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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早已识破


“爹问你,骏儿这个人,你觉得如何?”司徒寒微笑着问。

云清霜呼吸一滞,怎么都没想到司徒寒会提起他。她静了一瞬,抬眼偷瞧司徒寒的表情,在心中揣摩半晌,方道:“女儿不敢妄言。”

司徒寒失笑,怜爱地点了下云清霜的鼻尖,“你呀,还想要瞒着爹吗?”

云清霜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胡乱接话。

司徒寒缓缓绽开笑容,“你若是和骏儿在一起,爹会感到很欣慰。”

云清霜抚了下额头,有些发懵。

司徒寒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又道:“从前我反对你同张若生的婚事,也是为你着想。你想想,张若生乃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将来如何保护你?你虽有武功在身,但爹的每一样本领你都想学,反而学得不精。你迟早要离开爹的羽翼,爹希望你的夫君能够为你挡风遮雨,而不是躲在你的身后。”说着动了情,语声哽咽,他别过脸去,抹了抹眼睛。

云清霜明知道张若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司徒寒这番话情真意切,亦让她有些动容。她挽住司徒寒的胳膊,盈盈一笑,“女儿晓得。”

“爹观察了骏儿许久,他为人沉稳,武功又高,足以保护你。”司徒寒拍着云清霜的后背,眉目眼角皆是笑意。

尉迟骏的武功有多好,云清霜心内清楚得很。她自嘲地笑笑,“父亲您有所不知……”

她的话被司徒寒迅速截住,“傻女儿,在爹面前还用得着害羞吗?该知道的爹全看到了。”他搂一楼云清霜的肩,笑中带一丝揶揄之色。

云清霜颇有些莫名,又不能细问,只得一味地温然而笑,面上起了一层粉晕。

司徒寒面带得色,悄声询问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就由爹出面让他过几日上门提亲可好?”

云清霜心头焦虑慌张,表面仍要声色不动,只脉脉道:“女儿还想在父亲跟前多陪伴几年。”

司徒寒哂笑,摇了摇头,“女儿大了,若是做爹的还要强留在身边,岂不是太没眼色了。”笑意愈浓,摸摸云清霜的脑袋,“你早点儿歇息,一切有爹为你做主。”

云清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神情捉摸不定。司徒寒为人阴险狡诈,对这个女儿倒是尽心尽力,生怕她吃亏上当,事事替她考虑周全。尽管云清霜不认可他的所作所为,但也无法否认他是位好父亲。

送走了司徒寒,云清霜暗自拿定主意,查探花园密道一事,不能再拖了。司徒寒俨然已将尉迟骏当做了乘龙快婿,尉迟骏又随时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她并不害怕死亡的威胁,但她担心一事无成。

微风吹动肥大的蕉叶,带来沙沙的声响。

云清霜斜靠着门墙,微觉有些凉意,随手拿起搁在椅背上的外衫,披在肩头。她正想合上窗扇,忽听到有衣襟带风之声,凝神细看,只见有两条黑影从正北角飞进了院子。她大惊失色,倒不是因为有夜行人来袭,而是为首那人轻功卓绝,轻如落叶飘飘,踏地悄无声息。

云清霜赶紧吹熄了蜡烛。小竹闻声张口欲问,被云清霜一把捂住了嘴,小声警告道:“别出声。”

小竹点点头。云清霜又道:“你在这儿好生待着,我去瞧瞧。”

“小姐小心。”小竹叮咛道。

云清霜回眸粲然一笑。

她屏住呼吸,远远地跟在两条黑影后头。那二人一个身姿窈窕,一个英武挺拔,若没有看错,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云清霜不敢同他们靠得太近,心念方动,眼前已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好在她对这里的地形要比他们熟悉,这条路过去已是尽头。她掩身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静静等候。果然没过多久,那二人相继折回。

云清霜自繁密的枝叶后探出小半个脑袋,这一眼望去,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那二人,女的是她的师妹柳絮,而那名男子,正是夏侯熙。

云清霜掩住唇,拼命克制住出声的冲动。

多日不见,夏侯熙风采依旧,只不过眉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愁绪。柳絮正相反,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看样子同夏侯熙相处得不错。

云清霜撇嘴苦笑了一下。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夏侯熙也是她主动放弃的,虽心有不甘,却也怪不到别人头上。要怪只能怪造物弄人,命运叵测。

她低叹了口气,而就在这时,夏侯熙道:“谁?”

云清霜吃了一惊。她有参天大树做掩护,按理说不会被发现,但也有可能是功力退步得太厉害,无意间弄出声响自己还没有觉察。她正犹豫是调头就走,还是索性现身时,从另一头闪出一人,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由于来人脸对着阴影处,夏侯熙看不真切,冷冷地道:“阁下鬼鬼祟祟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那人悠然转过身,明眸轻雾,睥睨洒脱,赫然便是尉迟骏。他款款笑道:“阁下夜闯民宅,倒是坦荡得很呢。”

一见是尉迟骏,云清霜立即将自己藏得更隐秘。

其实两人对彼此的身份皆一清二楚,只不过谁都没有道破。夏侯熙笑容明净,只是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双方对峙着,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云清霜暗道不妙,不愿他二人起争端,但她又实在不便露面,情急之下,抓起一把碎石掷向半空。尉迟骏和夏侯熙同时问道:“谁在那里?”

响声惊动了守卫,所有人皆往这个方向跑来。柳絮忙扯了扯夏侯熙的衣袖,“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走。”

夏侯熙并不情愿,但在柳絮的催促下,还是施展轻功,翩然跃上屋顶,双双离去。

云清霜松了口气。

这时守卫已经赶到,为首的一人问道:“尉迟公子,可看清是何人?”

