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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双剑合璧


他带着两个人,还能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奇妙的身法连向来以轻功为傲的云清霜也大开眼界。

更为神奇的是,那一头大尾巴狼上蹿下跳,身轻如燕,始终跟在了后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怪人停了下来。手一松,云清霜和尉迟骏径直摔落地上。有厚厚的草皮垫着,倒不觉得疼痛。

怪人也不理会他们,半跪着扒拉了好一阵,咧嘴笑道:“是这里了。”掀开的草皮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他张开五指,抓了尉迟骏一扔,“进去吧。”随后依样画葫芦,云清霜也被他扔进了洞里。

洞很深,不知过了多久,双脚才着了地。洞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云清霜试探着唤道:“喂……”

无人应答。

云清霜揪紧了领口。她虽是练武之人,但女孩子怕黑是天性,不觉紧张地死死咬住下唇。

“喂。”尉迟骏明明比她先落下来,没有道理只剩她一个人。她不死心地继续唤道。

角落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云清霜大喜,“喂,你在吗?”

“姑娘是叫在下?”轻缓的嗓音带一点点的低柔。

“……”云清霜拧了拧眉,“这里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尉迟骏轻笑出声,“可是在下不叫喂。”

云清霜呆了刹那,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她其实是知道他的姓名的,但因为某些原因对他心存顾忌,所以迟迟叫不出口。到底是对黑暗的恐惧占了上风,她问道:“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没有。”尉迟骏答得很快,云清霜心下一阵失望。

气氛似绷紧了,两人皆沉默。

过了一会儿,一道白光倏忽亮起,将洞穴照得有如白昼,光芒打在尉迟骏的脸上,显得极为柔和。云清霜愣了一瞬,看到他手中握着的一物时才恍然。

那是一颗夜明珠,通体散发由绿到白的荧光,圆滑而光润。古人云:悬明珠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诚不欺人也。

“你……”云清霜愤然,他身上明明藏着这样的好东西,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尉迟骏不由笑了出来,这一笑,粲然动人。“姑娘只问在下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在下并没有欺瞒姑娘。”

云清霜知道口舌之争自己定然落于下风,索性闭了嘴一声不吭。

又过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你的兵刃都被人夺了去,亏你还笑得出来。”

尉迟骏闻言略牵了牵唇角,苦笑道:“这位前辈武功奇高,在下不是他的对手。”

云清霜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他不掩饰失败,说话间语气沉着,神情坦然,倒不失为一坦荡君子。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很有眼光。”那怪人不知何时来到的,竟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云清霜吁了口气,幸好话中没有对他不敬。

尉迟骏仰起头,深吸口气,冷静地问道:“不知前辈带晚辈二人来此,所为何事?”

怪人朗声笑了起来,“你资质不差,我又刚巧在找衣钵传人,所以想收你为徒。”也不问问尉迟骏愿不愿意,就这样替他做了主。

云清霜想笑又不敢笑,哪有强迫收人为徒的道理。

尉迟骏不为所动,态度淡定从容,“承蒙错爱,恕难从命。”

“为何?”怪人大怒,两道眉毛拧打成结。

“江湖中人最重一个义字,晚辈断不能做改换门庭之事。”尉迟骏斩钉截铁道,淡然自若,风采依旧。

怪人失笑道:“又不是让你欺师灭祖,这算得了什么大事?”

尉迟骏目光皎皎,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胆敢拒绝我?”怪人脸一板,目光锋利如剑。

尉迟骏抱了抱拳,恭敬道:“家师对晚辈恩重如山,望前辈海涵。”

“哼,”怪人重重一拂袖,“且关你几****好好想清楚了。”遂离去。

气氛再度凝结。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霜听到尉迟骏的声音平平响起,“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

云清霜微微一笑,“这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尉迟骏面带歉意道:“等他再来的时候,我便求他放你走。”

云清霜不接话,自嘲地笑了笑。若她的功力不能恢复,即便出去了也形同废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头顶上方蓦地落下一物,尉迟骏眼疾手快抓在掌中,却是一个半旧的箩筐,里面装了些食物。

只是一碗糙米饭,一壶清水,几个窝窝头,云清霜觉得难以下咽,尉迟骏倒吃得香甜。等他吃完,云清霜手中捏着的那个,还剩大半。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吃了才有气力。”

云清霜也知这话不错,几口吞下,又灌了半壶水下去,勉强填饱了肚子。

初进洞时,太还未完全黑下来,由此判断,此刻差不多该是戌时。云清霜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吃罢饭,就退至角落闭目小憩,可心头沉重,思绪万千,怎么都无法安睡。

半夜的时候,她竟发起烧来,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打转,一会儿冷得仿佛置身于冰窟中,一会儿满脸绯红,热得浑身似被黏糊糊的稠浆裹住。她神思恍惚,梦中好似有人轻轻拥住了她,低呼她的名字。她仰首直视他眸心,那深邃得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师兄。”樱唇吐出两个字,头一歪,软软地倒在他的肩头。

那略带凉意的手探上她滚烫的额头,云清霜舒服得低吟了一声,尉迟骏却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那额头烫得如火炉一般。

“姑娘,姑娘!”尉迟骏拍着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一些,但这病来势汹汹,云清霜神智已近模糊。

“前辈,人命关天,你先救这位姑娘。”尉迟骏大声叫唤,但根本无人回应。

转瞬之间,云清霜又打起了哆嗦,“好冷。”她喃喃道。

尉迟骏脱下外衫,罩住她单薄的身躯。这里没有水,空气亦不顺畅,尉迟骏手忙脚乱地在行囊中一顿翻找,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药丸,简直束手无策。

