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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埋”瘟猪


他又拨通了队长的电话,村上乡上的人都来了。他们也给猪拍了照。

“你早晨的死猪呢?”书生样的乡干部问道。“埋了。你们帮我把这猪抬到山坡上去吧,我一个瘸子弄不动。顺便也看看我埋的那两头猪。”

瘸子找来绳子,把母猪的四条腿串在一起,又找来一根木杠穿进绳子里,三轮车师傅和队长抬着死猪,慢慢向山上走去。村长、乡干部、瘸子在后面跟着,就像一个送葬队。瘸子看着想着,笑了。他赶紧用手捂着嘴,怕笑声被他们发现。

到了坑地,乡干部拿出相机,对着被瘸子填埋的坑拍了照。三轮车师傅和队长把母猪抛进敞着的坑里,瘸子慢慢地往里面填着泥土,乡干部变换角度啪啪地按着相机。

干部队伍走了,瘸子也不填泥土了,他站在坑边,看着母猪,嘴里念道:早知道喂你是个坑,我就不喂了;你也算死得风光了,乡村社三级干部都来给你送行,哪个人有你这种荣耀?看了一会儿,呆愣了一会儿,瘸子拖着锄头,慢慢跛着,向家里走去,傻子在后面跟着。

晚上,三轮车师傅来了。

“你的车呢?”瘸子问道。“开走了。”“没车你怎么载?”三轮车师傅笑了笑,平静地说:“把猪拿出来吧。”瘸子从垮了的房子堆中拖出小猪,然后拍了拍手说:“那母猪要到山坡上去抬,你知道我一个人是拿不回来的。”

瘸子照着电筒,两个人来到了埋猪的地方。师傅跳下坑,刨开猪身上那层薄薄的泥土,使劲提起猪的后腿递给瘸子,瘸子在坑沿上弯腰抓着,一个在坑里抬,一个在坑沿拖,死猪被拖出了坑。师傅弯腰抓着猪的后腿,瘸子抓着猪的耳朵,两人一声轻而有力的喊,死猪就飞到了师傅的肩上。

两人在电筒光的照耀下来到了山脚,师傅轻声说道:“把电筒关上,去把小猪提出来。”瘸子关了电筒,趁着天空那微弱的光,从院子里提起小猪跟着师傅往公路走去。

好像约定好了似的,两人一来到公路边,山轮车也响着来了,师傅一抬肩膀,把猪抛进了车里;又从瘸子手里抢过小猪甩到车上;然后往瘸子手里塞了纸样的东西,就飞快地转身翻进车里跑了。只有十来秒钟的时间,就完成了一切。

回到屋里,瘸子拿出钱一看,小猪二十元,母猪一百元。一百二十元,离一头猪的饲料钱都还要差一大截呢,一根猪国家又能补偿多少钱呢!

福福啊福福,你爹咋这么没用呢?本想帮你把帐还了,你说女朋友就容易,哪想到我这个没用的瘸子是在给你添灾啊!傻子,我们活着有什么用啊!瘸子坐在电视机前,想着,自责着,然后就是发呆。

“瘸子,你龟儿真的不叫话!”楼下传来了喊叫声,“瘸子,你给老娘下来!”喊声很熟悉,有点像“烂货”婶娘的声音,只是声音没有了几年前的尖利和有力。

瘸子走下楼来,果然是“烂货”。很久不见这个婶娘了,她瘦了很多,没有了以前的丰满,皮肤也没有了以前的光泽,罩着她的是一种病态。

“什么事,婶娘?”瘸子小心地问道。

“烂货”瞪着眼睛看着瘸子,不说话,看得瘸子浑身不自在。瘸子顺着“烂货”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不会有病吧?你去看过了吗?”“烂货”关切地问道。

“婶娘,你咒我呀?”瘸子笑着说,他的笑藏在那深陷的眼窝里,那脸那眼眶绷着一层干燥的皮,与电视里看到的骷髅头骨没有区别。

“才多久不见?你咋瘦成这样了?”“烂货”继续问道。

“多久?起码有两年多了吧?婶娘,这几年你跑到哪里去了?”

