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领着女孩,穿行在秦岭北方的密林中。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歌声,回荡在群山之间。
“满树秋色,叶纷飞,暮雨将至。一回首,镜中白发,对影成痴。百年光阴转眼过,容颜不复少年时。凭窗望,雨打满地黄,如昨日。
梦中醒,忆前事;拍案起,向天指。人岂无远虑,患多必失。半生蹉跎浑如梦,一念回头应未迟。重抖擞,再拾少年志,未可知【1】。”
女孩眨了眨眼睛,说:“那个人又在唱歌!”
白泽点点头,微笑不语。
囚牛的歌声中不再有苍凉悲怆之感,反而隐隐有解脱、喜悦之意。
这位钟山首徒,也许以后会走上和烛龙不同的道路吧。
前方百里左右,就到了关山地界。就算烛龙野心再大,也不敢轻易与关山白凤鸿鹄撕破脸皮,兵戎相见。
到了那里,女孩也就安全了。
女孩从未离开过故乡青丘山,在这一望无际的密林中,兴奋得又蹦又跳。
前方有人。
白泽领着女孩,停下脚步。
来者是一个女子,穿着浅蓝色云绣衫,软烟罗裙,头戴八宝攒珠钗,耳挂翡翠滴珠环,容貌秀美,笑容可人。
她轻启贝齿,问道:“前面可是白大侠和青丘少主人?”
白大侠?
白泽哑然失笑,说道:“正是。”
那女子又说:“小女名为蓝孔雀,从关山来,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两位。”
白泽拱手说道:“有劳了。”
蓝孔雀噗嗤一笑,说道:“听主人说,白大侠眼高于顶,心高气傲,寻常人物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今日一见,却是个谦谦君子模样?”
白泽说道:“白泽虽然名声不好,不过也并不是全不懂礼数的人。再说姑娘笑面相迎,在下怎能恶语相对?”
蓝孔雀说:“我家主人知道白大侠要来,早就备好酒席,翘首以待,命小女在此等候。两位旅途劳顿,真是辛苦了。”
白泽说道:“多谢。”
蓝孔雀走到女孩面前,施礼万福,说道:“这位可是青丘的少主人?”
女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姑姑好。”
蓝孔雀笑逐颜开,用袖子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污迹,说:“不是姑姑,是姐姐。少主人这一路应该吃了不少苦,我家主人早就准备了很多新奇玩具,说一定要让您玩得开心。”
“真的吗?”女孩高兴地说。
“是啊,”蓝孔雀笑着说,“我家主人知道您要来,可是高兴坏了呢。”
蓝孔雀带着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前继续行走。
她走在白泽身边,笑语盈盈。白泽拉着女孩的手,放缓脚步,与蓝孔雀并肩而行。
“白大侠,这一路,可曾被钟山的追兵阻截?”
“几个虾兵蟹将而已,随手就打发了。”
“白大侠果然威武,小女深感敬佩。那不知道白大侠为什么衣衫褴褛,浑身焦黑呢?”
“.…..你家主人近来可好?”
“好得很啊。我家主人每天游山玩水,悠闲自在。”
“哼,世人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要是知道了,燕雀都要被气死。”
“说的有道理…..白大侠,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家主人呢?”
“我没有骂他,已经很客气了。”
“看来我家主人说得没错,白大侠果然与众不同。”
“多谢夸奖。”
“……听说白大侠和我家主人自幼相识,不知道是真是假?”
“也可以这么说。”
“太好了,元初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什么意思?”
“大侠勿怪,小女失言了。等到了关山,白大侠就明白了。”
白泽微微皱眉,心想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算了,既然她不说,自己也懒得问。
就在这时,前面树林中,传来一阵“呜呜”的刺耳声音。
寒光闪动,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射来。
是夺煞追魂七飞剑!
白泽大吃一惊,抱起女孩向旁边闪去。女孩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白泽心中恼怒。
难道这嘲风心有不甘,怨恨难平,竟然不顾廉耻,暗中折返,前来偷袭?