“好冷,师兄,抱紧我。”云清霜浑身发颤,没坐稳,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尉迟骏的身上。幸好她娇小玲珑,他不觉得吃力,踌躇半晌,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师兄,”云清霜低低呜咽,“不要离开我。”

尉迟骏心头一紧,神色凝重了几分,手臂重重一勒,把她抱得更紧。

“师兄,求你不要离开我。”云清霜低声的乞求落在尉迟骏耳中,令一种惆怅的情绪,在他眸中逐渐弥散开。他抚过她飞扬的发丝,闷声道:“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

云清霜似贪吃的孩童得到了她想要的糖果,满足地笑了,绚丽如皎洁的明月。尉迟骏低头看住她,因高烧不退,她双颊嫣红,平添了一抹醉人的娇媚,他一时舍不得移开眼。

被这样炽烈的眼神注视着,云清霜壮起胆子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蜻蜓点水般地印下一吻,又娇羞万分地别转开头。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可能做的事。尉迟骏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再度低头时,云清霜已经靠在他胸前睡着了。沉静的睡颜,唇角勾起淡笑,在她不近人情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象下,其实有颗极度脆弱和敏感的心。

云清霜忽地皱起了眉头,轻叹一声,身体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后,又沉沉睡去。

她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尉迟骏的手指攀上她的额角,温热的指腹轻柔地抚平下她眉心的些微皱褶。

她的额头灼热如烙铁,然而手脚冰凉,正经受着冰与火的双重考验。尉迟骏把她的双手放入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和冰封的心,暗自企盼她能顺利地熬过这一劫。

孰料第二天清晨,云清霜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嘴唇泛紫,唇角开裂,面色苍白如纸,更是说起胡话来。

尉迟骏不能再坐视不理,大声道:“前辈,请现身一见,晚辈有事相求。”

怪人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什么事?”他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姿势翻身稳稳落下,眼角瞥到尉迟骏怀抱中处于昏迷状态的云清霜,顿有所悟。

“前辈,这位姑娘病得很重,请你务必救她。”尉迟骏面色微冷,却掩不住眼中深深柔情。

怪人无声轻叹,这位师侄倒同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他衣袖一挥,“接着。”

尉迟骏一扬手,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没入掌心。

“喂她服下。”

尉迟骏依言,但药丸放入云清霜口中。她却咽不下去,药丸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极为难受,她干呕几声,又把药丸吐了出来。

“你扶住她。”怪人命令道。手抵在她背后,少时,一小股白烟从云清霜的头顶冒出,转眼飘散,不一会儿,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湿。怪人亦大汗淋漓,“现在可以喂她吃药了。”

尉迟骏心中疑惑重重,他使用的分明是自己的师门绝学少阳神功,尉迟骏也会,但比不得他功力深厚,不过眼下顾不得这些,救云清霜才最重要。

怪人看云清霜顺利服下药后,又道:“你现在替她换掉湿衣。”

尉迟骏大窘,瞬时红透耳根,“这万万不可。还请前辈遣一位姑娘家替她宽衣的好。”

怪人沉声道:“胡说八道!我数十年都是一人居住,哪儿来的姑娘?她身上的湿衣若不尽快除下,寒气侵入肺腑,势必又要大病一场,依她如今的身体是绝难支撑的。你自个儿琢磨着办。”

“前辈……”尉迟骏还待据理力争,那怪人刚才站立之处,此刻已是一片空地。

此时云清霜轻吟一声,恍惚清醒过来。尉迟骏忙道:“姑娘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等待许久,没有声响。

再低头看她,仍旧双目紧闭,眉心绞在一起,还是无知无觉。

尉迟骏呆立良久,目光停留在她娇美的容颜上,寻思片刻,闭上眼摸索过去。手指无意间碰到一处柔软,他背脊僵硬了下,一张俊脸红晕遍布。

他定了下心神,重新探上她的衣襟,感觉她浑身的皮肤烫得炙人,无暇顾及衣物下的身形,硬着头皮解开衣带,除下了湿衣。他胡乱替她擦干身体,临到穿衣时又犯了难。实在没有办法闭着眼为她更衣,他只得半侧过身体,让视线尽量不要落在她的身躯上,但在此过程中,还是几次从眼角瞥到她玲珑有致的曼妙曲线。

尉迟骏觉得口干舌燥,手指轻颤,费了好大劲才替她穿戴整齐。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脑中不时浮现适才的旖旎景象,他盘腿而坐,纳气吐息几个来回,方静下心来。

一睁眼,那怪人又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探过云清霜的额头,道:“烧退了。”当真是来去无踪,这份轻功足以惊世骇俗。

趁云清霜未苏醒之际,尉迟骏急于解惑,开口道:“前辈。”

那怪人似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迅速接话,“你一定奇怪为何我会使少阳神功对吗?”

尉迟骏微一挑眉,这位前辈莫非还擅长读心之术?尽管如此,他仍点了点头。

怪人笑意莫测高深,“你的师父没有和你提起过有位师伯吗?”

