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蒙蒙亮，这或许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上甘岭笼罩在冰天雪地中，树木连同地表早已被炮火削去，隐约可见的，除了凹凸起伏的山地，就是碉堡、帐篷、坦克和壕沟。
每天这个时候，也就是志愿军的狙击手通过交通壕进入战斗位置的时候，从这时候开始，他们要到天完全黑下来才能回到坑道。
余果和王彪静静地趴在4号狙击台上。王彪并没有拿枪，他今天来就是给余果做现场指导的。王彪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就碰碰余果说：“我把要特别注意的东西再给你强调一下。”
余果点点头：“嗯，我听着呢。”
王彪轻声说：“朝鲜战场多山的地形让提前量的估算极为复杂。狙击手必须考虑到山地的坡度，对手的高度，结合目标的运动方向和速度，确定瞄准点。所有这一切必须经过多次的磨合训练，才能达到枪人合一，百发百中……”
“别说话，有动静！”余果轻声地打断了王彪的话。
这时观察哨的人也发来了指示：发现有敌人要冒头。
王彪仔细地朝敌人的阵地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问：“哪呢？”
余果说：“还在口子那里磨磨蹭蹭没出来。”
王彪又认真地看了一会，还是看不清。有点纳闷的问余果：“人家观察哨的人是用望远镜看的，狙击手怕暴露目标都不准用望远镜，连瞄准镜都不能用，你怎么那么远都能看清？”
余果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从小我就比别人看得远。”
王彪虽然有些奇怪，倒也高兴：“你小子天生就是干狙击手的料啊！”
余果也笑了：“我想也是。”
过了一会，敌人终于从碉堡里出来了，两个人，都背着杆枪漫不经心地往坡下走，看样子还没怎么睡醒，被叫起来去做什么事。
余果没有急着开枪，他不能再失手，不然连班长也要被他连累了。他屏住了呼吸，集中了注意力瞄准第一个敌人。王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打搅他，尽管他实在是想再提醒余果几句。
“砰——”子弹出膛，余果感觉自己是在目送子弹飞向敌人。一个敌人中弹仰面倒地，另一个受了惊吓，迅速趴到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余果竟然还在发呆，王彪抓着他就跑：“臭小子，还不快点转移，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余果回过神来，跟着王彪猫着腰在交通壕里跑了一段，在3号狙击台的位置停下来。两个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等着敌人的报复性还击。可是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动静，看来敌人在这么早的时候也没回过神来，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子弹。
“小子，不错！我估计了一下，少说得有300米。凌晨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狙杀敌人，我可以向连长交差了。”王彪笑着说。
余果却没有丝毫的高兴的表情，还在抱着杆枪发呆。
王彪感到奇怪，碰了他一下说：“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打死敌人，还害怕啊？没出息！”
余果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呢？”
王彪一看急了，推了他一把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余果看了看王彪，又看了看手里的枪，摇摇头说：“我瞄准的是第一个敌人，结果倒下的是第二个。”
王彪瞪着眼睛说：“那照你这个意思，好在有两个敌人，要是只有一个敌人，你不是又打空了？”
余果看着王彪，神情有些沮丧地点点头。
王彪急眼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余果想了想说：“班长，这问题我还是找到了，可一下子解决不了。”
“什么问题？”王彪急忙问。
“其实就是我开枪之前你提醒我的那个问题。”余果说：“朝鲜这地形它变化太多了，忽高忽低的，‘提前量’实在不好估计。我明明是瞄准了前面那个敌人，也估计了‘提前量’，结果一开枪，完了！把后面那个干掉了。”
王彪认真想了一下说：“我明白了，你这是照平地上的思维在设定提前量，你这个坡度的问题没有解决好。根据当时敌人下坡的那个坡度，你要打前面那个敌人，应该要瞄准他腰部的位置，等你的子弹到那里时正好打中他的头，如果你瞄准他的头，那肯定报销的就是后面那个人了。你怎么回事？这些东西不是都跟你们讲过了吗？”
余果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班长，你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又没注意？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反应太慢了，不适合当狙击手？”
