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之地向来寒冷,就连房间里也一样,尤其是葛伯城这座建设在冰穴之上的宫殿,但是只有姜琳的寝宫例外。整个寝宫被密封了起来,天然的温泉被从远处通过地下管道接入她的寝室,寝宫内还四处生着火,将寒意统统驱出寝宫。
各种花草树木种植在寝宫内的个个角落,充满湿气与暖意,与屋外的冰天雪地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姜琳特意要把寝宫装扮成这样,因为这样能勾起她对于阆中城的回忆,让她想起那西境高原的艳阳之下,与姐妹们一起追逐嘻闹的日子。
只是赢成子始终有些无法忍受。他的族人生来就应该与冰天雪地为伍,只有在寒冷中能够幸存的生命才是真正的强者。
所以,当他们完事之后,赢成子总是燥热难耐,从床上爬起来,如从前一样走出房间,来到寝宫中央的凉亭,把寝宫天顶的帷幕拉开,让夜里的寒意灌进这里。
他静静伫立凉亭之上,全身赤裸,手无一物,独自抬头看着天顶外漫天的星辰,冷风从顶上穿梭呼啸而入。姜琳则拉过温暖的毛皮,盖到下巴,默默地看着丈夫。每次完事后她的下体总会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有些疼痛,但这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可以让她对刚才的那种兴奋保持更长的回忆。他的种子在自己体内翻腾雀跃,她整个人都觉得要融入了他的身体。
“我无法拒绝夏桀的要求”,他边说边转身重新回到屋内,眼神阴霾不开,语调充满疑虑。
姜琳从床上坐起来:“为什么?你的职责是守护自己的邦国,那里又没有你的族人。”
“我必须遵守自己的誓言和承诺。”赢成子无奈的摇摇头:“并且夏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为人我很清楚。如果我拒绝了,我们全家都会受到威胁。”
“现在的夏桀已经不再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姜琳答道,“他已经变得让我们无法再认清他。就像是个喜怒无常的陌生人。”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赢成子苦涩地笑道。
“如果你去到夏都,也可能更加危险。”她回答,“即便有夏桀的支持也很难扭转乾坤。”
“就当是为了葛天氏一族的荣耀吧。”赢成子道。“他愿意让自己的长子娶赢琬,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而且夏炎很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夏帝,赢琬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王妃。他们的孩子将统治整个中土大陆的广袤土地。”
“在我眼里这没有什么意义”,她叱道,突然间生气起来,“赢琬现在还只有十二岁,她也该有她自己的选择。”
赢成子接口:“你当年不也是被师傅强行许配给我的吗?现在还不是一样好好的。”
这话引起了姜琳的回忆,“是啊,跟着你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荒芜之处,还好你待我还不错,不然我可从没想过要主动喝下这杯苦酒。”
赢成子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太子会对咱们的女儿不好呢?”
赢成子再度转身返回庭院之中。他站在那里望着屋顶的夜色,或许在凝视月光星辰,或许在瞭望银河星云。
姜琳也缓和了下来。他们二人在结婚前都有着自己心爱之人,但是却无法得到家人的祝福,最终只有听从父母之命结为夫妇。她的内心总有另一个男人的阴影,正如他的内心也有另一个女人的阴影。更何况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她正准备起身走到他身旁,却突然传来侍女的禀报声,在这样的时刻显得尤为刺耳。
赢成子回身,皱眉道:“是何人?”
从门外传来女仆的回禀:“禀君候大人,是鲁国师求见。”
“你有没跟他讲,我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吗?”
