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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焚心记·莫云河(3)


  白韵芝骇住了,这么大冷的天,你把一个瞎老婆子往外面赶?莫敬添的太太也吓住了,哎哟喂,二嫂,要出人命的哩,如果让二哥知道可就糟糕了,你赶紧去把人找回来,真出了人命你在这家也别想待了。

  唐毓珍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忙慌慌张张地叫人去找老保姆,可是哪里找得着,附近街道,火车站、汽车站都找遍了,人影都没找着。而云河因为一夜的哭闹,发起了高烧,烧得神志不清了,唐毓珍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派人继续找老保姆,一边把云河往医院送。

  一直到傍晚,天都黑了,老保姆还没找着。三个女人围坐在梅苑主楼的客厅里,急得不知所措。白韵芝当时皱着眉头看着唐毓珍直叹气:“不是我说你,毓珍,这回你闯大祸了,如果老太婆真的死在了外头,你想过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我们梅苑吗?老爷子向来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这下好了,一辈子的清誉都毁在你手里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事先跟我们商量商量呢?还有,你怎么跟敬池交代?你又怎么跟自己的良心交代?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作孽哩,这是要遭报应的,毓珍,你真是糊涂啊……”

  当晚,莫敬池听闻了老保姆的事连夜赶回了梅苑,进门二话没说,扬手就给了唐毓珍一巴掌。唐毓珍,我跟你完了!就一句话,他跟她完了。

  莫敬池当即报警,在警方的全力搜寻下,一直到凌晨,大家才在梅苑后山的梨树林里发现了老保姆早已僵硬的尸体。

  非常奇怪,当时不过是二月间,春寒料峭,原本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可是梅苑后山的梨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当年在梅苑住过的人现在都依稀记得,那梨花从未开得如此之盛,层层叠叠,如云似霞,一夜之间将整个山丘笼罩在白色的云海里,周围很多居民都跑过去看热闹,连电视台的人都扛着摄像机去拍。专家解释说,这跟气候反常有关,没什么稀奇的。

  而就在当天凌晨发现老保姆的尸体没多久,老宅那边传来消息,颜佩兰生了,是个女儿,母女平安。

  老爷子和长子莫敬浦从美国赶回来,闻知事情经过,气得当天就住进了医院,随后唐毓珍因为涉嫌过失杀人,被警方带走了,整个莫家乱成了一锅粥。事情闹到最后,如果不是唐家出面请律师,唐毓珍免不了牢狱之灾,人是放出来了,但老爷子拒绝她再进莫家的门,称其败坏了门风。

  此后,唐毓珍只能住在娘家,她终于知道,她酿下了多大的祸。唐家虽然也是富豪之家,有权有势,但因女儿错在先,也不好争辩什么。只是唐莫两家的交情从此就淡了,很多生意上的合作,也在此后几年里陆续终止。

  而老爷子是个迷信的人,老保姆死后,他不仅厚葬了老人,还请了道士在梅苑做了几天几夜的道场,意在驱邪避灾,给全家老少求个平安。老爷子跟一位风水大师私交甚好,他请大师到梅苑看风水,谁知大师一走进梅苑的大门,就不肯再进去,他摇着头跟老爷子说,莫老,你这宅院不保了。老爷子很诧异,怎么呢?我也说不上来,我就感觉你这园子怎么暗沉沉的,像废墟一样。莫老,你们赶紧迁走吧。

  一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哪能说迁就迁。莫老爷子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可能是预感到莫家大祸将临,他决定在梅苑冲冲喜,遂交代莫敬池,把我孙女带过来给我瞧瞧,我年轻那会想女儿都想疯了,一直未能如愿,现在你给我生了个孙女,我很高兴,我要给她办个热闹的百日宴。

  这就等于,老爷子承认了颜佩兰女儿的身份。

  她是莫家名正言顺的孙女。

  但是颜佩兰并没有进莫家,她只是在女儿百日那天,让莫敬池把女儿抱去了梅苑,老爷子见到孙女极其喜欢,从前连孙子都很少抱的老爷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孙女高高举起,笑得胡子都抖了。真漂亮。每个见到女婴的人都这么说。大媳妇白韵芝却在背后嘀咕说,又是个害人精,长这么好看必定是个祸水,等着看吧,莫家早晚要栽这丫头手里。

  楼下大人们饮酒欢笑的时候,莫云河几兄弟则在楼上好奇地围着摇篮中的女婴指指点点。那女婴正在酣睡,头发乌黑,皮肤透着嫩嫩的粉,虽然是闭着眼睛在睡觉,可她眉目轮廓清晰,精致得仿佛是画出来的。

  “她真好看!”莫云泽当时十几岁了,是老大,不免也赞叹女婴好看。老幺莫云溯指着女婴说,“你们看她的睫毛,好长哦,跟云河真像。”

  “是的呢,睫毛跟云河一样又密又长。”莫云泽捅了捅灵魂出窍的云河,“呃,你自己看,跟你的睫毛像不像?”