尉迟骏微一沉吟,“来人身法很快,我没来得及看清。你们要加强戒备,谨防他们再度来袭。”

“是。”守卫退下。

云清霜藏身之处很是隐蔽,前有花树后有假山,但尉迟骏不动,她就没办法脱身,只得耐心等待。谁知尉迟骏拨开茂密错综的枝叶,方向明确,云清霜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云清霜缓缓施礼,“尉迟师兄。”

不消多说,尉迟骏也能猜到方才将守卫引来的正是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明知故问道:“师妹在此做什么?”

云清霜轻轻扬眉,答得干脆,“我在此间散步。”

尉迟骏容色不变,“那可曾见到什么?”

“师兄武艺高强,那两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还没动手就被吓跑了。”云清霜笑得恣意自然。

尉迟骏神情淡淡,不再做声。

云清霜随意寻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暂且按下云清霜不表,且说夏侯熙是如何来到宣城的。

云清霜不告而别,夏侯熙心中彷徨了许久。柳絮的离间或多或少起了点儿作用,他着实有些患得患失。

幸而骆英奇旁观者清,他只给了夏侯熙一句忠告:清霜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

如醍醐灌顶,夏侯熙登时醒悟。他相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云清霜,若不是有苦衷,她断不会弃他而去。

但即便骆英奇聪明绝顶,也没有想到云清霜听到了他同夏侯熙的那番对话。她生性清冷,还有一些孤僻,不愿拖累旁人,也不愿把自己的脆弱暴露人前。所以,离开是她唯一的出路。

云清霜身中剧毒,夏侯熙急于将她寻回,匆匆忙忙拜别师父,连夜就出了谷。柳絮是云清霜的师妹,自然也不能把她丢下,再者她口口声声关心师姐安危,哪怕是虚情假意,夏侯熙瞧在云清霜的面子上,能忍也就忍了。

孰料,他们刚进入宣城,就被大批的侍卫包围。领头的是施皓歌,夏侯熙从前的部下,如今是北辰国禁卫军统领。

施皓歌态度谦卑,先施一大礼,“夏侯将军。”

夏侯熙抬眼,浅笑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

“请将军立即进宫面圣。”

所为何事,夏侯熙心知肚明。他私自将云清霜带下秦凰山,这是必然的后果,但没料到会来得这样快。他极轻地笑了笑,“我有要事在身,能否缓上半日?届时我自会负荆请罪。”

施皓歌面有难色,“请将军不要为难属下。”

夏侯熙明了地微笑。眼前的这些人大多曾是他的属下,另一部分也同他有交情,但皇命难违,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擅自放他一马?他轻甩衣袖,洒脱一笑,“好吧,你在前面带路。”

施皓歌明显松了口气,“多谢将军。”

夏侯熙侧过身,对着欲言又止的柳絮道:“你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回头我自有办法找到你。”

柳絮气息不定,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她是一个女儿家,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此场面。但她毕竟也是江湖儿女,很快就镇定如斯,略略点头。

晋鸿帝轩辕灏气度雍容,神情淡淡,却不怒自威,冰冷的眸子牢牢迫住夏侯熙的视线,饶是夏侯熙和他相处多年,且历经风雨,还是在他的注视下,渐渐低了头。

晾了他半晌,轩辕灏才道:“夏侯熙,你可知罪?”他的声音也是冰冷至极,让人凉透到心里。

夏侯熙一跪到底,嗓音清亮,“微臣不知,请圣上明示。”

轩辕灏一拂袖,手边的茶盅应声落地,惊得殿中内侍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跪下收拾。“你先退下。”晋鸿帝面色不愈,“你好大的胆子,”后一句却是对着夏侯熙说的。

夏侯熙正一正衣衫,从容不迫道:“微臣自问对西茗国子民尽心尽力,对圣上一片忠心,不知所犯何罪。”

“你擅自带走云清霜,倒还有理了。”轩辕灏脸上在笑,可眼中无一丝笑意。

没有晋鸿帝的命令,夏侯熙不敢起身,只微笑道:“一来云清霜并非人犯,微臣带走她何罪之有?二来,她又是北辰国来使,理应以礼相待,她身中剧毒,微臣带她寻访名医,只是尽一份地主之谊。三来,圣上向来以仁义治天下,微臣才斗胆先斩后奏,望圣上明察。”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又甚是在理,顺带还拍了晋鸿帝的马屁,让他有火也无处发,当真厉害至极。轩辕灏不怒反笑道:“好你个夏侯熙,孤若治你的罪倒是孤的不是了。这性子,和你那冥顽不化的师父一模一样。”

夏侯熙听他吐出这些话,心中一定。

“起来吧。”

夏侯熙谢恩。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木,好在他是练武之人,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后便感觉舒畅多了。

“赐座。”方才退出去的内侍急忙搬来一张坐椅。夏侯熙低声谢过他,长舒了口气。

轩辕灏眼中隐隐有波澜起伏,他瞥了夏侯熙一眼,后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眉头微蹙,沉沉道:“云姑娘所中之毒十分歹毒,”他顿了一顿,“暂时还没有办法根治。”

轩辕灏似有触动,双拳紧握,咯咯作响,“上官哲乃天下第一神医,他也不能治吗?”