谁知这飞剑的目标并不是他,也不是身边的女孩,而是蓝孔雀。
蓝孔雀怒叱一声,打出八根孔雀翎羽,弹开飞剑。
这些飞剑被弹开后,在空中旋转数圈,竟然又飞了回来,来势劲急,呜呜有声。
白泽定睛看去,袭击蓝孔雀的飞剑并不是七把,只有五把。
那么来者并不是嘲风。难道是其他妖仙?这秦岭之中,还有谁能有此修为?
蓝孔雀道行尚浅,独斗五把飞剑,相当吃力,片刻间身上就被划出两道伤痕,眼看就要伤在飞剑之下。
此刻不由多想,白泽放下女孩,取出“九妄”,飞身上前解救。
除了上次自己用的木蝶招数之外,这“夺煞追魂七飞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弱点,那就是七把剑中有一把为“总枢”,只要破掉这把飞剑,其他的自然不攻自破。
这总枢之剑在哪里,常人并无法分辨,但是这哪里难得倒白泽?
“九妄”出手,一招“玉出昆冈”,将那把飞剑荡开,接着“剑断乾坤”、“白虹贯日”,俱是凝聚劲力、摧金断玉的招数。那把“总枢”之剑应声而断,落在地上。
剩下的四把飞剑,如同断线风筝,也随即掉落。
蓝孔雀惊魂未定,倚在一棵大树上不住喘息。
白泽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一阵掌声从背后传来。
白泽急忙回头,看到身后的景象,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一个红衣少年站在女孩身后,面带笑容,正拍手鼓掌。他相貌俊朗,衣饰华贵,腰间悬着一把长剑,剑鞘赤红如焰。
白泽心中懊悔,一时不察,竟中了敌人诡计。此人用飞剑攻击蓝孔雀显然是早有预谋,自己太过自负,竟害得女孩落入险地。
这少年虽然容貌与“休王”烛龙颇为神似,但并不是烛龙,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他身着红衣,眼神锐利,腰间的宝剑正是烛龙的宝物“衔烛”。
片刻之后,白泽突然醒悟。
“你是烛龙之子,猰貐?”
传说中烛龙生有一子,名唤猰貐,修为不俗,长侍于烛龙左右。
听到这个传闻时,白泽曾经嗤之以鼻。
金仙之体,已和肉体凡胎完全不同,几乎不可能再繁衍后代。更何况,烛龙乃天地所生仙兽,天下仅此一只,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但是现在…..猰貐和这女孩…..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已经不由他不信了。
少年拱手说道:“白兄好眼光,在下正是猰貐。听说白兄大显神威,连败我门下各位师兄,敬佩万分,特来拜会。”
白泽沉默不语。
自己刚才太过粗心大意,以为钟山七杰已败,不会再有其他钟山弟子对自己有威胁,为救援蓝孔雀,陷入此人圈套。
这少年眉宇间笼着一层煞气,显然并非善类。他行事颇有烛龙之风,毒辣果断,百无禁忌。
相较起来,他的几位师兄都是重信守义之人,若是钟山七杰在此,绝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猰貐妖气内敛,从外面看丝毫不露痕迹。但白泽慧眼如炬,知道对方修为极高,已臻大乘元圣之境,虽然比起他的几位师兄,功力也许有所不及,但是比起自己来说,远胜于己。
而且自己的情况很不妙。
四肢无力,全身酸痛,妖力透支,心困神乏,而最关键的,是女孩已经落入了敌人手中,自己已经陷入了极大的被动。
女孩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见白泽的表情,也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撒腿向白泽方向跑去。
“哪里跑!”猰貐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拎了回来。
蓝孔雀见女孩受困,怒叱道:“快放开她!他们两位可是我们关山的贵客,你不要命了吗!”
猰貐冷笑道:“这位姑娘,这里并非关山地界,此事也与关山诸位无关。在下劝你不要插手钟山与青丘之事,否则,就算是关山三凤,也难以独善其身。难道你真以为我钟山无人吗?”