王彪脸一沉，严肃地说：“说什么呢？谁天生就是个狙击手啊？你小子脑袋是有问题，知道上次连长为什么要带你和三娃去侍中岭执行任务吗？”
“为什么？不是要我们去锻炼吗？”余果说。
王彪瞪着余果说：“是让你们去锻炼！那为什么不让别人去锻炼呢？你们两个新兵蛋子，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搞不好就是去送死。我们狙击敌人，还要顾着你们的安全，你知道我们压力有多大吗？”
余果摇摇头说：“我知道我们没经验，老是出问题，我不太明白，连长为什么还要带我们去呢？”
王彪看着余果说：“你真不明白啊？连长看好你们！”
“看好我们？”余果问。
“要不连长为什么要想法把你弄到炊事班去？他是要老班长帮他看看，你小子到底是不是个可造之材。老班长阅人无数，手底下出了多少优秀的兵啊？连长和我都是经过了他****的，连团长都经常请教他。我告诉你，是老班长向连长推荐，让你去侍中岭执行任务的。”王彪说。
余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王彪继续说：“老班长说了，你小子悟性好，有韧性，天生就是干狙击手的料。但是在战争年代，只有用非常手段来打磨，才能让你更快地成长。换句话说，你小子是天才，不能用常规思维去培养。”
“天才？”余果苦笑了一下：“天才还老犯低级错误？”
“天才就不会犯错误吗？”王彪又急了：“我告诉你，你那完全是因为经验不足。连长心里很清楚。要不然，就你昨天那表现，还能有机会当狙击手吗？”
余果似乎也想明白了，对王彪说：“班长，我知道了。”
王彪笑了笑说：“对我们老兵来说，能发现几个优秀的苗子是最大的欣慰。你和三娃都是我的兵，都是好材料，我很高兴！三娃子出身猎户，枪法好，思想没什么杂念，好好打磨打磨，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神枪手。你们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是！班长，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余果说。
“砰！——砰！”一声枪响。
王彪和余果吃了一惊，悄悄把头伸到掩体外面看看情况。只见从暗堡里快速出来两个敌人，躲躲闪闪了好一会，从外面抬了个人回去。
“刚才好像是1号狙击台响的枪。”王彪说。
“我听着好像也是从1号狙击台传过来的枪声，谁打的？”余果问。
王彪说：“今天应该是轮到你和三娃出坑道，难道是三娃这小子干的？”
余果点点头说：“我想也是。”
就在这时，听到了对面重机枪扫射的声音，接着炮弹也轰了过来。三娃提着枪猫着腰朝3号狙击点跑过来。
王彪一把把三娃拉到身边蹲下，笑着说：“果然是你小子干的！”
三娃笑了笑说：“这家伙笨的，居然大模大样在那里撒尿。唉，可惜了，还是浪费了一发子弹。本来我以为可以一枪撂倒，那家伙根本就站在那里没动，没想到第一枪给整偏了。当时我就想转移，可一看那家伙吓得一抱头，居然也没趴下，我就赶紧一拉枪栓，又补了一枪，终于开了记录了！”
三娃为了说话不结巴，语速很慢，这一段话说了好一阵，把王彪和余果都给逗乐了。
王彪见敌人的枪炮声停了，就对余果和三娃说：“你们俩给我听着，现在我再给你们讲一下狙击时要注意的东西，有了实战经验，这些领悟起来就容易多了。”
余果和三娃点点头：“是！”
王彪悄悄把头探出了掩体，观察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动静。就拍拍余果他们说：“跟我来。”
余果和三娃跟在王彪后面快速移动到了2号狙击点。王彪趴在狙击台上仔细地观察着敌人的阵地，过了好一会，王彪高兴地说：“目标出现了！”
余果和三娃顺着王彪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一个敌人提了只桶子正往山坡上的碉堡里走。
三娃有些疑惑地问：“怎么观察哨没通知我们？”
王彪说：“你以为观察哨都是神仙啊？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告诉你们，狙击手要善于自己去发现目标。”
余果和三娃点点头。
王彪把大拇指往前一伸，闭上了左眼，解释说：“瞄准时，将右眼视线、拇指和目标连成一线，然后睁开左眼，闭上右眼。从左眼和右眼不同的角度观测，拇指和目标之间便会产生横向的误差，根据这个误差的大小，就可以估计出目标的距离远近，以确定射击标尺。这本是炮兵在缺少必要器材时的目测距离法，我们为了隐蔽，不能用瞄准镜和望远镜，只能借用一下这个方法了。”
余果和三娃照着王彪的方法试了一下，也找到了一些感觉。
“余果，看准了没有？”王彪问。
余果点点头：“应该没问题了。”
“那好，准备开枪，把他给我干掉，你就合格了！”王彪说。
“是！”余果答应着，迅速把枪瞄准了敌人。
经过刚才的拇指测量，余果已经对敌人的距离和行进速度等情况有了个基本的认识，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开枪前估计好提前量了，余果集中力注意力，眼神中充满了自信。
“砰!——”敌人应声倒地，水桶滚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