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日一夜。
他刚生出了丁点儿意识,耳边就传来了白若依严厉的声音:“你这个老家伙,居然敢来诓我?左兄服了你那么多的化魔丹,仍然不能根除魔种,是何道理?”
左离转头望去,白狐的玉手正提着老霍头的耳朵,大声呵斥着,清草小童子缩在角落里,蜷着身子,吓得面如土色。
左离心中不忍,忙道:“若依……”
他一身真气全被赤焰魔种吸走,而且又被梦中的幻境折磨得精疲力尽,比普通凡人甚至还不如,他的声音十分微弱,白若依却已经听到,转过身来,本来一脸怒色却换作了一张笑颜:“太好了,你醒了就好。”
“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左离艰难一笑,“或许天意如此,怨不得别人。”
霍离松了一口气,谄笑道:“还是这位小哥宅心仁厚,懂得道理,老夫在此谢过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说话立时勾起了白若依心中的勃然怒气,妖狐转过身来,嘿嘿一声冷笑:“左兄心善,我的心却不善,快说,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如果没有的话,我即刻送你逍遥升仙去!”
这个逍遥升向并非得道成仙,而是身死升天,霍离自然明白这其中意思,而且他知道这头妖狐说的不是虚言,登时吓得额头上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地道:“赤焰魔种太过顽固,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是已经竭尽全力,即使你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白若依面罩寒霜,一声轻喝,“也罢,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个没用的货色,天下名医多如牛毛,杀了你一个,大不了我再去寻下一个,相州没有,我就到别的州去找,我就不信,偌大一个九鼎界,就没有一个人能除去左兄体内的魔种!”
显然白若依已经对霍离失去了耐性,她左手掐一道法诀,口中喃喃有词,就要发动十步逍遥咒。
“慢,狐仙,先不要杀我。”
危难临头,霍离的眼中忽然绽放一道异彩,急声叫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良策,一定能行!”
“快说!”
白若依手一收,催促道。
霍离眼珠转了一转,慢吞吞地道:“我青乙门道法驳杂,三大道法称雄整个修仙界,太乙八艺亦人才辈出,说实话,老夫专攻炼丹,于这医术知之了了。在本门中,若论起医术来,首推黄芪妙神师何妙春何师叔,如果他老人家能够出马,必定药到病除……”
“他如今身在何处?”白若依急道。
“何师叔坐镇黄芪道馆。”霍离道。
“在哪?”白若依道。
霍离在青乙门混迹多年,门中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不假思索地道:“黄芪道馆在本门西南隅,最高的那座楼宇,去了之后一眼就能看见,你要小心门前那株藤蔓,它看起来普普通通,其实乃是一株凶恶的卷心藤,擅于缚人……”
说到此处,眼前风声一起,霍离一抬头,白狐清丽的身影已飞出闲人洞外。
只是白若依没有看到,就在她出洞的一刹那,霍离昏黄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
白若依去请何妙春,一去就是三个时辰,仍然不见回来。
白闹与白想担忧白若依的安危,白想眼巴巴地瞧着洞口,白闹则停止了说笑,在洞口处背着手一趟趟地走来走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依旧无影无踪,霍离将青木鼎与草药一划拉收入囊中,随后得意地冲着墙角的清草笑道:“徒儿,赶快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动身回门。”
“好!”清草应了一声,
“不准走!”白闹听到,寒着脸跑过来拦住了他。
“小妖狐,瞪什么眼?”
霍离道,“青乙门犹如龙潭虎穴,岂能随随便便地来去自如?你那个依姐姐,恐怕是回不来了……”
“不会的,依姐姐精擅易容变化,她能回来,能回来!”白闹被其吓住,扯住了霍离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音。
霍离不耐烦地将白闹拨拉到一边,道:“让开!”
“不让!”
白闹不依不饶,“依姐姐不回来,你不许走!”
霍离将掌高高举起,作势道:“老夫虽然道行不高,但发起威来也不好惹,小妖狐,再不放手的话,信不信我一掌打死你!”
“不放,就不放!”白闹叫道。
霍离被生拉硬拽住,恼羞成怒,老脸一板就要动手。
“回来了!”白想忽道。
这白想似有未卜先知之能,话音一落,就听洞外传来了白若依的喝骂声:“好你个老杂毛,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霍离闻声登时瘫坐在地,面若死灰,喃喃地道:“坏了,坏了。”
白若依一步跨进门来,她的面色微白,显然不是经过激烈搏斗,就是长途奔袭而致。
“那个何妙春师叔三个月前就已升天,而且如今青乙门上下正到处寻我,这时你让我去寻他,无非是诱我深入虎口,待我被擒住之后,你就可以逍遥无事了,对不对?”