一经提醒,尉迟骏霍然省悟,眼中肃然起敬,“前辈您是……”

怪人缓缓摘下斗笠,现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我便是你的师伯丁逸。”

饶是尉迟骏事前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可怖面容惊了一跳,但他是何等样人,只一瞬间的工夫神情就恢复如常。心中疑团既释,他立刻上前行师门大礼。双膝刚屈,一股强大的力道制止了他,力道刚猛却不霸道,他只能随之直起身躯,心下暗自敬佩,这位师伯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测。

“师侄不必多礼,你且坐下。”丁逸捋了捋颔下白须,微笑道。

尉迟骏听师父说过,师伯为人最是豁达,向来不讲究虚礼,当下也不再坚持,依照他的吩咐坐于他对面。

“你师父收了个好徒弟啊。”丁逸笑呵呵道。虽然他笑起来脸上更显狰狞,但尉迟骏已知他身份,也知他没有恶意,自然不觉得恐怖了。

“师门武功博大精深,师侄所学还不到万一,实在惭愧。”尉迟骏谦虚道,笑容浅淡。

丁逸眸光自他脸上飞掠而过,“你师父的本领你已学得大半,所差的仅是火候,再有几年的熏陶,当可挤上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只稍加试探,便知其武学造诣的深浅。尉迟骏年纪尚轻,武功已到此境界,前途不可限量。他不禁欣慰,师门绝学后继有人。

尉迟骏沉默不语,神情淡然。按理说,他得此夸赞,即使不喜形于色,至少也是含蓄微笑,怎么都不该是这种表情。丁逸略一琢磨,了然于心,扬声笑道,“师侄无须介怀,我对本门武功的每一招每一式皆了如指掌,败给我并不丢人。”

尉迟骏细细一想,确实如此。武学的精妙之处在于出神入化层出不穷,若有人能预先知晓敌人下一招式,那克敌制胜便轻而易举。思及此,他心情舒畅许多,但随之又有疑惑涌上心头,他略略踌躇,终于问道:“师伯既早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迫我为徒?”眼角淡淡瞥过云清霜,言下之意,还连累了这位姑娘。

丁逸抬首睨了他一眼,“我只想考验你的为人,你也果真没有令我失望。”他视线平和地扫过云清霜依旧紧闭的双眼,“她的病情如此凶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时方有所悟,“奇怪,我给她服的是天灵丹,可治百病,按说早就该苏醒了。”

尉迟骏神色一滞,以手覆上她的额头,舒了口气,“烧的确是退了。”

丁逸神情却未见轻松,他为云清霜把过脉后,面色愈加凝重了。

“师伯,她怎么样了?”尉迟骏见丁逸迟迟不开口,忍不住催促。

丁逸收回手,微眯了一会儿眼,“她是中了毒,可我医术平庸,断不出是何种毒。不过她烧了一整晚都没事,想必毒性不算太厉害。”他哪知云清霜曾经服过怪华佗配制的良药,暂时把毒性压制住,但她已多日没有服药,毒气逐渐上涌,才导致昏迷不醒。

尉迟骏神色稍缓,漆黑的眸色蕴出点滴光彩,投射向云清霜的目光越发柔和。

丁逸哂笑,眼色微动,“师侄,这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

仿佛是心底的秘密被看破,尉迟骏俊脸微红,语音略嫌清冷,“师伯误会了,我与她仅是萍水相逢。”却是欲盖弥彰。

丁逸也不点破他,目光深邃柔和,笑意更甚。

尉迟骏满脸臊红,急于澄清,局促道:“师伯,她有心上人的,便是她的师兄,她昏迷中还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轻轻叹息,目中黯然失色。

丁逸有一瞬间的恍惚,此情此景,自己年轻时候也曾经历过。

此时,云清霜檀口微张,嘤咛一声,看情形就快醒来,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尉迟骏勉力撑起笑容,手指慢慢握紧。云清霜睁开眼睛的同时以手抚额,唇半启半合地呢喃着,“头好痛。”

“姑娘大病初愈,仍需好好休息。”视线徘徊在云清霜淡紫色的衣袖和衣襟之间,尉迟骏颇有些不自在。

云清霜没有觉出有何不妥,向尉迟骏道了谢,反倒是尉迟骏始终不敢抬头正视她。

她略微欠身,这才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待她看清楚丁逸的面容时,几乎惊叫出声。但她应变极快,自小修习的礼教也让她懂得如何不伤害别人的自尊,尽管心怦怦乱跳,还是竭力保持镇静。

丁逸看在眼里,对云清霜的印象大为改观。初时以为她不过是一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子,如今看来,也经过几番历练,并且秉性淳朴善良,倒也配得起他的师侄。“姑娘,你中了毒,你自己可知晓?”

云清霜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怡然一笑,简短道:“不打紧。”不再赘言。

丁逸见她神色间似不愿多说,也便作罢。

如此过了几日,云清霜的身体逐渐康复。

她急于离开这里,只是碍于性命乃丁逸所救,不好开口。但她心知再耽误不得,于是还是向丁逸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丁逸还没来得及张口,尉迟骏先道:“姑娘,你的病……”

“已经无碍了。”云清霜打断他。

“如此甚好。”丁逸呵呵笑着。

云清霜心中一宽,这位前辈毕竟还算是通情达理。

谁知丁逸又道,“既然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那就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云清霜愕然。

“我要传授你一套剑法。”

云清霜瞬时就冷了脸。他不但强迫尉迟骏为徒,如今还要威逼她。她说话不再客气,“强人所难的事,前辈似乎做上瘾了。”

丁逸并没有生气,丑陋的面容上反而容光焕发,“丫头,天底下要拜我为师者多过牛毛,我相中你,是你的福分。”

云清霜昂起头傲然道:“我乃邀月山庄柳慕枫门下二弟子云清霜,家师武功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我何须改拜他人为师?”

