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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赢若木 北狄之地 (上)


(一)

晨光渐浓,葛伯城内与夏都安邑城相比却显得有些清冷,甚至带著一丝寂寥。这里的冬季来临的很早,往往立秋月份的时候气温就已经转的很冷。马上就要迎来又一个寒冬,大家早早的就赶往城外劳作,为下一个冬季储存食物。

一支为数约二十人的队伍于破晓时分,就已经从城内出发,一路轻骑,赶往郊外的刑场。赢诺雪抱着个孩子策马置身于队伍中间。那个孩子正是他最亲的弟弟赢若木。

赢若木满心焦虑又有些兴奋难耐。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行刑的场面,过去因为年纪小,父兄都不让他见识这血腥的场面,如今他已经年满九岁,是时候该让这个未来的男人也经历一下锻炼了,也就不再阻拦。

这一行人足足走了有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刑场。

死囚很快就被押送到位于一座小山丘的刑场上,身体斜靠在一堵土墙边上。斩首的刑法已经一切就绪只差传令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的手上把持着明晃晃的大刀,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

葛天氏一族的三兄弟并排站在一旁,赢廉飞在一旁嘀咕着:“他一定是个誓死效忠那个‘塞外蛮王’甲子的蛮族夷人。”

这让尚有些年幼的赢若木回想起年迈的老奴子罂曾经在河边给他们这些孩子讲过的故事,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说这些蛮族夷人生性凶残蛮狠,个个都是烧杀掳掠,偷劫盗抢之徒。他们和山林野兽、孤魂野鬼为伴,在暗夜里诱拐着世人的孩童当作祭品,过着茹毛饮血的荒野生活。他们还在长夜里与野兽苟合,繁衍着半人半兽的后代。

然而眼前这个待砍头的犯人却是削瘦枯槁,身材矮小,手脚都被紧缚在身后。静静的等待着死亡,没有一丝的反抗。他衣衫褴褛,在寒冷中形成的冻疮,脓疮四溢。这与故事中听到的和想象中的蛮族人形象完全不一样。

人和马都在这寒风中,喘息着,呼出的口气在这清晨的空气里交织成一团团的白雾。赢成子将死刑的命令第一道“备”下达给了传令官。

墙边的人犯被押上刑台,绑到了行刑台上砍头的矮木桩上,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赢廉飞和赢若雪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但也有些背脊发凉。连拴在一旁马桩上的马儿也有些站立不安,不断的嘶叫着。小若木则站立在两人中间,努力想要装出九岁孩童所没有的成熟和镇定,彷佛眼前一切他早已司空见惯。但是显然当他看着这个无助的老人被砍头时,心里不由的有些难过,怜悯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微风吹过山丘上插满的旗帜,飘扬招展。旗帜上画着形似舞蹈的小人的“葛藤”是葛天氏一族的图腾,外族人也称之为“勾曲萌生的草木”,而调皮的孩子们则喜欢把他叫做“人参娃娃”。

赢成子神情肃穆地坐在观礼台上,满头黑色的长发随风飞扬。他整齐的胡须里已经有几缕白丝,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老些。

赢若木望着父亲此时此刻那严酷无情的脸颊,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会在床前烛下,给孩子们娓娓道来那远古传说故事的慈父,而更像是老奴子罂蛮口中所描述的那个残酷无情的蛮夷部落之王。

瑟瑟的寒意里,赢若木似乎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着什么,然而事后他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接着便听到父亲下达了死刑的第二道命令“誓”。两名军士把那衣衫褴褛的老人摁倒在刑台上,头硬硬的撞在坚实的木头上,看上去都有些生疼。

赢成子站了起来。他的养子羿风在一旁立刻递上一口宝剑。这口宝剑叫做“舞天”,剑身狭长,还没有成人的手掌宽,但是却比一个普通人还长。是由上古仙人遗留下来的玄铁锻造而成,颜色有些泛着青绿。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柄剑看上去更加柔美而锋利。

赢成子拔出了宝剑,将剑鞘交还给了羿风,然后双手擎剑,开口朗声诵读着那千古流传的誓言:“吾以吾族之血脉,先祖之舞,拯救汝于冰雪,赐汝致死,化为葛草,重渡劫难。”语毕之后,他将长剑双手高举过顶。

赢雪诺凑近了小若木,低声说道:“记住,既然来了就千万别把头转开,不然父亲看到会不高兴的。”

小若木虽然有些紧张,但也依然忍耐着没有把头藏到哥哥怀里,因为他不想让父亲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子弟。

父亲的誓言一完,就意味发出了第三道行刑命令,也是最后一道“斩”。刀手利落地砍下了死囚的首级。鲜血溅洒在地上,染红了整整一片土地。马桩之上,一匹马嘶声跃起,似要发狂乱跑。

赢若木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淌在地上的血迹,地上的土壤像是饥渴地婴儿啜吸着鲜血,在他的注视下迅速印出了一大片红色的土地。

羿风从葛伯手里收回了宝剑,重新归入鞘中。他是个身形精瘦,肤色黝黑的少年,年纪和赢诺雪相仿,是有穷氏一族的后人,不知道怎么会在葛天氏一族家长大。他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人,但对什么事情都兴致勃勃的充满了好奇心。