  莫云河自老保姆去世,性格大变,很少说话,变得有些自闭。莫敬池还专门请了心理方面的医生给他看,医生说,这孩子受了不小的刺激,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慢慢开导他,给他些时间,如果他自己有足够的毅力,他会挺过来的。

  如果他没有毅力呢?

  那就很有可能转变成自闭症,他现在就是自闭症的前兆。

  莫敬池闻言,当即泪湿眼眶。女儿出世后,他跟儿子说,“云河,你现在有妹妹了呢,你不喜欢她吗?她多漂亮,跟你一样漂亮,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她。如果你老这么消沉,你将来怎么带得好妹妹呢?”

  莫云河至今无法形容第一次见到那女孩时的情景,那粉嫩嫩的小东西静静地睡在摇篮里,娇嫩得像一朵刚刚吐出苞蕾的小花,弱弱的,还香香的,她睡得真香,一定在做着很美好的梦吧。她真的就像一个梦,轻轻的,毫无征兆地走进了莫云河的世界。

  莫云河依稀记得,阿婆被赶出梅苑的那天晚上,他被反锁在黑暗的房间哭到昏睡,朦胧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后山的梨花全开了,灼灼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云,像雪。他穿梭在那密密的梨树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是阿婆的声音,还是别人的声音,抑或是风声,他听不太清,只是寻着那声音寻去,最后在一棵梨树下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好像是在树下玩耍,拿着一束梨花,准备插在泥土里。

  你这样是种不活的。莫云河走过去跟那个小女孩说。

  为什么呀?小女孩仰起头来看着他,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啊,那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个小精灵,分明带着仙气儿。

  因为它没有根,肯定活不了。莫云河告诉她,又问,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会到这来?

  小女孩回答,我是你家的孩子呀。

  ……

  “我是你家的孩子呀。”

  这话此刻在莫云河的耳畔响起,一阵猝不及防的惊痛自心底蔓延而出,云泽和云溯还在旁边说了些什么,他没听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也不知道,他久久地凝视着摇篮中的女婴,伸出手,触摸女婴稚嫩的脸……他怕真的是个梦,一碰就没了,可是这显然不是梦,女婴肌肤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她好像不太喜欢别人碰她,皱皱眉头,撇了撇嘴巴,忽然就醒了。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妹妹,你醒了?

  妹妹,你还认得我吗?那晚我梦见了你,不过是你长大后的样子,你的眼睛跟那个小妹妹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是阿婆送过来的吗?一定是的吧,阿婆怕我一个人孤单,就送你过来给我作伴。妹妹,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哦,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你,我带你到后山去看梨花,放风筝,还给你画画,好不好?

  妹妹,你快点长大吧,我也要长大,我长大后就带你离开这里,阿婆说这个地方不干净,不干净就是不好的意思,阿婆是这么说的。就像阿婆从来不带我回我原来的那个家,说那里不干净,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很不干净……妹妹,是不是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告诉你哦,我不姓莫,我姓曲,我叫曲靖波,你记住了吗?

  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四月。”莫敬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房间,背着手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儿子和摇篮中睁着一双圆眼睛的女儿。“云河,你说妹妹好不好看?”莫敬池抱起女儿,问莫云河。

  “好看。”

  “你喜欢她吗?”

  “喜欢。”莫云河踮起脚,捏了捏妹妹的小手。

  “爸爸,她的手怎么这么小?”“因为她还没长大。”“她多久才能长大?”“等你长大的时候她就长大了,你要不要抱抱她?”

  莫敬池将女儿抱到莫云河跟前。

  老天,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软软的,柔柔的,好香啊……莫云河小心地抱着四月,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再抱个孩子,那样子非常滑稽。仿佛一股细细的温泉,自心底淌出,慢慢的流向全身,莫云河僵冷的心慢慢回暖,整个人都暖了回来,原以为失去阿婆,他在这世上更孤独了,不想还有这么个小东西温暖着他,她多可爱啊……而小四月一点也不拒绝哥哥抱,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哥哥,像是打量一个新奇的世界,忽然,小家伙嘴巴撇了撇,没有哭,竟然花儿一样的笑了起来。

  “爸爸,她在笑。”

  莫敬池凑过去一看,真的在笑!他惊喜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儿笑。他从莫云河手里抱回女儿,高高举起。

  “四月,四月你真的会笑了,乖女,你什么时候喊爸爸呢?我是爸爸,你认不认得?”