“原来你是柳兄的高足。”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丁逸没有同云清霜交过手,不知她的武功底细,但为她驱病之时,觉察到她体内真气虽弱却不紊乱,俨然出自名家。如今她自报师门,丁逸恍然大悟。

尉迟骏闻言却是一呆。

“没错。”云清霜神色疏淡。

原以为丁逸会因此忌惮,熟料他笑意更甚,“如此更妙。我同你师父有几十年的交情,他定会卖我这个面子。丫头,我这套剑法你是非学不可了。”

尉迟骏不解地瞥了丁逸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丁逸没有理会他,心道:若不是为了你这小子,我何必趟这趟浑水?

云清霜贝齿轻咬,“师父从未提起过您。”她仍是不信,到底语气软了许多。

丁逸长笑三声,“我丁逸虽不才,还不至于欺骗一个小女娃子。”

云清霜垂眸不语,暗道:此言不虚,他骗她确实得不到任何好处。

丁逸见她似有所动,当即趁热打铁,“丫头你放心,我不要你行拜师礼,待你学会剑法,便立刻让你走。”

“此话当真?前辈不会反悔吧?”再没有其他办法,云清霜只得屈从。

“一言九鼎乃大丈夫行径,哪有反悔的道理?”丁逸失笑。他的武功和地位已达一代宗师的境界,如今却被云清霜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怀疑,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姑娘的性子着实不讨人喜欢,可对着她,也硬是发不了脾气。

“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丁逸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留下云清霜和尉迟骏大眼对小眼,谁也没吭声。

看着云清霜,尉迟骏便不可控制地忆起那夜的情景,脸上不由得一红,讷讷地别开头。

云清霜心思纯净,没做多想,只觉得他与从前的行为大相径庭。

很快,丁逸就返回,手上多了两柄长剑。

丁逸将其中一柄扔给了云清霜,她没有推辞。她的纯钧宝剑落在了邀月小筑,正缺一件称手的兵刃。

剑鞘即是精致优雅,剑脱鞘后,宛如秋水芙蓉雍容清冽,光华摄人。再瞧丁逸交到尉迟骏手中的另一把宝剑,剑身上饰有七彩珠,九华玉,上方仿似有一团云气笼罩。云清霜的师父是相剑的大行家,她耳濡目染,也识得一二。这两柄剑,乃所有学武练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利器,价值连城。

“好剑。”云清霜赞叹道。

丁逸得意道:“你们看剑鞘。”

云清霜手中这柄上刻“秋水”二字,尉迟骏那把则是“行云”,行云流水,宛若天成,当真配得起这名。

“前辈慧眼,不知是从何处购得这两柄名剑?”云清霜兴致勃勃地问道。

丁逸神情舒展,闲闲道:“这剑是这洞穴的主人留下的。”

云清霜一直以为这里便是丁逸的居所,却原来另有玄机。

丁逸顿了顿,复道:“这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不仅留下了两柄宝剑,还有一本剑谱。”他手上捏着的薄薄的册子,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剑谱。

云清霜忽然领悟到他的意图,果不其然,丁逸续道:“你学了这套剑法,也就是他的隔世弟子。”他早就看穿云清霜心中所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修习过这套剑法,你得照谱习练,能否有所成,还要看你的悟性。”

云清霜心下一松。尽管之前她答应了丁逸学艺,但毕竟心存疑虑,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这样既不违背师门,又可遂了这位高人的心愿,真可谓一举两得。“多谢前辈。”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丁逸微微一笑,把剑谱郑重交付云清霜。

云清霜聪慧过人,仅用了两天工夫,就将口诀背得滚瓜烂熟。

初时她不以为意,认为这套剑法不过如此。她毕竟是柳慕枫的徒弟,家学渊博,寻常武功哪入得了她的眼。

但几天学下来,她为之心折。

剑谱扉页上没有书名字,只能暂且称之为无名剑法。

无名剑法,同她所学的落云剑法全然不同。

落英剑法注重内力同剑招相结合,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内功越高,威力越强,而无名剑胜在诡异多变,每一招都从旁人无法想象的角度刺出,出其不意,制得先机,因此对内力的要求反而不是很高。云清霜所中穿心跗骨针之毒,最忌讳动用内力,落英剑法不能轻易使用,而无名剑法正合她用。

云清霜喜不自胜,对创始无名剑法的前辈高人更是钦佩。

对于云清霜的悟性和资质,丁逸赞赏有加,当然她的勤奋努力他也同样看在眼里。

这一日,丁逸忽然把云清霜叫到身旁,笑道:“清霜,无名剑法你练了有一段时间了,今日我想试试你的功力。”

云清霜略一迟疑后道:“请前辈赐教。”

丁逸笑出了声,“若是我亲自出手,岂不是有以大欺小之嫌。师侄,就由你代劳。”

“是,师侄领命。”尉迟骏嘴角勾勒出浅浅笑容。

云清霜这才知错怪了他。之前,尉迟骏对待丁逸谦卑有礼,云清霜认为他胆小懦弱,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如今方知他们乃师叔侄关系,不禁为自己的莽撞武断感到羞愧。但随之更深的疑惑浮上心头,既然尉迟骏是丁逸的师侄,他们为何到今日方始相认?她并不了解前情,加上她对尉迟骏始终抱有警惕性,所以,稍有疑虑,矛头一定会指向他。

尉迟骏哪里知道她万千思绪起伏不平,轻轻颔首,眼中的暖意恰到好处,“云姑娘,请。”

云清霜跟随他来到一处平地,这儿是她平日练剑所在,宽敞,明亮,景色宜人。

两人对望了一眼,云清霜微垂下眼,淡淡道:“尉迟公子,请指教。”

