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狄之地,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举目瞧去一望无涯。这里四季并不是很分明,即便是春秋两季也寒冷如冬,夏季气温会暖和些,但持续时间也极为短暂。但就算是最为温暖的夏天也不过是部分的土地消融,仍然有大片的土地在寒冷的笼罩之下,越往北去,这种特色就约为鲜明,最北方的境界几乎是四季如冬。但是最近几年的冬天似乎远没有过去那般寒冷了,而往年只有在南方才生长的一些草木,如今在北方的夏季也可以依稀见到其身影了。
伊阮并没有随着夏帝的大队人马回归夏都,而是要求赢成卫带他一同前往后稷国稍作拜访,让他更为感兴趣的则是那传说中的横担在中土大陆北方边境的冰雪长城。
他们的队伍要比夏帝的队伍提前一天离开葛伯城,虽然南下的路途略微长些,但是北上的路途更加难走,况且还带着准备送给长城守军的大量粮草辎重,队伍行径的速度就更加缓慢了。
伊阮一边行径,一边对照着画在麻布上的古地图,并不断的在地图上修修改改的。两周的行军,一径向北行去,原本枯燥的行军,对他却成了一种独特的乐趣。他一边修改着地图上不准确的描述或绘制,一面给赢诺雪讲解着地图的种种知识。赢诺雪有着这样一位旅伴,这一路上也不再感到枯燥无聊。
自那天离开葛伯城之后,北方的天气就越趋凄冷,深夜里更是四周沉寂,狼嚎群起,让人毛骨悚然。此时已经渐渐到了北方的冬季。这可是伊阮这个生长在南方的贵族子弟所从未经历过的。
原本宽阔的行军大道,随着队伍向往北方的推进,逐渐变成一条条荒野小径。一路上时而到处是崎岖的岩石峻岭,上面覆盖着尚未融化的雪迹;时而地势低缓,四周是一眼望不到极空旷荒原,上面散布着沙丘卵石;时而是天然形成的巨石之桥,桥下奔流着夹杂着冰凌的激流。一路上很少能看到如南方平原上那样来来往往的商客,走很远的距离方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城镇。倘若在日落后都没有到达下一个歇脚的小镇,那么就只好就地扎下营寨。
北方的农田颇为稀少,有的只是茂密的针叶森林和山岭陡峭的岩石峡谷,宛如另一个世界。结冻的冰凌倒垂在那山涯边沿,仿佛一柄柄倒刺的箭簇,垂在人头顶上,让人心生寒意。很难想象在那更加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那些蛮夷氏族是如何生存的。
(二)
每到一个在野外安营扎寨的夜晚,就会听到远方传来的此起彼伏狼群的嚎叫,仿佛即刻便要冲到眼前。伊阮每每听到那嚎叫声总觉得有种极端不安的感觉。
伊阮并不是一个人独行,他还是带了两个随从的。不过这两个随从的任务并不是照顾他的起居,而是替他抬着他那一堆沉沉的书简和装满了古怪工具和笔墨的箱子。
与赢成卫和诺雪一同随行的,除了一些侍卫、军士外,还有一些同样将要加入虎贲甲士的人。这些人中有犯了罪的奴仆、被判处重刑的犯人、生存不下去的穷人,甚至还有同赢诺雪一样的其他氏族子弟。
伊阮看看那些衣着可怜的罪犯和穷人,不由得心生感慨。任何邦国都有着与这些邦国表面上那繁华似锦的表象所不相称的另一面。即便是富饶和强大的国度也一样有罪犯和穷人,他们就像是这个生态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维系着整个国度的平衡。有强大就必然有弱小,有富饶就必然有贫穷,有荣誉就必然有耻辱,但是这看似完全两个极端的事物有时候也会出现物极必反的转化。那些背负着耻辱的人,倘若成为了虎贲甲士,就成为了闪耀着荣誉的人,也许这也算是一种自我的救赎吧。
整个队伍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既有达官贵人、名门氏族的子弟和衣着华丽的随从,又有衣着褴褛和背负罪孽的贫民和犯人,还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和军人,一路走来,无论在哪个城镇都会让路过的行人注目好奇。
