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周冰冷漆黑,他仿佛飘荡在一片空旷的虚无空间里,也许是刚刚到达这里,也许他原本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了好多好多年,他完全搞不清楚,头脑里一片空白。
“睁开你的眼睛”,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然而赢若木完全不知道这个声音在说什么,因为他明明感觉到自己的双眼一直在睁着的,只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漆黑,但是这个虚无空间里除了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所以只好静静的等着,看看那个声音还会说些什么。
“睁开你的眼睛”那个低沉的声音又重复道。
“是在说我嘛?”若木发觉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个奇怪的声音似乎也只有他一个听众。
“没错,”这个声音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就是你。”
“我的眼睛一直睁着呢啊?”若木奇怪的问完,又有些沮丧的说道:“只是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你的眼睛还没有睁开。”那个声音又重复道。
若木试着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下总算睁开了吧。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身子却轻飘飘的仿佛是飞在空中一样。
他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直到两只眼睛都有些生疼的流出泪水来,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实在坚持不住了,无奈的闭上了双眼。骗人,根本什么也没有,他心想。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四周出现了一些光亮,可他的眼睛明明已经闭上了啊!然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直到他看到自己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雾气,而身子仿佛是在向下坠去。他有些惊慌失措的挥动着四肢,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是身边都是些疾驰而过的云雾,丝毫没有可以攀附依靠的东西。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掉落的速度有多快,但是却看不清距离地面究竟有多远,更不知道下面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恐惧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他大声呼喊着救命,但是却没有回应。
“你终于睁开眼睛了。”那个古怪而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出现。
“救救我,救救我。”若木大声呼喊着,几乎已经哭出声来,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掉到这个地方,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他只知道如果这样一直坠落下去,迟早他会被摔成一滩肉泥。
“不要怕。即便在梦中,你也不可能就这么永无止尽地一直掉下去。”那个声音缓缓地说道,“你已经沉睡了太久。也许还会继续沉睡下去,也许总有一天你会觉醒过来。”
若木想了想,这似乎是在一场梦中。他知道,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他终究会在落地前的那一刹那惊醒过来。他渐渐地不再感觉到恐惧,放弃了挣扎,反而去期盼着自己快一点落到地上,这样他就可以从梦中醒来。
“为什么不在落地前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呢?”那个声音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缓缓地说道,“也许你会看到些什么。”
若木静静的想了想,觉得也对,即便是梦境也应该好好体验一下。他不再有一丝的畏惧,反而认真注视着向下坠去的方向。这时云雾逐渐变的越来越淡,隐约露出了下方的土地。
虽然地面看上去依旧遥遥无期,相距千里,但总归是比刚才近了些。至少他可以影影约约的看到天上的白鹤飞雁穿云而过,地面的山林菏泽连绵散布。
置身于半空当中又冷又饿,头上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不知道这光芒从何处而来。他突然好想自己的母亲,好想父亲,好想那疼爱自己的若雪哥哥和廉飞哥哥,好想自己的赢琬姐姐,还有那个时常和他争宠的双胞胎姐姐赢琰。
“你在想念自己的家人了吗?”那声音细腻而低沉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若木环顾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
“我当然知道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那个声音虽然有些怪异,却丝毫没有恶意。“如果你想他们了,你就会见到他们。”
那话音刚落,若木就觉得自己下落的速度似乎减缓了许多。一群奇怪的鸟儿正围绕在他身边,随着他盘旋而落。地面也比刚才靠近许多,整个世界都像是一幅画卷平铺在地上,他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的景色和人物。
(二)
他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翱翔在天空之中,俯瞰地面。
他看到了葛伯城,还有那他经常去探险的古城之墟。原本高耸城墙现在竟然就像是地面上一排排低矮的凸起;古城纷乱复杂的道路也不再像迷宫一般,而是清晰可辨。
他看到了正在观星台上擦拭着古怪器皿和工具的鲁国师。手中一边攥着那用于观星的青铜观星镜,一边皱着眉头在竹片上上描描写写。
他看见了廉飞哥哥,正在空旷的校场上练习剑术。他手中拿着的不再是木制的练习剑,而是真正的青铜宝剑。
他看见在马房里替他照顾小马和雪灵的那个头脑简单,有些憨傻的大个子阿柱。他正在抱着一捆草料喂着那匹若木最喜欢的小马。
他看到了矗立在城外古老密林深处的那棵藤仙铁树。高大苍翠的树冠倒影在树下的小溪中,仿佛一个沉思的老者。藤支和树叶在冷风中嗄嗄作响。那棵古树也仿佛发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倒影中的那张脸上现出一双眼睛,定定地回望着天空。
他向北望去,看到了那闪着银白色光芒的的冰雪长城,看到了诺雪哥哥独自坐在那高耸的城墙边上,举目眺望。远处是白雪皑皑的连绵山峦,银色的冰河在寒木深林中留下一道道的蜿蜒丝线。哥哥的皮肤也随之变得苍白而坚实,体格比过去强壮许多。