“我已经交代了了,但是国师说有要紧事必须当面向您和夫人禀报。”
“好吧,让他稍后进来吧。”赢成子顿了顿传道,鲁国师向来为人谨慎,如果不是有特殊要是,恐怕不会如此这般。
赢成子夫妇起床整理好衣服,端坐在茶几旁,姜琳示意丈夫可以让国师进来了。
赢成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鲁国师被带了进来。
鲁国师是个瘦小的老人,一身灰色的长袍,总是那么简洁朴素。他的眼睛是灰色的,但是眼神却不失敏锐,少有事务能够逃过他的注意;岁月给他带来了灰白色的头发,使他更显的苍老。他宽大的袖口里总是藏着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他也总是习惯把双手插在那长长而宽大的袖口里。需要的话他会像变魔术一样从袖口里拿出书简、信笺、古怪的法器、甚至孩子们的玩具等等。大家都很惊讶鲁国师袖子到底放了多少东西。
国师直等到身后的门关完全上之后方才开口:“大人,请原谅我深夜打搅你们。”他无奈的对赢成子夫妇说,“今晚不知何时有人留给我一封信。”
赢成子面带愠色地问:“有人留给你一封信?何人所留的?拆开看便罢了。”
“大人,即不是信使所带,也不是飞鸽传书。而是有人趁我打盹时,把一个雕工精巧的木匣放在了我的观星台,此物并不像北方的雕工。我的仆人也没有发现。但想来一定是跟夏帝一同而来的人留下的,我们没有其他从南方来的访客。”
“里面装了一面专用于观星的透镜,质地精良可称举世无双。应该是有娀国的物产”,鲁国师又说。
赢成子皱起眉头。
“起初,我也很疑惑,”鲁国师道,“但是显然这里暗藏玄机。”
姜琳似乎感觉到什么有些颤抖的说:“有娀氏一族的透镜代表着,揭开谜团的真相。”
“没错。”国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串楠木珠子。
姜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木匣内必有夹层。”
“夫人果然明白,”鲁国师从衣袖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帛。“这便是夹层内的秘密。”
赢成子伸出手:“呈上来。”
鲁国师并没有反应。“大人,信并不是给您的。上面清楚写着只能让夫人拆看。我可以把此信交给夫人吗?”
姜琳点点头,赢成子没有答话。鲁国师把帛书缓缓放在她身边的桌上,并将透镜也递上,然后鞠了个躬,准备告退。
“慢着。”赢成子语气似乎是在下命令命令,他看看姜琳。“夫人,怎么了?你在发抖。”
“我有些害怕啊。”她坦承道,伸手拿起那帛书和透镜,只见帛书书上隐约印着自己的族人那“山”和“川”的结合图腾,帛上密密麻麻的似乎写着字,但是很小,非要用透镜才可以看到。姜琳手持透镜查看着。
“是姜原所写。”姜琳看着丈夫说。赢成子双眉深锁。
这是有娀氏一族所独有的一种秘语,只有有娀氏一族的身份地位极高的贵族们才能够阅读的懂。
“信上写的什么?”赢成子问道。
“我想,臣下还是先回避的好。”,鲁国师很有眼色的说。
“不必,”姜琳说完居然将信帛放到油灯之上点燃烧毁,“我们也想听听国师的意见。”
鲁国师站在一旁并未之声。
“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赢成子看着妻子诧异的举动,有些不解。
姜琳浑身有些僵直。“与顾淳被害有关。”
“信上怎么说的?”赢成子关切的问道。
“妹妹怀疑是昆吾氏一族在背后指使,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姜琳说道。
赢成子默默地沉思道:“我早就有所怀疑,这下子我就更加要到夏都一趟了。”
姜琳立即明白了赢成子的心意。
鲁国师在一旁开口道:“如果君候大人就任大司徒,必然有机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即便出了什么闪失,夏帝都不能把君候大人怎么样,更何况别人?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这里还有葛天氏一族的家业。”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了,你放心的去吧。这样至少也能给我的妹妹一个交代。”姜琳开口道。
赢成子起身又走到了庭院中,依然仰望着天顶。其他两个人也都一言不发,他们默默地看着赢成子向这片土地静静地道别。
赢成子终于开口了:“王领之地对有的人来说并不一定是吉祥之地,我的父王就是那样,响应帝王的召唤,结果一去不复返。”他的声音是如此疲惫而感伤,眼角也有些湿润。
“时局不同,”鲁国师道,“更何况还有帝夏桀。”
“也许吧,”赢成子木然的应了一声,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夫人,你留在葛伯城。”
他的话有如一把匕首刺进她胸口,“不,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她似乎想起了他们曾经的誓言,白头偕老,同甘共苦。
“你必须留在这里,”赢成子的语气不容辩驳。“葛伯国不可一日无主。我去夏都期间,你必须代替我辅佐廉飞管理邦国。廉飞已经十五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他需要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君侯,统御一方邦国。我没办法陪在他身边教导他了,但是还有你。你要让他懂得如何担当,在关键时刻来临时,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有独当一面的勇气。”
“葛藤之仙保佑,愿您早日归来。”鲁国师嗫嚅道。
“鲁国师,我一直把您当成自己亲人一般,也请您多多费心,辅佐廉飞。”赢成子叮嘱道。
鲁国师沉重地点点头,屋里又复寂静。
姜琳又关心的问道:“其他几个孩子怎么办?”