所有的一切竟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夏侯熙暗忖。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尽管不愿意触及那道伤口,但还得说得明明白白,“云姑娘所中的是南枫国慕容世家调配的烈性毒药,只有慕容家的人才能解。”不待晋鸿帝发问,他继续道,“慕容家人丁单薄,微臣正在想方设法寻找他们的下落。”他并没有实话实说,因为他也心存侥幸,这世上还是有其他慕容家的后人可以解穿心跗骨针之毒的。

“即便是掘地三尺,你也要把这些人给我找出来。”轩辕灏有些动怒了,脸色并不太好看。夏侯熙连声称是,暗地里无声叹了口气。他待在晋鸿帝身边多年,知他城府甚深,还从来未见过他情绪如此失常,看来云清霜给他造成的影响着实不小。他当初的判断无误,所以,带她远离轩辕灏的掌控是正确的举措。

轩辕灏摆了摆手,“你去吧,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夏侯熙遂退下。

从出谷伊始,他就在心中将云清霜可能会去的地方排查了一遍。回云苍山或者直接去乾定城皆有可能,但是,他仔细一琢磨,依照云清霜的性子,断不会就此一走了之,而是肯定会尽力去完成未了的心愿。

什么会是她未了的心愿?夏侯熙思量过后,便有了几分了然。云清霜一心想要打探司徒寒的秘密,若不是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寻找解药,她早就不顾自身安危潜伏进司徒别庄了。

夏侯熙没有料到柳絮会在宫门外等候他。她唇紧紧抿着,柳眉微蹙起,一见夏侯熙便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夏侯大哥,贵主有没有为难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眼中藏着深深的关切,但夏侯熙不喜她用这种亲切的口吻来称呼他,转开脸,淡淡地说道:“没什么紧要的事。”

“那我们……现在去何处找寻师姐?”柳絮也是极聪慧之人,她晓得夏侯熙对她并不上心,但越是如此,便越是激发她征服他的欲望。

夏侯熙原本打定主意,出了宫门就一个人去往司徒别庄,根本没有想过要带着柳絮,但现在她问起,不好再支开她,只得低声道:“不必多问,你跟我去就是。”

他的语气并不温和,甚至还有些不耐。柳絮咬住下唇,低眉顺眼,看似受尽委屈,嘴角却挑起一个讥诮的笑。

夏侯熙和柳絮在深夜潜入司徒别庄,两人轻功俱属上乘,加之小心谨慎,是以长驱直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夏侯熙曾经一夜间两次造访,对别院内的环境稍有了解,但对司徒盈的闺房所在一无所知。恰有两名巡夜守卫走过,夏侯熙动作轻灵,飞快点了他二人的穴道,把他们拖到屋后。

他压低了嗓音问其中一人,“你们小姐是不是回来了?”

那人一开始默不作声,夏侯熙用上了分筋错骨手的重手法,痛得他全身蜷缩起来,忙不迭地叫唤:“大侠饶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熙一只手仍然抵在他身上要穴,淡声道:“说吧。”

那人忍着疼痛,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水,“大小姐回来有十来天了。”

夏侯熙眉头一动。不出他所料,云清霜果真顶着司徒盈的名义冒险而来。

柳絮在旁察言辨色,虽不明白具体事宜,但也能大致猜到其中渊源。

“你们大小姐的住处在哪里?”夏侯熙继续盘问。

那人手往西南方向一指,哆嗦着央求道:“这位侠士,麻烦你先替我解了穴吧,我实在经受不住了。”

柳絮轻蔑地一笑。夏侯熙轻瞥了她一眼,在守卫身上轻轻一拍,他顿时感到轻松许多。

夏侯熙又点了二人的哑穴,把他们藏在草垛下,“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解。”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柳絮刷的一下拔出剑,朝其中一人刺去。

“你做什么?”夏侯熙挥手拦住她,脸上写着怒气。

两名守卫满脸的惧色。

柳絮轻描淡写道:“留着他们会泄露我们的行踪的。”她说得好不轻松,人命在她眼中轻如草芥。

惊愕的情绪在夏侯熙眼中闪过,“那又如何?”

柳絮睨他一眼,笑容粲然,贝齿洁白分明,“我知道你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但莫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寻师姐,若是脱不开身,就会耽误了正事。”

“那也无须伤人性命,打发几名护院要不了多少时间。”夏侯熙神情淡然,但话中的坚决不容他人反驳。

柳絮并不赞同他的言论,耸了耸肩。

夏侯熙没有再理会她,径自往之前守卫指点的方向去了。柳絮迟疑了一会儿,踢了倒在地上的两人一脚,急忙跟上夏侯熙的步伐。

夏侯熙只想尽快找到云清霜,将她带离这龙潭虎穴,步履如飞。柳絮急了,又不敢大声叫嚷,忙跃起几步,扯住他的衣摆,低声道:“大哥,你走慢些。”夏侯熙不动声色地拂去她的手,退开半步,但到底减缓了步子。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和叹息声,却没想到来人会是尉迟骏。之前他千方百计要试探尉迟骏的武功,但机会来时,竟有些犹豫。

一番唇枪舌剑后,他握剑在手,蓄势待发。

如若不是突然出现的护卫,这场决斗势难避免。但夏侯熙岂是怕事之人,虽然此行在尉迟骏的干扰下,无功而返,但更坚定了他对云清霜乔装改扮潜入司徒别庄的猜测。

翌日,他没有知会柳絮,只身一人重返司徒别庄,在城外恰遇上护送司徒盈和张若生去南枫国返回的永禄,确认已将他们安全送达。两人在庄外勘察,愣是熬到天黑,才潜进庄院。

依旧是沿着昨日的路线,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许是经过昨夜的那场风波,院内的守卫明显增加了不少。永禄的轻功和他相比略逊一筹,为避开守卫的耳目使尽了浑身解数。