伊阮一路上和赢诺雪同行,并且不时的观察这个刚刚成年的小男人的神情。看来他依然还是个孩子,他对于自己所选择的这条道路完全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他误以为虎贲甲士就是一群和他的叔父赢成卫一样的贵族,像英雄一般的和那些愚蠢的野蛮氏族战斗。岂不知他选择的是一条远比他想象中要艰难的多的道路。这一路的经历也许可以让他得到一个不错的学习机会。让他知道这世间有如此多的随波逐流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愿意这样选择,而是命运无情的捉弄,所谓的英雄和狗熊之间也只有一字之差。伊阮不由得有些为诺雪担心和可惜。他还是蛮喜欢这个倔强的大男孩的。
一路上赢成卫对这个昆吾氏一族的世子可是没有多少好感。就像他的哥哥那般,他对所有昆吾氏一族的人都打心眼里有一种蔑视之感,因为他们不过是些狡猾的势利之徒,根本没有对自己的誓言有如生命一般重视,就像他们对待先帝孔甲一样。背弃誓言的人,在葛天氏一族看来都是些不屑的小人。
伊阮对于赢成卫一路上的冷眼倒是熟视无睹,反而表现出一种很克制和谦让的态度。
北方的冬季,还真是冷得吓人。伊阮从南方带来的棉衣完全不起作用。有时夜里的温度会降至冰点以下很多。寒风和冰冷之意,如刀割般深入他的****里,让他不得不佩服这些北方人居然可以在这样的地方繁衍生息。赢诺雪倒是很照顾他,看到他那狼狈的样子,便从叔父那里借来一件羊皮大衣送给了他。这让伊阮很是感激。
(三)
无论是安营还是拔寨,伊阮那身材都帮不上一点儿忙。他原本个子就矮小,加之对行军扎寨之事素来生疏,在众人忙碌中只会碍手碍脚。索性他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安心享受这些北方人的服侍和招待。而他正可趁着大家忙碌之时,裹紧皮衣,怀揣着酒囊,蹒跚到一边读书。他最擅长的也许正是从书中学习别人所学不到东西。
他漫步走去,远离营地的喧嚣,在一旁的岩石上扫去冰雪,觅得一方宁静,端坐其上。旁边一棵枯萎的老树恰好为作为依靠。他背靠树干,扯紧皮衣,喝了一口酒,然后读了起来。
这本书卷是他从葛伯国的守藏室临摹下来的《八索》、《九丘》的一部分。那九丘之书是远比伯益所著的《山海经》还要古老的中土大陆地理志,据传是远古的仙人所著,正好可以与那《山海经》相互对照的读,加之此次北地之游,可以亲眼目睹书中所述的种种奇闻异物,不由得兴致盎然。
伊阮对那些上古奇书有一些接近病态的迷恋。当年他初次造访夏都时,就寻遍了夏都所有的守藏室和民间书阁,还曾在一个废弃的地窖内找到过不少残破的竹书石典的残片,并且一片片的排序拼接起来,重新临摹成书。
他还对那些上古传说中珍奇异兽,有着执着的爱好。他喜欢收集那些早已经绝种了的异兽骨骼或残存遗物,甚至不惜重金从番邦商贩那里购买。他最为得意的当属他所收集的一具龙骨和一颗龙眼。那龙骨形态巨大,玲珑剔透,坚如磐石,让人见了目瞪口呆;龙眼则坚如玉石,黑如玛瑙,光滑洁亮,仔细瞧去仿佛还活着一般精神。
此外他还收藏着三个上古传说中异兽的头骨,分别是修蛇、凿齿和黄金兽。那修蛇的头骨足有一头牛那般大,是他从三苗之地的夷族商贩手中交换而来,可以任孩童骑小马驹在头骨间任意通过;那异兽凿齿的头骨则坚硬如钢,普通的兵刃砍上去毫发无伤,反倒是兵刃会被蹦出裂痕来,让人惊叹不已;而那黄金兽的头骨,金光闪闪,宛如真金一般,尤其是头上那独然卓立的尖角,锋利无比,堪比神兵利器;但是想要见到他的这些收藏可真是不易。他可不是那种随便就能让人参观的主人,因此大多也只是传闻,能够亲眼目睹其收藏的人,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