“该死的野蛮人。”赢诺雪高声咒道,像是要故意叫出声来好让周遭的人听到,但是其实他内心里却并不是很喜欢这样。他把手搭在小若木那更加稚嫩的肩膀上,若木也转头看着这个他最亲近的哥哥。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是你做的很好。”赢诺雪故意把声音压的很低,神情庄重地冲着弟弟说。赢诺雪年方十四岁,但马上就要到十五岁,行成人之礼了。

(二)

日近当头,大地渐暖。但返回葛伯城的路却显得寒冷而漫长。若木与兄长赢诺雪并骑一马,远远地落在了队伍后面。他们跨下那匹小马气喘吁吁地勉强能跟的上其他战马迅捷的舞步。

“这个野蛮人死的很勇敢”,赢廉飞说。身材壮硕的他是兄弟三人中最为像父亲的,那乌黑色的眼眸里总是充满了自信和肯定。“不管怎么说,他的勇气还是值得夸奖的。”

“我看不像。”赢诺雪平静地说道,“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心灰意冷了。死倒是有些成全他了。”

赢诺雪眼瞳外框的颜色深得近乎墨黑,但是内核中却透着一丝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碧蓝之色,世间少有事物能够的逃过他的观察。他与赢廉飞同年,仅仅是少出生了几个月而已,但两人容貌大相迳庭。赢廉飞皮肤光滑,肤色黄中投黑,身材强壮而身形迅猛;赢诺雪则是体格精瘦,但是除了那常年在太阳下被晒着的手臂等部位,其原本的肤色却出奇的白,他举止优雅而敏捷,显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赢廉飞不以为然,叫到:“来,咱们比比谁先到达桥头。如果你要先到成人礼上送你一份厚礼。”说着让侍卫重牵了一匹马过来,递给了赢诺雪。

“好,一言为定。”赢诺雪的性子也上来了,话音未落已经从刚才的马上一跃而上,跨在了另一匹马上。两脚往马肚一夹,纵马朝前奔去。

“好狡猾的家伙。”赢廉飞大喊了一声,也追了上去,两人沿著驿道向前急驰。赢廉飞在马上又叫又笑,而赢诺雪则静静的专注于骑术。飞奔的马蹄在两人身后溅起一片泥泞的雪花。

只留下小若木一人独自骑乘在他心爱的这匹小马上。这匹小马显然没有那般飞奔的能耐,但是身上负担突然轻了许多,再加上前面两马的嘶鸣声,仿佛让这匹小马也热血沸腾,速度加快了许多。小若木看着两位哥哥远去的身形,甚是开心。哥哥们的马渐渐远离队伍而去,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他突然又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死囚的眼神,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赢姓兄弟俩的笑声渐远去,林间重归于寂静。

太过专注于沉思的若木,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已经策马返回到了他的身旁,用略带关切地语气问道:“若木,还好吧?”

“父亲大人,我很好。”若木回过神来应答着,他抬头仰望着父亲骑在雄骏的战马上,如同远古的神灵般守护着他。

“你今天的表现很勇敢。”父亲夸奖道。

“谢谢父亲大人。”若木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质问道“我觉得他不过是个可怜而又年迈的老人,咱们为什么要杀他呢?”

“你自己觉的呢?”父亲似乎并没有恼怒。

赢若木寻思片刻后依然不得其解:“因为他是野蛮人吗?因为他偷盗?抢劫?”

父亲微笑道:“一定是那个没用的老奴子罂给你讲那些故事。那人其实是我们自己的人,但是他背弃族人的誓言,投靠了野蛮人。世间最危险的人莫过于此。他们放弃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自己的血脉。”

“哦。”若木似乎明白了一些,却又不是很明白,只是似是而非,似懂非懂的答应着,其实他依然有些想不通,仅仅是因为信仰不同,血脉不同就要相互残杀吗?

若木实在想不出答案,“我只知道夏王杀了很多人。”他不太确定地说。

“夏王确实杀了很多人,但是在他之前的夏王也会如此。”他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若有所思的回答道,“作为帝王,有时候杀人是迫不得已的。”

“一个人的勇气,来自于他的信仰。自私的人是没有信仰的,他只为他自己享乐;他没有荣誉和责任;他为了个人的私益会不择手段;他可以背叛族人,背弃誓言;他为了自己可以无视法度和原则;为了活下去,就算是亲生骨肉一样可以啖在口中,这就是野蛮人。”父亲很少对他这番长篇大论的教育道。

“若木,有朝一日你也许会成为哥哥的家臣,为你的哥哥辅佐政务,届时你也必须执掌氏族的法度和誓言。当那天来临的时候,你绝不可以杀戮为乐,亦不可逃避责任。”父亲继续说道。

赢若木点点头,眼望着这个父亲,又变回到了那个给他们讲故事的慈父。

这时赢诺雪骑着马,伫立在前面远处的山林前,挥手朝着这边大喊着:“父亲大人,若木,快来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老侍卫长赢濂策马赶上前去,“大人,出什么事了?”

“跟我来!”赢诺雪双腿一夹,往林子里奔去。

赢成子带着人马也跟了上来,说道:“罢了,一起去看看我这两个世子又闯下了什么大祸。”

一骠人马都奔入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