夏侯熙走在前头,心绪稍有不宁。既企盼着尽快见到云清霜,又唯恐见着了她之后无法在她跟前掩饰住万千愁绪。

很快行进到昨夜遇见尉迟骏的那处花丛,夏侯熙剑眉微蹙,神情复杂。永禄在一旁想问又不敢问,忍得甚是辛苦。

依照昨晚那名守卫的指点,云清霜应该就住在西南边上的院落中。夏侯熙瞥了永禄一眼,后者跟随他多年,马上心领神会,翻身跃上了屋顶。

夏侯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推开了房门。

屋内只有一名小丫鬟歪在床沿打盹,手里还拿着半幅未绣完的绣品,并没有觅到云清霜的踪迹。

夏侯熙信手点了她的昏睡穴,双目炯炯地扫视过房内的陈设。极普通的女子闺房,瞧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他说不清心头的滋味,仿似是松了口气,又低叹出声。

云清霜既不在屋中,这别院又大,该到哪里去寻她?他一筹莫展。

夏侯熙招回了永禄,打算分头去找。

正在这当口,门外忽有两名丫鬟经过。她们低声说笑,但夏侯熙耳目灵敏,听得一字不落。她们正是要将茶送去前厅奉给老爷和小姐。夏侯熙心中一喜,原本还想故伎重施,如今可省了事。

丫鬟怕打翻了茶盅,走得缓慢,夏侯熙虽心急如焚,也得耐着性子。丫鬟将茶送入,又提着托盘退出后,夏侯熙和永禄才一前一后地踏入。夏侯熙深知司徒寒的本事,因此屏住了呼吸,步子平缓,不敢有丝毫松懈。

司徒寒和女儿的谈话涉猎范围广阔,天南地北的民俗风情无所不谈,倒也不失为一渊博之人。云清霜很少说话,偶尔开腔,也是随声附和,却引得司徒寒连连发笑。一派其乐融融的父慈女孝的景象。

夏侯熙微皱了眉头。云清霜性子冷清,甚至有些古板,断做不来这些奉承讨好的事。而且,云清霜嗓线温和柔媚,而司徒盈说话清脆利落,改变形貌不难,要将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侯熙将探询的视线转向永禄。

永禄以拳掩住口,低声道:“属下确是将司徒姑娘和张公子送到了南枫国境内。”

夏侯熙暗道:张若生重伤未愈,司徒盈绝不会舍下他独自归来。那在里面的只可能是云清霜,只是他从来不知她有这等本领。

夏侯熙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凝成一条线,直直送入永禄耳中,“你想法将司徒寒引开,但不要和他硬拼,他功力深厚,你不是他的对手。”

永禄微微颔首,脚尖在地上倏地一点,骤身飞上屋顶,故意弄出些许声响。

这下别说是司徒寒这一等一的高手,就连武功尽失的云清霜也听得分明。

云清霜还未来得及开口,司徒寒道:“这贼人胆子不小,盈儿你留在此处,为父去会会他。”原本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但他的徒弟们早早被他遣回房里,前厅只剩下他父女二人,他又对接连两日擅闯别院的贼人着实好奇,于是,决定去瞧上一瞧。

这一举动正合夏侯熙意,他掩身在廊檐尽头,看着司徒寒纵身跃起,他才现了身形,悄悄地闪进前厅。

云清霜正捧着茶盅,细细撇去上面的茶沫子,将将沾上唇,夏侯熙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前。云清霜几乎以为是错觉,抬手揉了揉眼。

“清霜,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是他一贯铿锵有力的语调,他竟然不顾危险,去而复返。

云清霜懵了半晌,艰难地张口,“公子是否认错了人?”

夏侯熙面上没有笑容,神情稍显肃穆,“清霜,此处不宜久留,你立刻跟我走。”

云清霜背转过身,闭了闭眼,再回过头时,带了一丝笑,“公子找的人与我长相有几分相似?”她神态自若,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同她无关之事。

夏侯熙微怔。眼前的云清霜无论装束还是言谈,都和真正的司徒盈无异,若不是他笃定司徒盈去了南枫国,险些就要被她欺瞒。他坚持道:“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何况你中了毒,需尽快为你驱毒疗伤,否则有性命之忧。”

云清霜淡然一笑,“公子是在说笑吗?”

夏侯熙思忖着永禄挡不了多久,司徒寒很快就会回来,着急唤道:“清霜。”言语中带上了一丝恳求。

云清霜在心底无声叹息,却是板起脸,“公子若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夏侯熙焦急万分,没有时间再同她解释,索性上前一把拽了她的衣袖就往外走。云清霜气力不够,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心下也自彷徨。就在这当口,扑哧的笑声在头顶上方响起,“两位演的是出什么戏?”

乍一听见,云清霜一张脸霎时变色,抬头看去,一人倒挂在横梁上,双手环胸,嘴角轻扯,眼珠滴溜溜转着,看情形,已经在此良久。

不是尉迟骏,云清霜先舒了口气。不知为何,她对尉迟骏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忌惮,或许是他所处的敌对地位,亦或是她最低落的那段时期,全落在了他眼中。

与云清霜不同,夏侯熙首先想到的是,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别庄,并且待了许久也未被人发现,这份轻功造诣恐怕还在自己之上。放眼武林,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

夏侯熙双手抱拳道:“阁下是哪位前辈高人?”