“你——!”蓝孔雀没想到猰貐会如此骄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坏人,你放开我!”女孩一边挣扎,一边用脚去踢他。
猰貐冷冷地说道:“你再动的话,我就杀了白泽怎么样?”
女孩听言,顿时不敢再动,心中害怕,哭道:“白泽,白泽!”
白泽心中怒极,但深知此时只要一步走差,就会全盘覆没。
他极力稳住呼吸,平复心境,表情平淡如常,说道:“既然想杀我白泽,阁下尽可以凭真本事一试。如果钟山之士只会藏头匿尾,欺凌妇孺,那便有不如无!”
“说的好!”猰貐说道:“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我钟山大业之前,个人的名节又算得了什么?今天如果让着青丘孽种逃脱,以后必然会不利于我钟山。单打独斗,我未必是你对手,只好出此下策,只望白兄谅解。”
“好说!”
白泽话音未落,一步踏出,正是赫赫有名的步法“电光火石”,人影如电光一闪,瞬间欺到猰貐身前。剑光闪耀,一招“寒鸦惊掠”刺向猰貐咽喉要害。
猰貐一声冷笑,不闪不避,竟把女孩提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当作盾牌。
白泽急忙变招,横转剑锋,向他双脚扫去。
猰貐故技重施,又把女孩放到白泽的剑路上,让他不得不撤剑回招。
白泽收剑时露出破绽,被猰貐狠狠地踢了一脚,身形不稳,踉跄后退。
“卑鄙!”蓝孔雀见状,气得跳脚,骂道:“堂堂钟山少主,拿孩子挡剑,还要不要脸了?”
猰貐冷笑道:“凡挡我钟山霸业者,只有死路一条!反正这孽种也活不过今日,能为我猰貐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无耻!”蓝孔雀骂道。
白泽深吸一口气,媃身再上,这次他用的剑招是天山剑客赵千城的成名绝招“千山暮雪”,剑影如万朵雪花飘落,剑势不快,却似无处不在。
猰貐仍然想用女孩挡剑,谁知道白泽的剑招竟像天山暴雪一般,从缝隙处不断袭来,招招指向自己要害,却没有伤到女孩分毫。
此人剑术如此之高,难怪嘲风也败在他剑下……
猰貐左支右绌,不得不放开女孩,躲避这精妙无方的剑法。
白泽心中大喜,连忙用左臂揽过女孩。女孩虽然受了惊吓,好在并没有受伤。
趁白泽分心之时,猰貐终于抽出了那把传自父亲烛龙的宝剑“衔烛”!
“咔!”
右肩传来一阵剧痛,鲜血四溅。
白泽闷哼一声,向后跃开。
猰貐拿着一把长剑,剑锋赤红如火。千百年来烛龙拿着这把剑在妖仙界东征西讨,让无数妖仙闻风丧胆。
这把剑的威名,几乎能与天地间的九件至宝相提并论。
猰貐的左手,拿着一支断臂,正是白泽的右臂。
就在刚才白泽接过女孩之时,破绽大露。猰貐怎能错过如此良机?断然拔出“衔烛”出手,果然一击奏功,将白泽右臂斩落。白泽的宝剑“九妄”也在这一击之下,断成了两截。
直到这时,猰貐才算放下心来。蓝孔雀和女孩都不足为意,他心中最忌惮的,只是白泽一人而已。这白发少年的本事再大,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能结印施法,不能施展剑术,对自己已经难以构成威胁。
蓝孔雀连忙跑过来,要帮他包扎伤口。
白泽摇摇头,把女孩放到地上,伸手点了自己右肩数个穴道,止住出血。
女孩一边哭一边说:“白泽,你怎么了?会不会疼?”
猰貐说道:“白兄,事到如今,何必为了他人搭上自己性命?小弟只要这女孩的命,白兄可以自行离去,在下绝不阻拦。”
“哼,就算你是烛龙之子,在我白泽眼里也只是个废物!猰貐,你今天注定什么都拿不到!”
