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赢诺雪带着心爱的雪狼狐“雪灵”缓缓的漫步在葛伯城内,城内人声喧嚣,熙来攘往。人们都认出了他,纷纷向他行礼致敬。大家都知道他即将成为虎贲甲士,因为他将带着族人的骄傲去往那个充满危险的长城,因而众人投来的目光都是充满了赞扬和尊敬。
但是诺雪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因为此刻他的心里挂念的是他的弟弟若木的安危,不知道为何,母亲姜琳一直不允许他前去探望弟弟。于是他只好找别人去打听,听鲁国师说弟弟已经脱离危险了,应该死不了,但是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即便如此,仍然不能抵消他对自己心爱弟弟的执念。
天空又下起了雪,这雪花飘荡在这片葛天氏一族自古捍卫的领地之上,是那么的自然而然,那么的亲切,更让人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雪灵则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边。
不知何时,诺雪又不由自主的徘徊到了弟弟的房门外,独自伫立了很长时间,心中满怀恐慌。雪灵用鼻子蹭蹭他的手,似乎是在鼓励他。他低头轻轻触碰着这个善解人意的生灵。他知道姜琳夫人一直守在房内不曾离开,但他也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他马上就要离开葛伯城,离开他亲爱的弟弟。于是他不得不鼓起勇气,挺起胸膛,推门走进房内。
葛伯夫人姜琳正端坐在若木床边。最近十多天以来,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若木。她打发走了所有仆人,非要亲自给若木喂食、吃药、洗漱和更换衣服。她一夜也不曾离开这个房间,生怕一旦走开了,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葛伯夫人背向着他,并没有转身。他在门廊内站了好一阵子,不敢作声,也不敢靠近。
姜琳发觉有人进了屋,转过头来,认出了诺雪的身影。她盯着这个并不是他亲生的孩子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语调僵硬而无生气。
“夫人,我是想来探望一下若木,”诺雪喏喏的回答道,“也算是来向他道别的吧。我马上就要离开葛伯国去往长城了。”
姜琳依旧面无表情,原本盘在头上的发髻也垂在肩上,乱成一团,看上去仿佛数日之间苍老了许多。“你已经达到了目的,你走吧。”
诺雪很清楚,如果他转身离去的话,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若木了,因为他要去的也许是一片死亡之地。他很反常的,不安地,朝屋里跨了一步说道:“葛伯夫人,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即便我并不是您亲生的,但是我和若木毕竟还是兄弟。”
她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恨恨的说道:“我叫你滚出去,你没听到么?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在这里作态。”
若是从前,这席话准把诺雪吓得退出屋外,但是现在他不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明天他即将离开这里,并且很有可能是永远的离开这里。
“想想让我叫人把你拖出去吗?”姜琳的话语里充满了憎恨与威胁。
她正一只手紧握着若木的一只手。诺雪一眼看去,弟弟那只手看起来早已没有了手的样子,倒像只剩下薄皮的鸡爪子。眼前的这个人已非诺雪记忆中的那个弟弟,如同一片弱不经风的孤叶散落在病床上。
由于只能由人喂些流食,进食也不多,若木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两脚在毛毯下蜷曲;他深陷的双眼,活像两个黑色的窟窿,环绕着两个只剩下那脆弱皮肤的黑眼圈,似张似闭,茫然无光。唯一能够感觉到他依然活着的征兆,只有他那随着轻浅而急促的呼吸,依然有韵律地起伏的胸膛。
“若木”,赢诺雪此时已经再也顾虑不了那么多了,不顾姜琳的阻拦,箭步冲到了若木的病床前,跪在地上,上身附在若木的身上说,“好弟弟,原谅我到现在才来看你,因为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他只觉得泪水不可自禁的流下脸颊,“若不,求求你不要死,我和廉飞、还有妹妹,大家都在等你醒来……”
葛伯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也并没有传唤守卫,她应该是默许了。虽然她一直觉得诺雪并非亲生,现在自己的孩子有难,他应该是是幸灾乐祸才对。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也没有再执着于对诺雪母亲的怨念。因为眼前这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假,诺雪的确是把若木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来看待的。
“我得走了。”诺雪说道,“赢成卫叔叔还在我等呢,我们即刻就要准备启程前往北方。趁大雪还没把道路封住,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动身了。”
从前只要是出门,若木总是迫不及待要跟着一起远行,想到弟弟现在这个样子,他更加伤心欲绝了。诺雪拭去脸上的泪痕,凑过身去轻轻的用自己的脸触碰了一下弟弟的额头。
葛伯夫人的视线根本不在诺雪身上,她似乎并不是在对诺雪讲话,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心不在焉,旁若无人,轻声道:“我真希望他能留下来跟我作伴,但是我的希望却让他如此的不快乐。早知道就让他随着葛君一同去夏都就好了。”
诺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母亲大人,这并不是你的错。”一阵局促后,他才勉强说了一句安慰的话。
姜琳把视线转到了诺雪身上,眼神又充满了怨恨,“用不着你可怜我。”
诺雪垂下头,看到姜琳正托着若木的一只手抚摸着,那只小手孱弱得就像小鸟的骨头。“母亲大人,我先告退了。”他说。
姜琳没有再理会他,只是一只盯着床上的若木,痛哭流涕,全身上下都随之而猛烈抽搐。这种场面是诺雪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印象中的葛伯夫人从来都是精明而冷静,坚毅而刚强的女强人形象。
回到校场的路,好漫长,每一步都是一个整整的脚印,没有一点儿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