那人二话不说,脚下一用劲,向夏侯熙飞扑而来,速度迅猛如疾风。夏侯熙出手抵挡。四掌相接,那人生生地受了一掌,退了数步,再看夏侯熙,却是纹丝不动。

“好功夫!”那人赞道。

“过奖。”夏侯熙淡淡道。

那人笑容满面,缓慢摊开手,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柄匕首。

那是夏侯熙之物,云清霜不禁低呼。

夏侯熙温文的俊脸上抹过一丝尴尬。他将全部的注意力全放在应付对方掌力上,未曾留意他原来是声东击西。现今对方不过是盗走了他怀中匕首,若是乘机捅上一刀子,他焉有命在?夏侯熙原本心高气傲,连番遭遇挫折,难免有些灰心丧气。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人轻功及妙手空空之术的确高明,武艺却是稀松寻常,他不过利用夏侯熙全无防备偶尔得手,若真要近身搏击,定然自讨苦吃。何况这种法子只可用一次,再使第二次,夏侯熙断不会上当。只是如今夏侯熙钻了牛角尖,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罢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云清霜较他先想清楚这一层,嫣然一笑,“阁下轻功盖世,令小女子佩服得紧。”她只提轻功二字,无言及其他,夏侯熙心中一动,自是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姑娘好眼力。”那人嘿嘿干笑两声。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夏侯熙无伤人之意,若非如此,哪容他借机取巧。他手一扬,匕首划了个优美的弧线朝夏侯熙飞去,“还你。”身体往门边退去。

夏侯熙接过匕首,重新放入怀里。他原本就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对其偷偷摸摸意欲逃跑的形态只作不知。

岂料,那人刚走出门,又迅速地退了回来,苦笑道:“此番我命休矣。”

话音未落,司徒寒和一众弟子鱼贯而入。

司徒寒怒喝道:“向伦,你几次三番上门捣乱,真当本庄无人了吗?”

云清霜微颔首,原来是圣手神偷向伦,夏侯熙在他手里吃了亏倒也不算丢人。圣手神偷出道二十年,要盗取的东西从没有失过手。近些年他销声匿迹,原以为终于退出江湖归隐山林,没想到又在这里重现。

向伦挤眉弄眼道:“司徒老儿,多年不见,你火爆的脾气还没改掉呢。”

司徒寒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自持武功高强,那些个后生哪个不是巴结地称呼他一声前辈,何曾受过这般戏弄?他竭力克制住怒火,视线掠过向伦落在夏侯熙身上。

云清霜暗呼糟糕。几个月前夏侯熙同司徒寒交过一次手,并不是他的敌手,这些日子,司徒寒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反之夏侯熙带着她为寻找解药东奔西跑,再度交手,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夏侯熙唇角微扬,毫无惧色。

司徒寒面上是阴沉的笑意,略带嘲讽道:“圣手神偷如今出门还需带着帮手吗?”

云清霜一愣,很快释然。当日夏侯熙戴着人皮面具,这次是以真面目示人,难怪司徒寒认不得。

向伦和夏侯熙都未做辩解,却是各怀心思。向伦知道同司徒寒硬拼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借助夏侯熙之力或许还能侥幸脱险。夏侯熙不愿暴露身份,一来怕连累到云清霜,二来,他以西茗国大将军的身份屡闯民宅,说出去也着实不好听。

司徒寒低头吩咐了几句,一众弟子分开一条道,楚天官出列,皮笑肉不笑道:“就由弟子来领教向先生的高招。”他的态度傲慢至极,简直没将向伦放在眼里。

向伦气到极点,反而静下心来,“好,如若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到时再向司徒老儿请教。”他口中是半点不肯落下风,司徒老儿长司徒老儿短地叫,司徒寒虽然怒极,也对他无可奈何。

夏侯熙没有接话,因为他晓得有更厉害的对手需要他应对。

云清霜在心中计较,是否该主动请战,到时卖个破绽,助夏侯熙脱险,却又担心此举会弄巧成拙,到时不但救不了夏侯熙,连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正在犹豫不决,冷不防司徒寒道:“盈儿,你站到爹身后来。”

这样一来,云清霜即便想帮助夏侯熙也无能为力了。

司徒寒脱了外衫,扔给手下。“你们都退开。”他眼光毒辣,虽不知夏侯熙是何人,但仍能轻易瞧出他的功夫尚在向伦之上。

“请。”夏侯熙拔剑做了个起手式,手指夹着剑锋自上而下捋过,这是武林中对前辈高人最敬重的礼仪。司徒寒露出几分笑意,云清霜却有些焦躁,事已至此,还同他讲什么江湖规矩?

司徒寒将一柄铁拐舞的呼呼生风,云清霜知道那不是一柄普通的铁拐,而是由千年玄铁打造而成,坚不可摧。所幸夏侯熙使的是云清霜的纯钧剑,在兵器上并未吃亏。

另一头,向伦和楚天官已动上手。云清霜心系夏侯熙,只草草过了几眼,见向伦攻守有度,暂不会落败,也就不再理会。

再看这头,夏侯熙的剑法以迅捷绵密见长,使将开来剑光飞舞,密不透风;司徒寒的铁拐扬空劈斩,认穴奇准,一连刺出数拐,势道凌厉至极。两人的武功都到了一流境界,一时难解难分。

夏侯熙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云清霜还是为他担上了心。盖因之前夏侯熙几次与人动手,均采取守势,可这次恰恰相反,招招抢攻,完全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云清霜不知的是,夏侯熙并不是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是要带她一起离开,所以才选择这种凶险的打法。

“原来是你。如此新账旧账就可一并算了。”司徒寒突然冷哼道。

云清霜心中一凛,他还是从剑法上认出了夏侯熙。

司徒寒身一转,踏住方位,铁拐挟着劲风直冲夏侯熙太阳要穴。夏侯熙见他来势凶猛,举剑相迎,抖落四朵剑花,消除他的攻势。司徒寒抡起铁拐发动又一轮攻攻击,左手张开,五指如钩,正是他的杀手绝招,可将人立毙于掌下。夏侯熙闪展腾挪,还是迟了,肩头被他扫中,一阵钻心的剧痛,筋骨欲裂。

云清霜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惊呼出声,双手紧握成拳,心跳如鼓。

夏侯熙抹去唇边渗出的鲜血,笑容坚定而澄澈,接触到云清霜哀求的目光,心中一痛。他能读懂云清霜眼中的含义,诚然,要带走她已无可能。

罢了,他轻叹,刷刷劈出两剑,趁司徒寒分神抵挡之际,一个箭步闪到了门前。他胜不了司徒寒,其他人却还不在话下,只听得哀嚎阵阵,好些个门徒被夏侯熙夺了兵刃,没过几招,就震翻了数人。