虽然嘴上逞强,但是白泽心中明白,这个少年是比钟山七杰更加棘手的敌人,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取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刚才自己确实有意卖个破绽,让他出手攻击,然后顺势把女孩夺过来,谁知道他竟然先行一步放开女孩,自己只好涉险救人。但是就算如此,想伤到自己也非易事。这猰貐的剑术之强,已经不亚于他的师兄嘲风,“衔烛”威力之大,更是超乎想象。这一步,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自己失去的右臂上,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绝不能落在猰貐手里。
但是要夺回右臂,又要保护女孩,该如何是好?
“无耻奸贼,今天本姑娘跟你拼了!”
蓝孔雀飞身上前,拔出腰间双剑,与猰貐斗在一起。她道行和敌人差距太大,只盼能拼个两败俱伤,用的招数尽是进手招,只求伤敌,不求自保。
猰貐似乎不愿与关山结怨,见招拆招,并未下杀招,两个人暂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白泽略一思索,在女孩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女孩一边哭,一边点头。
白泽叹了口气。
没想到我白泽英雄一世,最后竟然还要一个小女孩出手相助,这就是天意?或者说,这就是……道?
那边争斗的两人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蓝孔雀雨仙修为,怎能是猰貐的对手?猰貐剑光陡胜,蓝孔雀痛哼一声,被一掌打飞,晕死过去。
白泽挺身而起,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然后抄起地上刚才掉落的飞剑,飞身上前。
他轻蔑地说道:“就凭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拿出来献丑?今天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剑法是什么样子!”
猰貐嘿嘿笑道:“白兄如此胡来,难道真的不吝惜千年修为,身家性命?”
“就凭你这废物也想杀我,做梦去吧!”
白泽说完,挺剑而上,与猰貐斗在一起。他剑法虽高,但力道不足且重伤在身,所用的剑也只是凡品,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有信心,在剑法上,不会输给任何人。
猰貐出招谨慎,并不急功冒进,这一点远胜于他的师兄嘲风,显然极有城府。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数百回合,只见剑光鳞闪,如星群坠落;斗气纵横,如风撼长江。
都到分际之时,白泽似乎气力用尽,突然身形一晃,招式散乱。
猰貐怎能放过如此良机,长剑中宫直进,刺进白泽胸膛,穿胸而过。
猰貐心中一喜。中了这一剑,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白泽忍住剧痛,趁他分神之时,抛下铁剑,伸手夺过自己的断臂,不顾贯体之痛,向后跃开。
只见一条血箭横洒当空。白泽脚步虚浮,摔倒在地。
猰貐的脸上露出微笑。
今日七位师兄都没能完成之事,竟然被自己做到了,回去定能得到父亲嘉奖,看来以后在钟山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女孩奋力跑到白泽身边,用小手按着他胸前伤口,哭道:“白泽,你不要死!”
猰貐提剑上前,要取白泽和这孩子的首级回去复命。白泽喃喃地说了什么,也许是遗言?或者是临死前的呓语?
女孩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高高地举起来。
那是一面小巧的镜子,镜面银白如雪。
“不许你杀白泽!”
一道白光从镜子从散射出来,瞬间笼罩了整片森林。
猰貐眼前顿时只有一片雪白,连忙用手挡住眼睛。
他心中惊骇莫名。
这个法宝…..究竟是……
白光逐渐减弱,猰貐急忙四处张望。只见树影森森,篱草丛丛,野花片片,微风习习,周围一片安详宁静,正是一年秦岭好时光。
只是重伤的白泽和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
那白泽已经断了一臂,重伤垂死,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凭空消失,只有杂乱的脚印和血迹,显示刚才的事情并非梦幻。
猰貐顿足长叹。
功亏一篑,令人扼腕。
注:
1.词名《满江红•暮秋》作者原创,借以自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