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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木柄 长城之外(下)


(七)

木柄本应该和眼前这个统领一起战斗至死,至少要向他发出警告,毕竟那是他职责所在。然而他知道,他一旦出声,必死无疑。他觉得自己太过于胆小,根本不配做虎贲甲士的称号。他愧对了自己的誓言,那至死方休,无怨无悔的誓言。他甚至还不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也许这就是贵族所流淌的血脉。他们这些没有姓氏的黎民永远不会拥有这份荣耀。

突然间木柄听到了一种位于常人听觉极限边缘,又尖又细,像是某种动物痛苦哀嚎般的声音,诡异而刺耳,让人难以忍受,他想要捂住耳朵却无能为力。接着一道强光从那个蓝白色的身影头部射出,强到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勉强用手遮住这耀眼的光线,赫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蓝白色身影额头上的伤痕居然裂开了。里面是一只黑漆漆的眼睛,这道强光比刚才杀死乙候的光线还要强烈百倍千倍,光线直射彭虎的额头,炽热的光线在在冷空气中冒出股股青烟。很快彭虎亦如刚才乙候那般成为了一具紫青色的尸体。脖颈上刚才被乙候所刺穿的伤口居然完全不见了,头上多出了一个印痕,显然与刚才那些有些不同,一个深深的刻在肉里的“无”。

这个三眼怪人头上的眼睛渐渐的又闭合了起来,再次恢复成为一道伤痕。他伸出了的长臂,一把握住彭虎高举着的长剑,宝剑应声碎裂成几百片残片,支离破碎的宝剑残骸如同破碎的陶器般散落在地上。

此时这个三眼怪人发出了一声低吟,其声音仿佛冰层碎裂,又仿佛岩石熔化,虽然不甚响亮,却久久回荡在这深夜的树林里。

木柄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求这个夜晚快点过去。只听见地面上远远传来诡异的笑声,尖利如冰针一般。他依旧爬在树上,吓得连呼吸也不大敢,以至于连手臂和大腿的肌肉都有些抽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已经渐渐的落幕,东边的日出的阳光照射在树上。良久,木柄才终于敢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树下的山丘空无一人。他揉揉冻僵的手指,爬回树下。

彭虎的尸体已然不见踪影,也不见那些野蛮人和乙候的尸体。地上只有一些肢体的残骸、黏稠的血块结成的黑冰、以及散落的兵器依旧留在那里。

彭虎被杀的地方满地是短剑的残骸,剑柄上的宝石也像是遭遇雷击一样显现出蜘蛛网一般的层层碎纹。那件精美的鹿皮披风依然躺在地上,虽然有些破损,但是依然显得雍容华贵。

如果是乙候,他会怎么做呢?木柄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很傻,乙候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弯下身,小心地环顾着四周。然后把碎剑和剑柄捡了起来,全部包裹在彭虎的鹿皮披风里。他要拿这些断剑做为证物,“熊老”或者国师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看到鹿皮披风,木柄不经感叹彭虎。想到他命丧於此,才会心生怜悯,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大孩子罢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让他白白送命。

木柄收拾好东西,立刻往长城脚下的军营奔去。

(八)

长城外的虎贲军营。

难得的好天气,只有寥落的几片云彩漂浮在空中,一点儿也遮不住太阳的光芒。

远处一个狼狈的身影,要摇摇晃晃的走来。

站岗的甲士,警觉了起来。手中的剑被紧紧的攥在手里,凝神望去。莫不是野蛮人来袭?最近紧张的局势让每个虎贲甲士都心有悸悸,生怕有什么闪失。但马上,他就认出了来的正是自己营地的斥候。

战马已经在昨夜的树林中受惊失落了,木柄只好靠着两条腿一路走回营地。

前面就是营地了,一个站岗的虎贲甲士向着他跑了过来,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有些兴奋,又有些失落。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已经僵硬的双腿,迎向前去。

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连说句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如果不是那个相识的岗哨把他迎了进来,恐怕他早就栽倒在了营前的雪地里。

看着眼前兄弟给端上来的饭菜,心里总算有一丝丝慰藉。任由身边的人如何询问,他也顾不上多说,只是一味的狼吞虎咽的吃着,生怕这是最后一顿饭。

守营的甲士早已将昨天派出的巡逻队的斥候独自一人回到营地的事情向上级汇报了。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静静的走进了木柄临时休息的帐篷。来人并没有打搅吃着正香的木柄,只是冲两边部下摆了摆手,继续看着这个狼狈的家伙有些蹩脚的吃相。

