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不见的暴雨骤雨冲刷着蒙山市这个素来干旱的内陆城市。天空像是一个在哭泣的女人，尽情的向大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李战雄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狂风卷着密集的水柱东飘西荡，大颗的雨滴连成一股水绳抽打在巨大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嘣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外面硬闯进来。乌云密布的天空，把阳光挡在了厚厚的云层外，即便是白天，也不得不打开办公室里所有的灯，莫非老天在昭示着什么吗？
老人们俗语中常说的“龙年水涝”，而龙这个虚幻的动物在中国人眼里也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它是十二生肖中唯一一个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生物，看来龙年确实将会成为不平凡的一年。
现在的煤炭市场也像是在经历一场狂风暴雨，其猛烈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窗外的天气，同样的出人意料，同样的让人毫无准备。
这场大雨也像是在冲刷着李战雄曾经发热的头脑，他已经有些醒悟，自己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买了一艘巨大的轮船，而他作为舵手却赌错了航行的方向，迷失在了茫茫的大海上，此刻这艘船不知会驶向何方。
也许本来就不擅长赌博的他，当初就不应该冒险去赌这一把，但是现在已经彻底无法挽回。
晚上李战雄也没有回家，而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睡了一夜，这里原本就有一个小房间专门放了一张床供他午休。
回家又能怎样呢？父母不在身边，妻子走了，孩子也都离他而去。与其一个人孤独的面对那空荡荡的一个大屋子，还不如睡在这办公室里更温馨一点儿。
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还没有完全停下来。乌云依旧笼罩着整个蒙山市。
秘书早上上班打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帮他打扫着房间。司机小陈也早早的买好了早餐给他送了上来。
桌子上的烟灰缸像是个永远吃不满的恶鬼，不一会儿嘴里就塞满了烟头。
李战雄晚上并没有睡好，上市的失利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原本以为可以通过上市转化成公司股权的私募投资者们，现在一下子也变成了他的债主。他现在应付银行的贷款都有些勉强，如何能够承受的起20亿元的赎回投资。
他又点了一支烟，仰面躺在办公室的皮椅上，静静的盘算着手中的资产。
秘书敲门进来说道：“李总，王总来了。”
“让他进来吧。”李战雄回道。
一个长的干瘦的小眼睛男人走了进来。这个男人叫王拔高，他是李战雄下属一个煤矿的副总经理，专门负责协调煤矿与村民的关系。王没什么文化，也不懂煤矿，但他是当地那个村村长的弟弟，也正因为这层关系李战雄才用他帮着摆平村里的一些麻烦事儿。
“李总，”王拔高眯着个眼睛走了过来。
“嗯，坐，有什么事儿，说吧。”李战雄问道。
“还不是村里那帮村民征地的事情。”王拔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咱们不是已经和村里签好协议了吗？”李战雄问道。
“签是签好了，不过……”王拔高有些吞吞吐吐的，“不过，现在可能要有些变故。”
“当初这事儿可是你哥出面协调的啊。咱们不是说好分期每年向村里支付一笔补偿金的吗？”李战雄有些疑惑，“更何况那里面好多地，其实本来就是荒地，但是雄海也按照同样的标准给计算了补偿费用，应该说这个条件已经不错了啊。”
“李总，你看当初咱们实际用地面积一共是463亩，向国土局申报正式征地手续的只有320亩，其余的土地是按照以租代征的方式和村里签订的协议。”王拔高说道，“当然这剩下的100多亩地也是我哥出面协调下来的，虽然没有征地办手续，但已经交给咱们雄海实际使用了。”
“现在有的村民对咱们租地的协议提出了异议，说地租的便宜了，而且觉得支付方式不合理，想要提高每年的租金，要么就一次性把十年的租金全部都支付了。我哥也没办法，那些村民闹得厉害，尤其是那个带头的黄老二，带着几个村民不但到村委会闹，还跑到咱们矿上，说不同意就不让咱们生产。这不前两天我好说歹说给劝了回去。还好这两天下雨，他们没出来，不然早就又跑到矿上来闹了。”王拔高无奈的说道，“我哥也给他们做工作了，但是这些人无论你怎么说都不听，还扬言要去上访。您看这……”