“哪里去了?你不是不知道,老娘这样的人还能到哪里去?人老了,街上的歌厅不要了,就出门去了,地震后回来的;身体有点不舒服,就一直在家里。要不是你龟儿不叫话,老娘今天还不来见你。想老娘了吗?”

听了“烂货”的话,瘸子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那样微微地笑着,看着“烂货”。

“你龟儿的瘟猪咋卖给外人也不卖给我家?”“烂货”直视着瘸子的眼睛。

“哪里卖了?我埋在山上了。政府的人亲自埋的,还拍了照……”

“你哄鬼吧,老娘亲自去看了,你填的泥里什么都没有!说吧,卖给谁了?”瘸子不笑了,他尴尬地看着“烂货”,找不到话回答。

“卖给谁都是卖,你知道我家在做这种生意,为什么不卖给我?你的‘手倒拐’怎么往外拐?我们不是一家人?老娘不是还……有你这样做人的吗?”

瘸子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怕老娘知道了去告你?那么多村社干部的瘟猪都卖了,我们去告过谁?都是弄国家的钱,不弄白不弄,凭啥当官的可以弄,我们就不能弄?我告你做啥?我们是一家人!如果你家的猪能治好,老娘祝福你。如果治不好死了,就卖给老娘!再卖给外人,就是到了阎王那里老娘也饶不了你!”

瘸子一直没有说话,他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接受母亲的教训一样听着“烂货”的话。 “烂货” 说完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说:“瘸子,找个时间去看一下,你龟儿比魔鬼还可怕,老娘没有见过你这种瘦法的,瘦得不正常。”

“烂货”走了好一会,瘸子才回过神来。

不管瘸子怎样痛苦,怎样不舍,怎样小心地守护医治,他的三窝小猪和老母猪还是在“蓝耳朵”里死完了,死猪都被“烂货”的男人买去了。

也许死的猪太多了,死猪的时间太长了,从那次山坡拍照后,乡政府的官员就再也没有来过了,来的只是村长和队长,他们要瘸子埋,瘸子只是嘿嘿地笑,然后只说一句话:“你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紧跟领导的步伐。”于是,村长和队长每一次来都只是拍照,拍了照就走了。

就这样,瘸子用他的狡猾,死死抓着狡猾的村干部和队长,和他们一样,既得到了国家对死猪的赔偿补助,又得到了悄悄卖掉死猪的钱。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法摆脱在屁股后面添一笔新债的命运;没法摆脱大病一场的命运。

本来就很瘦的瘸子,大病之后更瘦了,简直和骷髅没有什么区别。更让人担忧的,是他的精神也萎靡了。他像“烂货”一样不再出门,带着傻子睡了吃,吃了睡。不想吃睡,就看看电视。在这样的日子里,瘸子等来了冬天,阴暗的冬天里,瘸子更加颓废起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傻子就是福福的累赘,不如死了好。至于怎么死,他没想好,也懒得去想。

这天,终于有太阳了。瘸子拿出躺椅撑在楼顶,躺在上面晒太阳。傻子端出板凳挨他坐着。突然,公路上传来了嘻嘻哈哈的打闹声,打闹声好像在朝着街上的方向走去。

干什么的?有什么事?瘸子立起身往公路望去,那是一大群人,有老有少,说说笑笑,很久没听到这样热闹的声音了。

那群人消失了,瘸子还在努力听着远去的声音,那些声音朦朦胧胧的,好像在山那边停了下来。瘸子扯了扯自己的耳朵,那些声音在瘸子对耳朵的揪扯中有点清楚了,他听到了小娃儿“要红包”的吵闹,听到了大人们拿烟给小孩“换红包”的戏语声。

原来有娃儿结婚。瘸子坐回躺椅,弯着腰,双肘在膝盖撑着头。应该去啊!大家都去了,自己也应该去。是哪家呢?去看了再说。瘸子不想起身,可他还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跛下楼,锁好门,走到了公路上。

傻子在后面跟着,头发很乱。她一路走,一路念着:“接‘新儿’了,接‘新儿’了……嘿嘿,接‘新儿’了。”瘸子没有理睬傻子的话,只管向着喊闹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