一夜的疲惫和饥饿让这个经验丰富的斥候都丧失了自己那赖以生存的灵敏。他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营帐里多出的这个男人。直到他举起手中的盘子来想把残渣都一粒不剩的舔干净时,才发现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

他对自己狼狈的样子显然感到有些难堪,更何况是在长官面前。他立刻放下了盘子,走了出来,单膝跪地躇在这个男人面前,喊了一声,“大人。”

来人正是虎贲甲士巡逻营的总统领,葛天氏一族的赢成卫。

“不必多礼,起来吧。”赢成卫抬手扶起了这个有些窘迫的斥候,因为他也知道在这样的野外露宿一夜的艰难,更何况他也许还经历了血腥的战斗。“说说你昨日的情况吧。”

木柄正要向总统领汇报昨日所发生的情形之时,一个身影莽撞的闯了进来。

大家都齐刷刷的单膝跪倒在地,喊道,“副统帅。”

这个突然闯入的人正是虎贲甲士的副统帅有邰氏一族的姬武,姬武是后稷国的君候姬公刘的表兄,这里半数的军营都归他管理,自然没有人敢得罪他。

姬武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帐内的甲士搬来了椅子,他噗的一下就坐在了那里。

“你是彭虎的手下?”他厉声问道,“彭虎呢?”

“统领他死了。”木柄如实的回答着。

“死了?怎么死的?那是尸首呢?”姬武心里很焦急。

他才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他只关心那个贵族少爷彭虎的下落。彭虎是豕韦氏一族的贵族,韦国君候彭唐最小的儿子。是他亲手把这个孩子接进了虎贲甲士,可是才过了短短几个月,就殒命黄泉了。

“不见了。”木柄苦笑着回答,因为他知道,哪里还能找得到尸首?此刻也不可能再带他们前去昨夜那个地方了,即便回去也是空空如也。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再回到那个让他胆寒的地方。也许又会和昨天的经历一样,甚至更惨。

“混账,尸首怎么会不见了。难不成尸首自己跑了?”姬武有些发怒了。

在副统帅姬武眼里,这不过又是一个怕死的逃兵,在和野蛮人的战斗中把自己的统领和战友扔在了一旁,独自跑了回来。这种人他见多了。

他正盘算着如何向韦候交待。杀了这个逃兵也许能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交待。

此刻的木柄已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也无从辩解。如果他把自己昨天的经历讲出来恐怕没人会相信。

“一定又是个没骨气的逃兵。背弃了誓言,这这里胡言乱语,给我拉出去斩了。”姬武不由分说就下了命令。

站在一旁的赢成卫面露难色,想要出面劝阻却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虎贲甲士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木柄,拖出了帐外。

木柄被严严实实的绑在了行刑的木桩前,脑袋枕在硬实的木桩上,露出那脏兮兮的脖颈。他身上的虎贲铠甲已经全数被扒去,只剩下了粗麻的内衣裤,在严寒中因冻疮失去了一只耳朵而留下的那个肉瘤此刻裸露在了外面。

他憔悴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绝望。也许刚才那顿饱饭还真是为他送行的,死也做个饱死鬼,无论如何最起码他是真的死了,而不像那个贵族少爷和乙候,生不生,死不死,不知所终。又或是他们两人也确实死了,那样的话也许马上就可以相见了也说不定,还真有些怀念乙候那个有些倔强的老头啊。

传令官一声令下,木柄的人头滚落在了地上。

周遭的甲士都有些惋惜,如果真要逃的话,就应该逃得远些,最好是逃到南方去,何苦还要回来呢。

此时一个甲士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惶惶张张的跑回自己的营帐拿出一个鹿皮披风打成的包袱来,交给了赢成卫。

赢成卫掀开了包袱的一角,里面露出了碎裂的剑身和有些弯曲的剑柄,显然这不是人力能够完成的毁坏。赢成卫颇感吃惊,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他赶忙将包袱献给了姬武。姬武自然也是吃了一惊。但是此时那个斥候的脑袋已经搬家了,再也没有机会问清楚,这倒底是什么来历了。

姬武内心也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但是这起马暂时解除了他的部分心头之患。他对那韦国君候彭唐可以有了个勉强的交待,也就不再计较那么多了,世上哪有事事完美之说。两人商议了一下,派人将残破的鹿皮披风送回韦国并修书一封给予慰藉,以犒念那可怜的孩子,而残余的剑身和剑柄则被送到了后稷国国师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