尉迟骏知她不肯先行出招,也不再浪费唇舌,右手横剑防身,左手玉箫一展,用的正是师门绝技迎风十八式中的风起云涌。玉箫如影随形,仿似从四面八方攻来,四处都是尉迟骏的影子。云清霜丝毫不惧,迎面而上,抖落一朵剑花,剑光重重,反而将尉迟骏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次的比武是相互切磋,点到为止,不存在以性命相搏,比之尉迟骏王子湛之战,凶险要小许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双方可以将各自的技艺发挥到淋漓尽致。

尉迟骏轻功武艺皆胜云清霜一筹,但云清霜新学的无名剑法,同其他剑术相比根本就是反其道而行,角度刁钻,剑招奇诡,前五十招内二人平分秋色。

丁逸捋着半白的胡须,在一旁瞧得津津有味。

五十招后,云清霜因为大病初愈,又身中剧毒不可驱动内力,身法渐渐凝滞,完全是靠着奇诡多变的招式才勉强抵住尉迟骏凌厉的攻势,但动作已是迟缓,且气喘吁吁,香汗湿透了罗衣。她的身法不复灵活,精妙绝伦的剑术便施展不开,尉迟骏觑准一个机会,挡开她的宝剑,玉箫点上她的肩头,单手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眼底有轻柔的光泽。

丁逸道:“你已经基本掌握了无名剑法的要诀,现在所欠缺的仅是火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悠然一笑,“我也兑现当日的承诺,你随时可以离开。”

云清霜低低喘气。所幸丁逸以为她病体刚愈,才败给尉迟骏,若让他知晓她所中之毒如此猛烈,可就没法轻易脱身了。她微微一躬身,“多谢前辈。”

云清霜在当日傍晚就骑着青骊马离去,行色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同尉迟骏告别。

尉迟骏远远看着她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被拉长,心中略感惆怅。

忽地感觉到有一股劲风从背后而来,他本能地格剑一挡,迎上的却是丁逸似笑非笑的脸。尉迟骏赶紧收招,丁逸随手一挥,将之化为无形。

“师伯。”尉迟骏静默片刻后道。

丁逸慢慢道:“既然不舍,为何不跟着去?”

尉迟骏微微发窘,笑容僵在脸上,有些黯淡模糊。良久,才道:“师伯这玩笑……开大了。”

“呵呵。”丁逸不再迫他,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拿去。”

尉迟骏接过,打开扫了几眼,狐疑地望向丁逸。这本,同丁逸交给云清霜的无名剑谱,极其相似。

“你再仔细瞧瞧。”

细看之下,发现了其中的差别。这本剑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专为克制无名剑法而来。越往下看,越是心惊。招招在无名剑法启动前已经封死角度,占得先机,使得无名剑法的精妙根本无用武之地。

尉迟骏惊道:“师伯,这……”

丁逸笑容神秘高深,“这套剑法是无名剑法的克星,看似相生相克,但若果双剑合璧,则威力无穷。”

尉迟骏一点就透,当即脸上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师伯的好意侄儿心领了……”

话未说完就被丁逸打断,“傻小子,你就当多学一门武功防身又何妨。”

尉迟骏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也明白师伯这么做是为他着想,推辞几句也就接受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云清霜学成离开后,一路西行,直往宣城方向而去。她的目标很明确,便是城外的司徒别庄。早在将续命的良药抛下悬崖的那一刻,她就做了决定,要在毒发之前,找出司徒别庄中掩藏的秘密。

她心中本对国家民族大义意识较为淡薄,下山也不过是因为师命难违。但这段日子的磨炼,以及在同夏侯熙几个月的接触中,让她深有感悟,纵然一死,也有轻于鸿毛或重如泰山,如能探明司徒寒的隐秘,无论是对武林还是对西茗国抑或是北辰国都大有益处。

她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午时回到了宣城。她没有再急着赶路,先找了家客栈住下。

随便叫了些吃食送进房间后,她从背囊里取出一枚粉色药丸,在水中化开后,对着镜子往脸上涂抹。凭着惊人的记忆和高明的易容手段,片刻之后,镜中出现的是活脱脱的司徒盈。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容易,难的是神态动作也不能有丝毫破绽。云清霜闭起眼仔细回忆当日司徒盈的一举一动。幸好她同司徒盈极为投缘,所以对她印象深刻,加上她身高体形都和司徒盈相仿,她相信一定自己能够以假乱真。

云清霜在入夜时分悄然出了客栈,临走前,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她不能用内力,轻功就无用武之地,全靠青骊马代步,在离庄院还有一里处,撇马步行。

云清霜刚在庄院门前现身,就被夜巡的守卫的发现。一人高呼:“大小姐回来了!”另一人兴高采烈道:“我去禀告庄主。”

云清霜心中喜忧参半。

一方面,她对自个的易容术更有信心;另一方面,她素以为傲的轻功已不复存在。

云清霜减缓步子,算准守卫已通传,才慢吞吞地走进大厅。

司徒寒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眼都不抬一下,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舍得回来了。”

云清霜早有打算。她深吸口气,倔强地挺直腰板,一言不发。

“你没有话要说?”司徒寒的目光在她身上扫射一圈,语调稍稍变软。

云清霜这才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父亲,女儿知错了。”声音几未可闻,若不是用心聆听,根本不知她在说什么。

司徒寒却笑了。这女儿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自小被宠坏了,要她开口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如今她肯低头,实属难得,看来确实在外头碰了一鼻子灰。他不再难为她,柔声道:“回来就好。”手指抚上她的发顶,在那里婆娑几下。

不过是父女间最寻常的举动,却让云清霜鼻尖微酸,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傻孩子,”司徒寒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笑容温和,“在外面受委屈了?快回房休息,一觉睡醒就没事了。”对于司徒盈出走一事,他只字未提,仿佛是个再慈祥不过的老人。若非云清霜曾被他打成过重伤,又亲眼见到张若生所受酷刑,几乎要被他蒙骗。