白若依恨恨地道,“可惜你想错了,在下见机行事,脱身得快,不然岂非落入你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依姐姐,他要走,还要杀我!”
白若依回来,白闹有了主心骨,急忙告上了一状。
霍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等白若依有所行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叫道:“狐仙饶命,我没有那个想法,而且我又想起一个好法子!”
白若依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厌恶地将他踢到一边,道:“就再信你一次,快说!”
霍离咽了口唾液,道:“狐仙可曾听过‘死地黑泽’这个地方?”
“有所耳闻。”白若依皱了皱眉,“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不仅白若依,其实本界的大部分修道人都对这个地方多有耳闻。
在相州界,历经数次魔族入侵,遗留下来数处魔气最充盈的凶地,死地黑泽便是其中最大的三处之一。
数万年前,这些地方本是魔物通入凡界的魔道道口,大战之后,魔眼被修仙界大能以阵法封住,再无魔物从此处侵入,如今沼泽之上终年弥漫着一层魔气,因此,死地黑泽方圆虽有数千里之遥,却人烟绝迹。
“人们都说死地黑泽中乃是一处寸草不生,渺无人烟的死地,其实大谬不然,那里居住着一支古老的灵族,名唤乌巢土族,族人以服食地下土精为生,因在死地的缘故,这支灵族与世隔绝,鲜为人知。你想,他们既然能在浓重的魔气中生存多年,必定有什么特殊的法门,或许能将小兄弟身上的魔种斩草除根。”霍离一边偷眼看白若依,一边小心翼翼地道。
盯住他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白狐道:“这些秘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瞒狐仙,大约三十年前,那时我师父唐千笑他老人家还健在,他要炼制增长修为的凝神丹,所有的药草都已配齐,独缺一味名唤虫骨草的药材,师父查阅古籍,原来这种草药只生于死地黑泽深处,便带着我一起去寻找,可惜虫骨草没有寻到,师父与我却不慎沾染上了魔气,师父他至今不知下落,当时,我眼见就要成魔,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数名乌巢土族人,施法将我体内魔性除去,我的这条命总算幸运地捡回来了,但至今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霍离知道白若依对他已经不信任,急忙解释道。
白若依略一沉吟,道:“这么说,这乌巢土族人对付魔道果真有一套?”
“这是老夫亲身经历,哪能有半句谎话?”霍离道,却话锋一转,“不过,那里危险重重,而且,除了神秘的乌巢土族人之外,还生活着一些令人恐怖的恶虫,其中就有一种名叫炼尸虫精的,专以吸食活物的脑髓为生,依我看,还是不去为妙!”
“吸食脑髓的虫子,这么可怕?”
霍离说得煞有介事,白闹一旁听见,吓得捂住了脑袋,“我可不敢去!”
“我既答应了莫兄,但有一线希望就绝不放弃,”白若依正色道,“你不去,我们几个人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看星星吧。”
“我去,我去。”
听说要将他一个留在这里,天生害怕孤独的白闹急忙改了主意,讪笑着道,“刚才,我在开玩笑,闹着玩呢……”
“此事宜早不宜迟,走,咱们现在就动身!”白若依道。
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白若依不仅耗费自身元精压制左离体内的魔种,而且她捉了霍离诊治,逼着霍离炼丹施救,之后又深入青乙门,一切所作所为,对于左离来讲可谓仁至义尽。
左离暗恨,左离呀左离,你如此做,岂非成了不折不扣的小人?
况且,道之一途,浩浩荡荡,但只要自己于这洪流之中,执乎本心。
成不了仙,成魔又如何?
想到此处,左离豪气顿生,不过转念一想,万一真的成了魔,还能左右自己吗?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但左离清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头素昩平生的妖狐为自己再去冒如此大的风险了,但她执意要去,自己又该如何做,是阻止还是放开……
诸般念头一齐涌上心头,他的一颗心翻江倒海,纠结挣扎。
他勉强坐起,道:“千万不能去!”
“不必说了,听我的。”白若依不容置疑地道。
妖狐心里清楚,她以本命妖丹元精压制赤焰魔种其实是饮鸩止渴的法子,每次送入的妖丹元精越来越多,相应的,压制魔种的时间越长,反之一旦被魔种吞噬,魔种的能力也就越强,就越难镇压,因此,必须釜底抽薪,将魔种彻底除掉方为上策,事情迫在眉睫,故此,她不便与左离过多解释。
左离不知其中关节,刚要进一步劝说,却心中一急,脑中“嗡”的一声,顿觉天旋地转起来。
或许是白若依送入左离体内的本命元精充足的缘故,也或许是霍离为左离服了多枚消魔丹发挥了效用,这次道人清醒的时间就比上一次时长出了不少。
大约支撑了将近一日的功夫,赤焰魔种才破开了妖丹元精与消魔丹的封锁,再次占据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