裂。

有时候展泽诚深夜醒来,想起满目疮痍的现状,都会怀疑,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强。他也会累,也会逃避。

长久以来的冷漠和隔阂,终于还是在心里刻下了深痕,仿佛华山之上的一步之遥,仿佛自己在机场听到广播的寻人,紧跟着欣喜而来的竟然是害怕。他怕见到她,见到之后又是无处可逃的痛楚。于是选择登机,又自欺欺人的想,这样或许会让仅剩的希望保留下来。

白洛瑶低头想了很久,将他的手抓的越发的紧,声音颤抖:“展泽诚……你为什么不对我说这些……”

像是责怪,可是她看着他的脸色,又隐隐的心疼,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应该怎么说呢?

所有的人只看到了他的父母,在人前的伉俪情深,可是人后,从来只有自己和母亲在一起。他的母亲,从来都很坚强,很少抱怨,甚至总是淡淡替丈夫开脱:“你爸爸是太忙了,这个假期我们再回去找他,好不好?”

她的身影从来是孤单的,这一点,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才犹豫难决,最后将一切揽在了自己身上吧?

展泽诚的声音平缓而安定:“是,当初我不该瞒你的。你来找我解释,或许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会更好。可是那时候,我不愿意让你恨我母亲——你和她,都是我最爱的人,我想,或许给你们时间,这一切都会慢慢好转起来。”

“对于我母亲,我希望她心里的恨可以慢慢的淡下来;而你,我一直在想,我们有那么长的一辈子,我要你的原谅,是想在云初寺重建之后,你可以看到我的诚意……对不起,那个时侯,我真的没有力量去阻止……”

天色已经微微的发亮了。云层有一种近乎瑰紫的高贵色泽,铺垫晕染得整个天空柔和如同丝绸。

洛遥一直安静的听着,并不打断他。可他每说一句,心底就像被搅起了千重的巨浪,苦涩和甜蜜,一直泛到了辽远的世界边际,最后沉重的叫自己难以呼吸。

或许是因为冷,于是向他身边靠了靠,而他在一怔之后,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他将一切都告诉她,而白洛遥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三年里……你没有干涉我的生活?”

他摇头,淡淡的说:“没有……不然我不会不知道你得了那么严重的病。”

他又将自己的袖扣给她看:“我会偶尔的在媒体上出现,总是戴着它……我希望你知道,我一直爱你,一直在等你。”声线最后低下来,最后又苦涩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

远处的云层忽然漏下了一丝光线,剔透的光明从最细微的亮开始,在瞬间成倍的扩大,直到落满了整个花园。

恍然发现,花园里种满了保加利亚玫瑰。

每一朵都如同婴儿拳头的大小,每一片花瓣上都沾了夜露,而每一滴都折射出了精巧的小小彩虹。恍若雨过天晴。仿佛是漫天的云霞燃尽,火烧云被洇去最艳丽的色泽,只余清淡的粉彩,清浅的温暖氤氲。美不胜收。

美景如斯,可她却分不出力气去流连欣赏。

白洛遥在他的怀里慢慢的仰起头,泪水充盈了眼眶,可是这一次,她似乎不用再躲避着他的注视。

“毕业之后,我想过要离开文岛……”

他愈发的抱紧了她,缓缓的说:“我知道。后来是范馆长留住了你。”

她用力的摇头,泪珠成串的滴落下来:“不是。不是因为博物馆的工作。我只是不想离你太远……可我不敢承认……酒精中毒那一次,我并不是要自杀……我舍不得死,我宁愿活着恨你……可是如果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展泽诚……”

阳光亲吻上她的脸颊,透亮而明晰,园里的粉色仿佛是被晕染得太过浓郁,于是匀了一些在她的脸上,如同胭脂红,轻巧而惬意。

她一点点的靠近他,泪水冲洗不去那些晕红,而她攀住他的脖子,带了小心翼翼,努力的去吻他,仿佛这是唯一的道歉方式。

展泽诚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然而只是片刻之后,他扶了她的腰,低声说:“洛遥,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觉得愧疚。”

白洛遥愕然之后,又一滴泪滑落脸颊,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没有觉得愧疚……展泽诚,原来我们之间,真正不懂得怎样去爱人的,是我。”

她微微张着嘴,欲言未言的样子——这样迷惘中带着欢喜神色是真的很美。展泽诚凝视了她很久,看见她的唇角微微一抿的时候,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滑过了自己的脑海,就像是火苗蹦窜了出来。他没有多想,俯下身吻她的脸颊。

那个吻又慢慢的游移到了她的唇上。她的唇还有些冰凉,却柔软如云。他想念她的温暖,想念她甘甜的气息,又想念她略有些害羞的闪避,于是更加的霸道,辗转着吮吸。直到她将气息耗尽,再也支撑不住,靠在他的肩膀喘息。

他忽然微笑,又用轻敛的笑意去吻干她的泪水。

“没关系。所有的这些,我都是心甘情愿,并没有勉强。”他一遍遍的抚着她的长发,温和的说:“你要我说几遍我爱你,你才相信我真的不介意?”

白洛遥挣开他的怀抱,他们之间,真的仿佛没有了阻碍,只是亮堂堂明晃晃的阳光,温暖的不可思议,她有些稚气的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这次换我说好不好?”

他的嘴角噙着世界上最英俊的笑容,慢慢的点头:“我听着。”

“我爱你。”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洛遥忽然有微笑的冲动……或许这就是阳光吧。

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依然在自己的身边,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