“那女儿先行告退。”云清霜低着头说。

司徒寒点点头。

云清霜小步紧走,步出大厅,微微喘息,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水。如今已经成功踏出了第一步,接下去更不可掉以轻心。

云清霜对别庄内部结构并不陌生,拐过两个弯,便顺利找到司徒盈的住处。

伺候她的小丫鬟乍一见到她,竟一把抱住她,欢喜地哭出声。

云清霜对人向来冷淡,也没有类似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良久,那丫鬟才止住哭声,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睛,“叫小姐笑话了。”

云清霜想起当日的事,知道她是真心对待司徒盈,但苦于不知她的姓名,只得温婉地笑了笑。

倒是那丫鬟自顾自说开了:“小竹想死小姐了。”她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好小姐,你怎么回来了,那张公子呢?”

云清霜心道:这姑娘心地不错,为人也热情,就是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让人很难消受。她故意把脸一板,沉声道:“今后不要再提这个人。”

小竹把头低下,唯唯诺诺道:“是。”虽表面不再过问,心中到底存些疑惑。她年纪尚轻,心中藏不住事,眉目间流露少许。

云清霜暗道不好。她或许能够瞒过司徒寒,但小竹和司徒盈朝夕相处,对于她和张若生的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张若生负心的理由,在她那里恐怕难以成立,但话已出口,已是覆水难收。

云清霜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变,小竹自作聪明的解释让她安心不少。她说的是:“定是张公子惹小姐生气了。哼,小姐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半点儿委屈啊。”

云清霜顺着她的话不高不低地哼了一声。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小竹更为肯定她的猜测,她自以为是道:“也是该让他受点儿教训,看他以后还敢欺负小姐不。”小竹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倒像受尽委屈的人是她。

云清霜莞尔。这丫头忠心耿耿,司徒盈真是好福气。她又在心中暗自许下承诺,如果司徒寒当真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无奈与之起了冲突,她一定要设法保全小竹的性命。

小竹利落地整理好床铺,笑嘻嘻道:“小姐,你好好休息。小竹就在外间,你有事就唤我。”

云清霜又哪里睡得着,闭上眼,脑中全是同夏侯熙相处时的情景。一桩桩一件件,分外清晰。睁开眼,影像立刻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惆怅。

她无声地叹气,听着桌上红蜡烛哔哔啵啵爆出的火花声。夜,很漫长。

忽然,她听到轻微地拍门声,随即小竹应答,然后起身打开了门。

云清霜紧张地揪住被角,是谁会在半夜造访?

不一会儿小竹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姐,你睡着了吗?”

云清霜有心装睡,但小竹又问了几声,她只得道:“什么事?”

“楚公子想见小姐。”

云清霜装作睡意蒙眬,打着哈欠道:“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楚公子说有要紧的事,小竹不敢阻拦。”

云清霜贝齿轻咬住下唇,含糊不清道:“请他稍候。”她生怕有变,本就是和衣躺着,倒费不了多少工夫。她想了想,取出司徒盈送与她的玉镯戴在左腕上,又整了整衣衫,稍梳理了下头发,道:“请他进来。”

来者何人?司徒寒门下首徒楚天官是也。

原来在云清霜回房后,司徒寒思来想去,终是起了一点儿疑心。

云清霜的易容本领乃家传绝学,同东裕国南宫世家所制作的人皮面具在江湖中齐名。司徒寒在她脸上是瞧不出任何破绽的,只不过他发现女儿的性子突然变得内敛沉稳了许多。他为人谨慎,因此派遣楚天官前来试探一番。

云清霜见到他的刹那,神情呆了一瞬。天底下若再多几位这般绝色的男子,让女子情何以堪!只见他白衣飘飘,肤色晶莹,生得一对勾魂的桃花眼,唇角微勾起,手上摇着一柄折扇,笑容惬意。一句“师妹”嗓音清婉柔媚,端得叫人骨头都酥了。若不是小竹通报时提起过“楚公子”三个字,云清霜差点儿就错认他是女子。她简短道:“师兄找我何事?”声音疏离淡泊——她秉着言多必失的原则,绝不多说半个字。

这下却是歪打正着。司徒盈从小就讨厌楚天官,从不给这位师兄好脸色看,云清霜恰到好处的冷淡,让楚天官心头疑云先自去了几分,再瞧见云清霜腕上的玉镯,已是信了七八分。他唇角一扬,笑得妩媚动人,“我记挂着师妹,心急了些,扰了师妹的清梦了。”

云清霜顿时明白,他是替司徒寒刺探她来了。果真是狡猾多疑的老狐狸。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听他如何说。云清霜淡淡道:“无妨。”她在靠墙的位置坐下,同楚天官隔开一定的距离。

楚天官不急不躁,眸中尽是笑意。

小竹奉茶后,又退了出去。

楚天官捧起茶盅轻啜一口,动作轻柔优雅。他说话不疾不徐,同云清霜讲了些她不在庄院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琐事,再无言及其他。大部分时间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云清霜只静静聆听。楚天官不提及其他事,她也乐得装傻。

一整壶茶水下肚后,楚天官起身告辞。云清霜正纳闷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时,楚天官蓦地回过头,笑道:“师妹,我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云清霜心头一震,终于扯到正题了。她笑容不改,“请教不敢,师兄有话请说。”

其实楚天官一开始已经对她疑心尽去,但她过分的客套反而弄巧成拙。楚天官眼眸中蕴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缓缓道:“降雪玄霜剑的第十八式踏雪寻梅,我每每使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师妹你剑术最好,可否演示一番?”