极远之处,荒无人迹,却不乏活物的踪迹,阵阵冰山融裂倒塌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原的沉寂。倒塌的冰山中闪出阵阵光晕,穿透那层光晕,则似乎也有一只寒冷的眼睛同样朝着若木这里看来。他不禁害怕得叫出声来,不敢再朝那冰封之地留恋一眼。
他一路飞去,看到一条木船,飘荡在汾水河上,顺流而下。他看见自己的母亲独坐船头,手中攥着一把制作精美的匕首。船夫使劲划着桨,与那湍急的汾水抗争着。赢濂师傅和一个不知名的保镖门客靠在船头桅栏上歇息。一团团翻滚着的乌云正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形成,不时的发出一道道闪电和震耳的雷声,但是他们却根本看不到。
他飞过了一座坐落在河边的宏伟城市,只见那蓝绿的河水奔涌浩荡,巍峨壮美的宫殿,华丽非凡。这应该就是他一直想去的夏都安邑了吧。他不由得想仔细看看这座梦中的都城。
突然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他的父亲。父亲的脸上刻满了忧愁和苦闷,站在他一旁的夏帝却是面目狰狞。
他看到姐姐赢琬座在一个府邸的庭院中,唉声叹气,一团雾气幻化成一个身着戎装的俊美男子围绕在她身后,仿佛在劝慰她。
他看到姐姐赢琰手持一把闪着淡蓝色金属光泽的玄铁宝剑,在院子里舞动着,一个半张脸残留着恐怖伤疤的黑影笼罩在她身边。
夏都周围的天空中也暗云涌动,中条山脉上形成了一道奇怪的长条状黑云,顺着整条山脉向上河里流去,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股股无尽的幽暗和浓浓的黑血从山脉中流出,注入了上河当中。
他抬头远望,视线到达东海之滨,繁忙的城镇和往来的商贾小贩络绎不绝。居民的笑脸,在湛蓝的天空的映衬下分外的和谐,仿佛此处才是夏朝的都城。
他继续飞行越过东海,一座座异域的城邦和山河跃然眼前,让他惊奇不已。既有宛如一片绿海的草原,又有峰峦叠嶂的山脉,也有傲然耸立的雪山,还有那一望无垠的沙漠戈壁。衣着奇异的番邦异人在山头举行着祭祀,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穿行其间。晨光照耀在两边的云彩之上,散射着金黄色的光茫,仿佛一只展翅的凤凰,在那刚刚才升起的旭日下蠢蠢欲动。
(三)
“现在你知道了吧?”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我刚才看到的是真的吗?”若木惊奇的问。
“亦幻亦真,亦真亦幻,这世上那里有那么多真真假假。你想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你想他是幻觉,他便是幻觉。”那个声音像是一位敦敦善诱的导师,说了些不知所云却又有些道理的话。
若木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好瘦,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囊和一具骨架。那双手就像是一只鸟爪。周身的皮肤散发着蓝白色的荧光,丝毫没有血色。他吓的尖叫起来。
而此时身边那群鸟儿也变得狂躁起来,不再围绕他飞翔。有的腾空飞走,有的则嘎嘎乱叫着,愤怒的用啄向他发起攻击。
一只怪鸟的尖喙狠狠啄进他额头中央,两眼之间的地方,若木突然觉得一阵尖锐的疼痛。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绝望的问着,一边用手招架着。
若木感到自己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直朝地面急速的扑去,耳边伴着狂风的怒吼。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无助的大喊着,“不,不要。”
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简直都要融化掉。整个世界就像一幅五颜六色的丝锦刺绣,展现在他的身旁,各种形形色色的场景和人物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你要活下去。”那个声音似乎越离越远,逐渐有些模糊。
“为什么?为什么”若木不停地追问着,身体却一刻也没有停顿的往下掉着。
“因为……”那个声音已经远去,他再也听不清那个声音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看到地面上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睛,不,是三只巨大的眼睛,成三角形排列。那三只眼里充满了恐怖。地面上是一片冰冻的荒原,三只眼睛四周插满了冰蓝色的刀剑。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惟有冰雪、寒冷和死亡,伴随着他的坠落,一阵绝望的恐惧笼罩了他全身。
他知道自己就要摔下去了,尽管他早就意识到这是梦境,但还是有些惊慌害怕,很快他就坠落在那冰冷的土地上。一瞬间他感到一阵裂骨般的疼痛,但马上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他的眼前逐渐发黑,直至再次回到黑暗当中。
周围的寒冷逐渐消退,似乎温暖再次回到他身边。他的眼帘隐约感到有些光芒,但是那光线太过刺眼,以至于他无法睁开双眼。
“这是什么地方?”他虚弱的张口问道,“我死了吗?”
他的额头中央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不由自主的想要用手去抚摸一下。这时他听到一个女人在喊:“他醒了,他醒了。世子醒过来了。”
若木勉强张开双眼,刚才被那梦中的怪鸟狠啄的地方还火热辣辣的疼痛,但他额头上却没有丝毫痕迹。他看到了床边有些慌乱无措的侍女,看到了他熟悉的卧房,当然还有那只可爱的雪狼狐,雪灵。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恢复了原样,只是由于长期伤病卧床,有些瘦弱。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头也有些晕眩。他想试着下床,却一动也动不了,两条腿仿佛根本不存在了一样。
就在这时,雪灵轻轻的跃上床来,用那一双闪着蓝绿色光芒的眸子,盯着若木。被子滑落在了一旁,但是雪狼狐依偎在他身旁,让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若木惊讶的看着他的小雪狼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长这么大了。他伸出那瘦弱的手搂着这个充满灵性的生灵。
不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是大哥赢廉飞。
廉飞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奔到若木床边,拉住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太,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他的声音都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颤抖。
此刻雪狼狐正调皮的舔着若木的脸。若木抬起头,一脸安详地看着哥哥说:“哥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好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