  3

  然而,莫敬池未能等到女儿喊他爸爸就猝然离世,跟曲向辞一样,也是出的车祸,当时他跟老爷子刚下飞机,在机场高速公路上被人追尾相撞,而他们的车又撞上前面的车,莫敬池和父亲,还有司机,三人当场死亡。

  莫敬池当时赶回来,是准备跟妻子唐毓珍办理离婚手续的,老爷子这回没有阻拦,默认了,原因是唐毓珍将老保姆赶出家门让莫家颜面尽失。“这样的女人心肠太狠毒,不要也罢。”老爷子如是说。既然老爷子表了态,加之他坚决拒绝唐毓珍再进莫家的门,唐毓珍不得不同意离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夺去了莫氏父子的生命,莫敬池跟颜佩兰注定今生无缘做夫妻。而他们的女儿四月,也注定进不了莫家的门。

  丧事一办完,唐毓珍就搬回了梅苑,她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回来了,丈夫却不在了。她原本答应了离婚的,绝望了,所以决定放自己一条生路。不想命运给她开了个匪夷所思的玩笑,给她的婚姻安排了这么个结局。

  是悲痛欲绝,还是欲哭无泪,唐毓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毫无疑问,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颜佩兰和出生不到一岁的女儿赶出了莫家老宅,既然她已经得了个恶人的称号,她不怕再做一次恶人,也不怕报应,反正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她怕什么报应。而唐毓珍之所以此般心灰意冷,全因她回来的当晚,她和莫云河在餐厅的一段对话。长长的餐桌当时就坐着母子两人,富丽堂皇的餐厅显得空落落,似乎也印证了这个家慢慢在走向没落。

  唐毓珍问儿子:“你还没叫妈妈的吧,云河。”

  莫云河抬起眼睛,远远地看着“妈妈”,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沟通。唐毓珍面对儿子的目光,自然是有些心虚,但态度还是诚恳的,和颜悦色地说:“以前是我不对,妈妈现在跟你道歉,云河,你爸爸不在了,咱娘俩……”

  “你不是我妈妈。”莫云河小声地说。尽管声音很小,唐毓珍还是听到了,她冷冷地看着儿子,“你刚才说什么?”

  “你不是我的妈妈。”莫云河同样冷冷地回答。

  话音刚落,唐毓珍拿起面前的碗就朝儿子砸过去,她以为他会偏下头的,他明明看见了她拿起碗。可是他没有偏,那碗正砸中他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而刚刚满九岁的云河不知道是被砸傻了,还是麻木了感觉不到痛,他并没有哭,满脸是血地瞪视着唐毓珍,大声重复:“你不是我的妈妈!我不姓莫,我姓曲,我爸爸叫曲向辞,我妈妈叫古岚,我是他们的儿子。我,叫曲靖波!”

  二十年前,关于莫家父子的死,在坊间一度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是车祸,有说是人为,还有的说是灵异事件,说得有板有眼,跟真的一样。很多人把这起车祸跟多年前振宇公司老板跳楼身亡的事情扯上了关系,当年牵连进来的不仅有莫氏的盛图集团,还有曲向辞名下的智远集团,据说是两家联手,抢了振宇筹备数年的一个港口开发项目,振宇老板不但丢了项目,还被银行逼债,最后没有办法,从公司大楼顶层纵身跳下。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之所以被人联系起来,是因为振宇老板跳楼身亡不久,智远的曲向辞夫妇随即车祸身亡,时隔五年,盛图的莫氏父子也双双罹难,而且同样是车祸,传言不外乎两种,一是振宇老板阴魂不散,回来复仇了,二是振宇的后人密谋的暗杀。

  被悲剧的阴影笼罩着的莫家,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曾经很热闹的梅苑骤然冷清得像寺庙。由此,家族的重任一下落到了莫家长子莫敬浦的身上,老幺莫敬添是个花花公子,骤遭家庭变故也收敛了很多,自觉自愿地帮大哥分担责任。

  梅苑的女人们基本不打牌了,也没了兴致再东家长西家短地说是非,因为现在陷入是非漩涡的正是她们自己,从唐毓珍赶走老保姆致其冻死在后山梨园,到莫家老二在外养情人诞下私生女,莫家的声誉已今非昔比。

  当时身为长子的莫敬浦那阵子不仅忙于公司的事,还急于寻找颜佩兰母女的下落,唐毓珍将母女俩赶出老宅后,母女俩就一直下落不明。

  莫敬浦曾声色俱厉地跟唐毓珍说:“你还嫌莫家造的孽不够吗?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颜佩兰在本地无亲无故,也没有工作,你把她们母女俩赶出去,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莫家的列祖列宗吗?别忘了,那孩子是莫家的骨肉!如果你还想继续待在莫家,就好好收敛点,若是再干涉颜佩兰母女的事,别怪我做大哥的不讲情面。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