降雪玄霜剑法是司徒寒平生最得意的武功之一,只传给了女儿司徒盈和大徒弟楚天官。楚天官的用意很明显,如果眼前是真正的司徒盈,自然信手拈来。但世事难料,他费尽心机,唯独没有料到云清霜有过奇遇,她所学的无名剑法中恰恰就有这一招。

箭在弦上,云清霜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将无名剑法中记载的踏雪寻梅剑招中规中矩地使出来。她身姿曼妙,长剑在手仿佛有了灵性,剑招虚实并用,身形飘忽如风。这招使完,云清霜立刻收手,迎上楚天官依旧平静如水的眼眸,她知道自己涉险过关了。

楚天官离开后,云清霜才得空静下心来仔细思量。

一开始或许楚天官对她存有戒心,但在她使出踏雪寻梅的招式后,她相信自己已经完全博得了楚天官的信任。

降雪玄霜剑法应该是司徒寒家传武学,懂得的人仅有少数几人,云清霜除了踏雪寻梅这招外,再不会其他。幸亏楚天官没有要求她多耍几招,否则非露馅不可。

运气似乎好得出奇。

但好运气的背后往往蕴藏深刻含义。

云清霜把贴身收藏的无名剑谱在桌上摊平,借着微弱的烛光,一页页翻开。在山洞的那段日子,她没日没夜地练剑,只想快点儿学会剑法,可以早日脱身,从没有仔细研究过那些剑招,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她要好好研读一番。

无名剑法共有九九八十一式,第一招为借花献佛,第二招为分花拂柳,分别是佛门绝学连环夺命剑和达摩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招。

某些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怎么都捉不住。

云清霜继续往下翻阅。

第三式为沧海微尘,乃南山剑法中最为精妙的一招。第四式是否极泰来,为紫华云英剑法的最后一招。

第五招是……

第三十招即是降雪玄霜剑法的第十八式踏雪寻梅。

云清霜略有所悟,等到她看到第四十八招时,双眼蓦然睁大,霍地站起身。

那上面记载的竟然是落云剑法的最后一式万剑归宗。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忽然明白了,无名剑谱是一本结合了江湖各门各派独门武学中最厉害剑招的剑谱,难怪每一招皆诡异多变,每一式都精妙绝伦。

师父在传授落云剑法时,曾将各门派的优缺点做过比较,所以云清霜才可以根据剑招名字加以区分辨别,但她印象中没有哪一种武功是将所有剑法的精髓融合为一套,更何况,谁又会对各门派的武功均了如指掌呢?

当初云清霜执意不愿学习无名剑法,在丁逸软硬兼施下才勉强应允,现在看来,若不是因为如此,她的身份今日已经被拆穿。

可见世间万事冥冥中早有注定。

无名剑法究竟出自哪位前辈高人,大概只有丁逸一人知道。但眼下云清霜没有精力理会,只能留待以后有机会再问个清楚。

转瞬过了七八日。

云清霜耐着性子,一直都没有去花园探查,但通过这些天的旁敲侧击,对庄里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司徒寒基本不太出庄,生活也极其有规律,每日卯时起床,花上一个时辰练功,从掌法剑术到暗器,无一不精通。云清霜躲在暗处观察,发现若论内力的精纯程度,他比不上师父,但是讲到所学武艺的博和杂,他明显占了上风。

庄院内除了云清霜、司徒寒和他的门徒外,其他人并不多。每个人各司其职,有仆人专门服侍,有守卫负责保护庄院安全。但令云清霜奇怪的是,她来了好些天,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两个月前将她劫持来这里的那几个人。她依稀记得小竹说起过那些人是新来的守卫,按理说,不该凭空失踪。她也曾暗地里向小竹打听过他们的下落,换来的是她一脸的迷惘。

这一日云清霜正和司徒寒在大厅品茶闲聊。她生性沉默寡言,而司徒盈却活泼开朗,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云清霜要扮演好这角色,着实辛苦。她绞尽脑汁,想些法子逗乐,倒也哄的司徒寒十分愉悦。

忽有守卫来报:尉迟公子造访。

云清霜一阵惊慌,握着茶盅的手稍一抖,尽管竭力保持平静,仍洒落了几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不可自乱阵脚,何况,她该对自己的易容术有信心,又刻意改变了声线,尉迟骏不可能认出她。

尉迟骏的目光落在云清霜身上,又迅速移开。直觉告诉他,这女子很眼熟,但在哪里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上一次他来到别庄,司徒盈刚巧离家出走,所以他们没有会过面。

司徒寒抚着长须笑道:“师侄,这是小女,也就是你的师妹。”他转向云清霜,笑容可掬,“盈儿,还不快来见过你尉迟师兄。”

云清霜落落大方地行礼,“小妹见过师兄。”手心却攥得紧紧的,心跳加速。

尉迟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越看越觉得熟识。

司徒寒笑得眯起了眼。这个师侄的武功人品他是一清二楚的,也早就有将女儿许配他的意愿,如果他们能因此成就好事,他是乐见其成的。

尉迟骏目光凛凛,脸上的笑意轻得如一缕清风掠过,“师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噢?”却是司徒寒兴致勃勃道,“盈儿,你同尉迟师侄见过面?”