“喂,你等等我。”向伦急呼道。他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扔在地上,对着还在纠缠的楚天官道:“都还给你们,恕不奉陪了。”门口的那些人被夏侯熙解决得七七八八,向伦瞅准时机,一溜烟儿跑得不见了踪影。

云清霜心中的一块石头到此刻方落下。

楚天官忙着在向伦丢下的物件里翻找,不多时抬头道:“师父,缺了两本秘籍。”

“一群废物。”司徒寒怒斥道。

云清霜好奇地往那堆东西瞥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里面有司徒寒的白玉鼻烟壶,楚天官最喜欢的茶具,几本习武的小册子,还有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当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楚天官一脸愧色道:“弟子立刻带人去追。”

“被向伦盗走的两本秘籍务必想法追回。”司徒寒脸色铁青,看样子气得不轻。

楚天官连声称是。

司徒寒沉吟片刻又道:“与为师动手的那个人武功很高,幸好他中了我一掌,没有雷公藤的解药,十二个时辰之内便会伤口溃烂而亡。你若找到他,只需诱他动手,他真气用得越多,毒性发作得越快。”

“弟子明白。”楚天官领命而去。

云清霜脸色隐隐发白,本以为夏侯熙已经安然离开,没想到司徒寒狠毒至斯,竟在掌上喂毒。

司徒寒见云清霜神色慌乱,遂以轻咳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在女儿面前向来是扮演慈父的角色,所做的事也从来不让女儿知道,今日的局面实在非他乐意见到。

两人各怀心事,须臾,司徒寒道:“盈儿,你先回房休息。”

云清霜低低应了一句,强自压下满腔的愁思。

云清霜又如何睡得着?只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早早起了身。小竹在外间睡得正香,云清霜没有叫醒她,自己打水洗漱。

镜中人面色苍白,气色极差,眼下亦有深深的阴影。云清霜对镜上了些胭脂,勉勉强强遮掩住满脸的憔悴。

做完这一切,小竹才悠然醒转。她不好意思道:“小姐,小竹醒迟了。”

云清霜心不在焉道:“不打紧。”

小竹草草梳洗一番后,笑眯眯地给云清霜端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和四色点心。雪梨酥外层松脆,里层香甜多汁;芙蓉糕入口即融,如丝般润滑;玫瑰赤豆糕香糯可口;绿豆饼口味清香绵软不粘牙,再配以浓郁甘醇,鲜爽生津的碧螺春,确是人间美味。

往日云清霜每样都会尝一点儿,可今日着实没有胃口,只举起茶盅慢慢品着,心里琢磨着该怎样跟楚天官打听才不着痕迹。

小竹见云清霜无精打采的模样,便想方设法地逗她说话。她抿一抿唇,娓娓道:“小姐,方才我去厨房,听几个厨子说,昨夜楚公子擒住一盗贼,听说性子倔得很,楚公子交代下来,要他们做些饭菜送去,说是留着他还有用处。”

云清霜手一抖,急切地按住她的双肩问道:“你可知他被关在何处?”

小竹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清霜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幸好是在小竹面前失态,若是落在楚天官眼中,怕是早就被他瞧出破绽。

小竹自以为很了解云清霜此刻的想法,笑着开解道:“小姐放心,小竹早就打听清楚了,不是张公子。”

云清霜唇角一扬,微挤出一点儿笑意。有这样一名丫鬟在身边,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她虽面露笑容,心里到底还在为夏侯熙担心,放下杯盏,默默走到窗前。恰有一队守卫经过,为首的正和楚天官低声说着什么。许是觉察到云清霜的目光,楚天官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云清霜敛去笑意,若在平日,她兴许还会假意客套一下,但今天她连敷衍都吝啬给予。

“拿走吧。”云清霜指着桌上的点心道。

小竹也看出云清霜心情不愉,不敢劝解,悻悻地将东西撤下。

一整天云清霜都待在屋里。司徒寒几次差人唤她去前厅用饭,皆被她谢绝。司徒寒只道她是耍小性子,并未放在心上。

云清霜左右盘算,靠小竹去打探消息,依照她的迷糊劲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夜,云清霜在小竹的茶水里下了足够分量的蒙汗药,看她睡熟后,才换上夜行衣出了门。

她思量了一整天,无论楚天官抓回来的是不是夏侯熙,她都要设法弄清楚。白天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厨子,可没有人知道人被关在哪里。而在别庄里,最隐秘的地方就是司徒寒卧房底下的密室。对那里,云清霜显然并不陌生。

她打听到司徒寒和楚天官整晚都在前厅议事,对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自然不可错失。

她避过巡夜的守卫,刚想往柴房去,又忽然顿住了脚步。夏侯熙中毒已近十二个时辰,据司徒寒述说,十二个时辰之内会因伤口溃烂而亡,如若被擒获的真是夏侯熙,当务之急,该尽快找到解药才行。

云清霜改变初衷,又折了回来。

司徒寒有一间独立的书房,就安置在他卧房旁边,被列为禁区,门前有专人把守,司徒寒极为看重,就连亲生女儿都不被准许入内。向伦昨夜潜入书房偷走了两本武功秘籍,令司徒寒大为恼怒,因此加派了人手,云清霜料想所谓的解药必定藏在书房中。她救夏侯熙心切,不惜以身涉险。

云清霜故意慢吞吞地走过去,守卫警觉地叱问:“谁?”

云清霜浅笑吟吟,走近了才道:“你看我是谁?”