“当初这事可是村委会盖了章说没问题的，况且咱们都是让每家每户都按了手印的，”李战雄道，“而且雄海这两年不是按时给村民支付着租金吗？早就都定好的事情不能说变就变吧。”
“原本咱们煤矿效益好的时候也不存在这些问题，他们都知道煤矿有钱，所以不担心给不了。您看这不是现在煤炭市场有些不景气了嘛，八成后面有人挑唆，再加上他们有的人怕万一矿上不行了，以后那些租金管谁要去？所以就闹出这事儿来。这些村民都没什么文化，你跟他讲理讲不通。”王拔高叹道，“再说我哥还想下届村长连任，不想得罪这些人。所以让我来再跟您商量商量。”
“这样吧，你回去再好好做做村民的工作，让你哥也帮帮忙，我也再考虑考虑。”李战雄道，“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轻易开口子。一旦我们答应下来，就会产生连锁反应，其他地方的村民知道了，肯定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那还不乱了套了。再说了一次性支付10年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煤炭市场的状况大家也都清楚，让老百姓也多体谅一下。”
王拔高勉强点头答应着，一脸为难的样子。
李战雄安顿完，看他还没有有离开的样子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李总，您看，您也知道我哥和村里几个亲戚合伙养了几台挖掘机，现在还欠着银行贷款呢。您能不能帮忙打个招呼，把矿上东北角那块土方工程包给我们做。”王拔高满脸堆笑的说道。
“行，没问题。”李战雄爽快的答应了，“但是村民的事情，你一定得让你哥帮我搞定。”
王拔高一看得了便宜，这才嘿嘿一笑回应道：“行，李总您放心。有您一句话我们兄弟俩一定帮您摆平。”
打发走了王拔高，李战雄又点了支烟，坐在那里沉思起来。
在蒙山市开矿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必须和当地的村里搞好关系，尤其是每个村的村长。
这些年搞村民直接选举，能够选上村长的人，除了有些真本事外，投资也很大。但还是有很多人弃之若骛，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个位子投资大，回报也不小。尤其是那些有着大企业入驻的村子，更是油水颇多。一般企业也都不愿意得罪这些地头蛇，因此会额外的对这些人给予一些好处。
如果不是因为煤炭，这座城市下属的几个县至今仍然戴着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但是现在各路企业都挤进来投资，密密麻麻的焦化厂、洗煤厂、煤矿、化工厂、发电厂等等连城了一片，经济发展也已经走在了全国百强的前列。
企业在当地建设最大的问题就是征地，也是造成纠纷最多的。随着这几年工业的发展，可以征用的土地越来越少，政府那边每年的新增工业用地指标也卡的很紧，办理征地的手续程序复杂不说，审批周期也很长，必须统一报到省国土批复才行。除了正式办理了征地手续的土地外，很多用地都属于以租代征方式从农民手中租用的。李战雄很清楚这种方式并不符合法律规定，但是这也是无奈之举。
早些年征地的费用还不算高，自从煤炭行业火了以后，老百姓的胃口也随着水涨船高。每个项目在征地上的费用往往都高达数千万元，这其中还不包括方方面面打点人的必要支出。
蒙山市周边的县里原本多是些贫瘠的土地，若是靠种粮食，恐怕当地百姓连吃饭都不够，但是一旦遇上煤炭企业征地，往往有些村民都能够分到一笔他们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巨款。这些人也就靠着征地而致富了起来。当初煤炭行情火爆，企业也乐得支付更高的代价以换取这些人不再来找麻烦。
这两年随着新闻媒体的发达，老百姓的维权意识也越来越高。倘若在征地问题上处理不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某个记者披露到报纸或网络上去，那就更不得了了。
李战雄想了想，拿起手机给王拔高的哥哥打了个电话，说了两句奉承的话，又谈了谈租地补偿的问题，在听到那边满意的答复后，才放下心来。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些征回来的地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长远价值。毕竟在那些偏僻的山村里除了地下的煤碳资源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开发的。一旦资源开采枯竭，这些花费巨资征回来的土地也就没有了任何价值，谁也不会傻的跑到山沟里开发房地产。而那些拿到征地款的农民们，大多也逃离了那土地，在周边的县城甚至蒙山市里买好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