云清霜心扑通扑通直跳,“没有。”她斩钉截铁道,“想必师兄是认错了人。”

“或许吧。”尉迟骏呵呵一笑。

司徒寒能瞧出他们之间暗潮涌动,但他以为不过是小儿女闹别扭,遂轻轻一笑,“你们年轻人亲近亲近,我还有事,先回房了。”他有意让他二人独处,怎知这让云清霜更为坐立难安。

尉迟骏能猜到司徒寒的心思,面上淡漠地没有一丝表情。云清霜唯恐被他揭穿身份,寥寥数语便起身告退。尉迟骏也没有挽留,只微微蹙起眉头,思绪翻滚如潮。

夜悄然而降,云破月初,清晖遍地。

云清霜在前厅陪司徒寒说了一会儿话后,起身回房。途经花园时,想起前事,不免多看了几眼。

一人迎面走来,一袭青衣飘逸如羽,神明爽俊,正是尉迟骏。他淡淡地瞥了云清霜一眼,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云清霜避之唯恐不及,对尉迟骏的冷淡自然求之不得。她半侧过身给尉迟骏让路,目光飘向别处,显得心不在焉。

尉迟骏眼底深邃如海,擦肩而过时,视线无意间掠过云清霜耳后的淡红色小痣,身子不由得一震,步子缓了下来。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云清霜面色苍白如纸,一只手按在腹部的位置,双目半开半闭,贝齿紧咬住没有血色的唇瓣,额间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溢出。

尉迟骏没有半分犹豫,立时扶住她,“你怎么了?”

云清霜摇了摇头,还在强自硬撑,但气血翻滚,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射而出。她身体摇晃了几下,软绵绵地倒在尉迟骏怀里。

尉迟骏急急道:“你忍一下。”边说边将手掌抵住她的后心。

云清霜动了动唇,奈何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尉迟骏锋锐的目光微微一闪,“先别说话,我替你疗伤。”

“不……不……行。”云清霜总算发出了完整的音节。

尉迟骏听不分明,眉头微拧,颇有些揣测道:“你可是有紧要的话说与我听?”

云清霜眨了下眼,尉迟骏凑过去,近乎是脸贴着脸,才勉强听清她说的是:“不可用真气。”

只说了这一句,云清霜身体前倾,又咳出一口血来。尉迟骏脸色变了又变,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尽力放柔了嗓音,“我要怎么才可以帮到你?”

云清霜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撑过去……就没事了。”她整个人无力又疲惫,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串串滚落,眼睛瞧出去全是隐隐绰绰的影像,好似有许多人围在她身边,伸出手去,却是什么都抓不到。她知此次毒性发作比之去往秦凰山那次要严重得多,能不能撑过去全看上天是否垂怜了。

尉迟骏急得面色煞白若雪。他什么都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她,将点滴温暖传送给她。

下腹部的剧痛无孔不入地向四肢百骸伸展开去,云清霜将指关节握得发白。如果就这样痛晕过去也便罢了,偏生她意识清明,痛楚每加深一分,都好似利剑穿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清霜逐渐缓过劲来,兴许是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她抬起眼,正对上尉迟骏清俊的脸庞,不由得微微一怔。他的双目略发红,下颚紧绷,满头满脸的汗水,倒好像被病痛折磨的人是他似的。他的眸光带着隐隐的焦灼和温存,将云清霜紧拥在怀,那般神情,就像是呵护一件珍宝,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永远失去她。“你……好些了?”他柔和地问道,有力的双臂还是环在云清霜的腰际。

“你……先放开我。”云清霜一双柔荑抵在他胸膛上,若不是碍于他刚给予过帮助,早就将他推开。她清醒而理智地告诫自己,从今往后,更要离他远一些。这个人知道太多有关她的事,迟早会成祸端。

尉迟骏依言放开她,怀中似仍留有余香。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云清霜,似乎是在等她开口解释。

云清霜心虚地看了他一眼,理了理思绪。尉迟骏定然对于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应该还不至大胆猜测到云清霜头上。她想一想,淡笑道:“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仇人追杀,受了内伤。不碍事,休息些时日就能痊愈。”

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并没有让尉迟骏掉以轻心,他清淡地一笑,笑容缥缈如烟,微合了眸子,脑海深处充斥的竟还是云清霜适才咳血的情形。他轻轻叹了下,张眼再度看向云清霜。

那苍白的面容同黑如点漆的瞳眸形成鲜明对比,却越发显得她清瘦寂寥。

“保重。”尉迟骏背过身,笑容消失殆尽。青色衣袍的一角,在转角处很快不见。

云清霜的笑里夹杂了苦涩,她整一整衣衫,走回卧房。

不远处的拐角闪出一个人影,若有所思地盯着云清霜离去的方向瞧了又瞧,脸上显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云清霜回房还不到半个时辰,司徒寒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小竹见了忙要给他请安,被他阻止。

云清霜正靠着梳妆台发呆。她冒充司徒盈已有些日子,但似乎毫无建树。司徒寒有事只会和他最信任的徒弟楚天官商量,两人关起房门,一谈就是大半日,却从来没在云清霜面前露半点儿口风。

她打探许久,休说查明内情,就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找到。她知自己时日不多,也是十分焦急。

今夜毒性突然发作,往后发作的次数可能会愈加频繁,加之尉迟骏又对她起了疑心,她愁肠百结,一块好好的帕子被她绞得不成样子。

“盈儿,有心事?”司徒寒抚过她的头顶,嗓音清亮。

云清霜惊了一下,很快镇定自若,“父亲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司徒寒笑吟吟道。

“父亲大人您就爱和女儿开玩笑。”云清霜故做羞涩状,低眉顺眼道。

“呵呵。”司徒寒宠溺地拍了他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乖女儿,爹有话和你说。”

云清霜掩唇而笑:“父亲大人有何教诲,女儿自当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