“原来是大小姐。”守卫惶恐道。谁都知道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从小骄纵惯了,脾气不太好。

云清霜趁他不备,迅速点了他的穴道。其余几名护卫闻风而来,云清霜依样画葫芦,将他们一一收拾。她怕被人发现,又将他们挨个拖进里屋。

现今的云清霜比不得从前,稍微用了点儿力,便香汗淋漓,累得直喘气。她抹去额上汗水,目光落在书房墙角的橱柜上,片刻不停地翻找起来。

司徒寒藏着不少宝贝,有些还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典和秘籍,云清霜却无暇顾及。但凡书籍,她通通弃之不理,看到瓶瓶罐罐方打开。她跟在柳慕枫身边多年,他的本事也学了七七八八。只需闻一闻,寻常的解药还是能够辨识的。云清霜耐着性子,自上而下,每一瓶皆仔细辨别。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雷公藤的解药。另有一个玉瓶储有十八颗七窍玲珑丹,是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云清霜想了想,一并收入囊中。

看一眼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护院,她深吁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费心机。

没有多做耽搁,云清霜就摸到了柴房。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寻到机关倒也没费多少劲。云清霜张望了下,确定四处无人,按下了墙上的突起。地上顿时出现一个黑幽幽的大洞,云清霜试探着钻进半个身体,摸索到一截梯子,正是通往密室的暗道。

云清霜小心翼翼合上秘道大门,待眼睛适应了底下的黑暗后,才轻手轻脚地往下走。她已经放慢了动作,但脚步声在暗夜中仍旧清晰分明。

没多久,云清霜触到又一堵墙,此处应该已是尽头,她依样寻到机关,轰隆开启后,她眼尖地瞧见一条人影匍匐在墙角。

云清霜没做多想,上前将他扶起,温柔地唤道:“夏侯将军。”

他没有答话,云清霜慌了手脚,急忙掏出解药往他嘴里送,还不停地问道:“大哥,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他别转开头,闷哼一声。

云清霜心思微转,迟疑了片刻,柔声道:“大哥,先服下解药,我再慢慢同你解释好吗?”

他终于开了口,“你既不愿坦诚,又何必勉强?”

云清霜听着声音有些不对,抬手虚扶了一下,拂开他披散在脸上的乱发,一眼望去,大惊失色,“你不是夏侯熙。”

那人笑容和煦清浅,闲闲地道:“我何时说过我是夏侯熙?”

“你……”云清霜情知被他捉弄,深深地咬住了唇。

被楚天官捉来的是向伦,而非夏侯熙。关心则乱,云清霜若是静下心来思量,就该想通,夏侯熙同样知晓密室里的机关,不必她相救自可逃脱,何况,楚天官未必有能耐将夏侯熙生擒。

云清霜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向伦眼中微闪,满面含笑道:“姑娘这就走了?”

云清霜没有理会。

“既然来了,不如做件好事,顺便把我放了?”向伦眉目舒展,懒洋洋道。

云清霜忍不住回头出言讥讽:“阁下轻功盖世,这地方怎么困得住你?”

向伦笑笑,“那也要我能走动才行。”

之前没有细看,他一说之下,云清霜才注意到他的双腿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虽没有似张若生那样以铁链锁住,但是被制住了穴道。

云清霜挑了挑眉,思忖着道:“放了你,对我有何好处?”

向伦将目光凝在云清霜身上,哈哈一笑,“我可以帮你把解药带给夏侯熙。”

“你知道他在何处?”云清霜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方醒悟过来,不禁微红了脸。

向伦满眼的戏谑,“我自然知道。”

“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办到,不劳你费心。”云清霜垂着眼帘,态度冷淡。

“呵,”向伦笑道,“那你昨夜跟他走不就得了,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云清霜涨红了脸,久久说不出话来,想一走了之,到底不甘心,憋了半天,说出一句狠话:“楚天官怎么没把你杀了。”声音轻若虫鸣,实在没有杀伤力。

向伦毫不介意,眨了眨眼,坦然道:“在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当然还不能杀我。”

云清霜似乎笑了一下,却又听得不太真切。静默了一会儿,她拿定了主意,蓦地出手替向伦解穴。她体力不支,第一下没有拍开,第二次用尽了力气才解穴成功。

向伦微微皱了下眉,他虽不清楚云清霜的来历,但凭他阅人的经验,她该有很好的武学根基,怎么都不该同初窥门径的孩童一般,连力道都拿捏不准。他带着关切的口吻轻声道:“姑娘受了伤?”

云清霜睨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向伦失笑,讪讪地摸了把鼻子。

“走吧。”云清霜把一个玉瓶塞给他,走了一段路后,又把另一个玉瓶交到他手中。期间,没有说任何话。

向伦摇了摇头,这姑娘的性子还真是别扭。偏生他的性格也执拗的很,越是不容易相处,他越是想方设法挑衅底线。他似笑非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还有吗?姑娘还是一次都拿出来吧。”

云清霜肃了神色,不冷不热地回了句,“要出这密室,还有三处机关,你尽可以自个去找。”

向伦哑然,长久都没敢再吭声。

云清霜一直将他送出后门,嘴上没有一句好话,也未给他好脸色瞧。尽管如此,向伦还是感觉得到她的良苦用心。他端端正正地向云清霜行了一礼,“姑娘,向某从来不曾受过别人的恩惠,这次承蒙姑娘搭救,感激不尽,今后但有差遣,向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清霜愣了一愣。之前见惯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现下他突然一本正经庄重有理,她好生不习惯。须臾,她道:“不必如此,我也是有求与你。”

向伦把玩着手中的玉瓶,会心一笑,“那是举手之劳。”