赢成子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脸说:“若木留下来陪你。其他的孩子我来照顾,我不能把所有孩子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赢琬是要嫁给太子的。”
“我可怜的女儿。”她仍旧有些不情愿。
“你必须忍耐,”他说:“赢琬必须要嫁给太子的,不管她愿不愿意。这是夏帝的赐婚,已经无法改变。赢琰也该到朝中跟我学学礼乐淑仪了,那里有最好的老师。”
姜琳此时也略有些也想通了,顺口道:“赢琬虽然生在北国,但论仪容姿色即便在那王领之地也不会输于任何人。倒是赢琰整日像个男孩子一般,打打闹闹不成样子,确实应该好好教育一番。”
“如果我们的孩子可以和夏桀孩子们共同相处也许对他们的将来也有好处,毕竟儿时的友谊也是一种很好的桥梁。诺雪为人豪爽谦让,如果他能够和太子好好相处说不定会像我和夏桀一样成为好兄弟。这样对葛天氏一族的未来益处也颇多。”赢成子思慕道。
姜琳很清楚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她依然有些伤心。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好的家庭就要各奔东西。她只剩下廉飞和年幼的若木陪伴在身边,丈夫和两女儿,甚至那她并不怎么待见的儿子都要离开这个家,虽然他们人还未走,但是寂寞的感觉已然涌上心头。
赢成子一只手轻轻握住姜琳的手,另一只手伸去抹掉姜琳脸上尚未掉下的泪珠。
“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会一直支持我的。”他悄声道。
鲁国师站在一旁轻轻点头。
姜琳一直对诺雪的事情耿耿于怀,那个孩子居然是她在生下廉飞不久后带回来的。虽然她也曾经问起过赢成子那个孩子的来历,但是赢成子却始终守口如瓶,甚至有一次她追问的有些急,赢成子居然发了很大的火,警告她再也不要提起此事。曾经她也向丈夫的旧部和身边的人打探,也只得到些蛛丝马迹,并且很快那些手下和老仆人就不敢再多言语,似乎是得到了他的警告。
无论诺雪的生母是谁,但是赢成子对她那一往情深的感情在他对若雪的关心上,很容易就看得出来。他对若雪的态度甚至比对自己所生的孩子都好。这让她这个女人嫉妒无比。在这件事上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虽然她已经学着全心全意去爱赢成子,但她却怎么也无法对诺雪产生同样的感情。只要看到那个孩子,她就会想到那个不为人知的女人。
此时鲁国师却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让两人的心境大为迥异:“还有一件事,我也很想和君候及夫人说一下。近日令兄赢成卫曾来找过我,说二世子似乎想加入虎贲甲士,而令兄也很想带他走,不知君候及夫人意下如何?”
赢成子听了大吃一惊,而姜琳却有些说不出的窃喜,也许这是种幸灾乐祸的想法,但是这么多年来萦绕在她心头的怨恨,似乎有了着落。若那孩子加入了虎贲甲士,就等于不存在了一样。这样赢成子也就不会对那个女人再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东西。他将完全属于自己一个人,更会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的孩子。
但是此时姜琳却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完全表露出来,她直盯盯的看着鲁国师,似乎期待他再说些什么。
鲁国师抬头恰好看到了姜琳正盯着自己,他自然也有所会意:“葛天氏一族自古就有将君候的儿子送去虎贲甲士的传统。每任君候都忠实的履行了自己对驻守长城的承诺。此时廉飞需要坐镇葛伯城,而若木又尚年幼,只有诺雪最为合适。”
听到这样的话,姜琳心花怒放,也出声在一旁帮腔道“君候,国师所言正是。您的弟弟不也正有此意吗?葛天氏一族历代均以能够加入虎贲甲士为荣。这对诺雪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赢成子思忖着,但他的语气却分明有些困惑,“诺雪还尚未行成人之礼,待他行礼后,我要亲自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鲁国师也看出了君候的为难之处,说道:“这样也好,恰好改日便到了他十五岁的生辰。”
姜琳怀着感激般的眼神冲国师点点头,这也许是个最为完美的解决方案。
赢成子深深的叹口气,说道:“暂时先这样定下,我也会找赢成卫认真谈谈的。”
鲁国师看事情已经差不多有了结果,便转身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