“你赶紧走吧。”云清霜神色淡淡。她放了向伦,是存有私心,实在受不起这份大礼。

向伦点点头,朝云清霜一抱拳,“姑娘,后会有期。”

“等一下。”眼见着向伦即将消失在暮色中,云清霜又唤住他。

向伦只得折返,疑惑地看过来。

云清霜咬了一下唇,轻轻道:“若是见着了夏侯熙,请他不要再来此处。”

向伦低头想了一想,“话我一定替你转达,但如何去做,他自有主张。告辞。”

云清霜幽幽长叹,微露黯然之色。

一回身,心骤然收紧。一人负手而立,风卷起他衣袍的一角,一双清寂的眸子如烟似雾,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云清霜呼吸急促,张了几次口,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响起,“尉迟师兄。”顿了顿,复接道,“还没歇息呢?”全然是没话找话,云清霜悔得恨不能掌自己的嘴。

尉迟骏不答反问道:“师妹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今晚月色迷人,适合赏月。”云清霜信口一说,顾不得眼下夜色混沌,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天气。

尉迟骏极为配合地举头望月,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云清霜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心里直打鼓。

尉迟骏眸一转,脸色遽地一沉,打云清霜身边经过的时候,丢下一句话,轻得恍如掠过耳边的微风,“你好自为之,不要玩火自焚。”说罢,神色恢复自若,快得好似从未变过。

云清霜的心绪被牢牢攥住,想要问个明白,尉迟骏却已快步离开。她一张脸惨白,浑无人色。她尚不能确定尉迟骏是否认出了她的身份,但她对自己的易容术突然之间丧失了信心。

回到屋里,犹自惊魂未定。小竹依旧酣睡,云清霜置换衣衫时才发觉内衫已全部被冷汗浸湿。她从屋子的这一头踱到另一头,始终无法静下心。

即便现在尉迟骏还没有发现她的秘密,长久下去,总有一天会露馅。况且,她假扮司徒盈有段时日了,身体如今每况愈下,恐怕再撑不了多久。她抚着腕上的玉镯,细细思量后,决心铤而走险。

接下来几天,云清霜对司徒寒每天的动向格外留意,但司徒寒行事无异常,也很少去花园,云清霜跟踪了他几个晚上,都无功而返,让她几乎以为原先的信息错误。

云清霜不知道的是,在她用心打探司徒寒秘密的同时,司徒寒也对她起了疑心。

书房里的解药无端失窃,令司徒寒勃然大怒。他命楚天官将那一夜的守卫重罚,守卫熬不过重刑,吐露真言,所有的矛头指向云清霜一人。

云清霜一念之差,没有将他们杀了灭口,终酿出祸端。

回想自云清霜回来后种种不合理的举动,尽管容貌嗓音都没有破绽,但司徒寒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例如,她的性子过于沉静,与司徒盈的活泼差异颇大。

例如,从前的司徒盈嗜武成性鞭不离手,现今,每每司徒寒或者楚天官邀她练武,总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

例如,司徒盈刁蛮任性,有时连司徒寒的话也是置之不理,而今却斯文有礼,对司徒寒更是言听计从。

许多细节在眼前一闪而过,对她的身份有了怀疑后,不合理的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司徒寒同楚天官对视数眼,面上尽是一片阴霾之色。他咬牙切齿道:“这丫头什么来路,胆敢糊弄于我?”

楚天官支支吾吾,不敢在此时接话。

“当日我让你去试探她,你竟没有看出半点儿不妥?”司徒寒怒极,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楚天官表情凝固,踌躇半晌后道:“师父,师妹她……”

“住口,她不是你师妹。”司徒寒厉声打断他。

“是,是,弟子说错了话。”楚天官抬眼偷看司徒寒脸色,改口道,“当日我遵照师父的意思试探她,诱她使出降雪玄霜剑法,她使得中规中矩,毫无差错,弟子这才相信了她。”

“噢?竟有这事?”司徒寒蹙眉,面色阴沉不定。

楚天官平了气息,殷勤道:“师父,此事不易操之过急,交给弟子想个万全之策吧。”

“不必。”司徒寒摆摆手,“我自有主张。”

他给云清霜下了套,专等她来钻。

大雨在傍晚时分骤然而降。

雷声隆隆,闪电不断,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屋顶上、窗棂上,让人心浮气躁。

云清霜借口身体不适,早早歇息,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小竹亦不敢惊动她,取了一方帕子,在灯下利索地绣花。

云清霜手脚敏捷地钻出窗户,悄无声息,回头见小竹还在外间专心致志地做工,对此一无所知,唇边不自觉浮起一丝浅笑。

这些天,她每晚都跑去花园搜寻,尽管一无所获,仍然坚持不懈。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每一处她都有仔细找过,可所谓的密道机关,还是杳无踪迹。

云清霜暗叹:如果密道当真藏匿在花园中,那设计此机关的人一定有颗七巧玲珑心。

雨越下越大,短时间里没有停止的趋势。云清霜早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但这样的天气也有好处,便于她隐藏行迹,她留下的脚印也很快会被雨水冲散。

云清霜眉头因迟迟找不到线索而皱起,正打算离去,却有渐近的人声夹杂在狂风骤雨声中传入了她耳中。她功力尽失,加上气候的原因,直到近乎咫尺才发觉有人接近,想要在这时离开已然不可能。情急之下,她身形一缩,藏进了两座假山间的缝隙里,所幸她身材娇小,勉强能够容身。雨帘密布,天色灰沉,她可以将外面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但外面的人却无法瞧见里面的情景。

来的只有两人,司徒寒和楚天官,各自打了柄油布伞,边走边窃窃私语。云清霜无法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在大雨滂沱的深夜,他二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定有古怪。

云清霜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一直在追寻的秘密,会在今夜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