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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心疼你(1)


  这几天过得很平静,花依铭的生活进入了一种稳定状态,上班,下班,没有楚慕再来骚扰,也没有徐程的要债电话,每天就做着端咖啡、擦桌子这点活儿。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有时候会觉得,其实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从几年前听到那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现在她苟延残喘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她觉得人生很可能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一场战斗,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累到发现,原来活着本身就是挺费劲的一件事,它不会比死亡好多少。多年前她站在一个距离死亡最近的位置,曾经感受过死亡的气息。她也曾庆幸过自己终于还是留在了这个世界,可现在她发现,再怎么可怕的死亡,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然后就是虚无,一了百了。而活着,就像是在无法逾越的空间里徒劳地、永远地挣扎着,没有出头之日。

  在这样的绝望里,她偶尔会想起楚慕,也会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他们还能并肩站在一起,哪怕是作为朋友。可现在看来,属于自己的现实本身就已经划出一条巨大的鸿沟,横在她和楚慕之间。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她时常觉得,老天对她非常残忍的一点,其实是在于给了她希望。

  她曾经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可她还是见到了。她见到他像她最初想象的那样,穿着白大褂的帅气模样。他的工作体面又有技术含量,他有一个身材不错的女朋友,除了这些之外,她对现在的他其实也一无所知。不过她想,他一定过得很好,不像她这样浑浑噩噩。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天气变了,开始下起小雨。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天晚上楚慕坐过的那个邻着落地窗的位子,然后她撑起伞,踏上回家的路。

  她要走五百多米,然后坐深夜最后一班公交车,晃晃悠悠半个小时到家。她走到楼下,闻见自己衣服上一股浓重的咖啡味儿,这种味道在户外的风里雨里都没有消散,这让她有些懊恼。她时常在咖啡那种苦涩的味道里感觉有些窒息,觉得这一切就像她现在的生活一样,可以总结为——让人难以忍受。

  走到一半,雨势开始变大,她索性合了伞。她想,这雨水大概可以冲刷一下她身上的这股味儿。后来她又恍恍惚惚想起楚慕抱着她的时候,她可以辨析出他身上的味道,那他也一定可以辨析出她身上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一个咖啡厅服务员的味道,一个被抛弃了的女人的味道,一个落魄而不堪的灵魂的味道。

  她麻木地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茫然地往前走,她忘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多久,但现在她荒芜的心底有铺天盖地的恐慌,她害怕这一切永远都结束不了了。

  没完没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脚底下,雨水溅起来,她穿着短裤,光着的小腿上也都是水,走到公交车站一看,末班车居然已经开走了。她叹了口气,又慢慢地晃到地铁站。

  这时候的地铁已经很空了,她走进去,整节车厢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浑身湿漉漉的,也不想坐,索性站在那里,发愣。

  一站,又一站。到了南稍门,她还直愣愣地盯着车窗玻璃发呆,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她的眼皮稍微抬了抬,然后愣了一下。

  这个人……有些吓人。

  倒不是说长相,而是深夜一个人坐地铁回家,又看到一个喘着粗气、慌慌张张跑进地铁的男人,况且,他脸上还有血,衣服上也都是血,这状况实在让任何人都不能淡定。

  然而花依铭实在是太累了,她真的就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男人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撞上花依铭的一瞥,刚想要解释一下免得吓到人,结果居然看见眼前的女人又低下头去了。

  她没有再看他。

  男人有些困惑,正常人应该不是这反应。

  不过他也顾不得了,他捂着胸口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平稳了一下呼吸。胸口疼得很厉害,他想,这帮人下手也太狠了。

  他咳嗽了一下,出了点儿血,他摸了摸,连张纸巾也没有,他于是冲着车厢里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花依铭,问:“你好……请问你有纸吗?”

  花依铭没有动弹。

  难道她是个聋子?男人有些颓唐地叹了口气,用手抹了一把嘴,手心就全都是血了。

  他觉得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和一个发呆的聋子。

  他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等一下要怎么去医院呢?他想着,又试探性地问花依铭:“你好,你知道下一站附近哪里有医院吗……”

  一说话,他胸口就疼得更厉害了。

  出乎他的意料,花依铭回过头,看着他,突然张了口:“有。”

  然后她站好翻了翻包,掏出一包纸巾扔过去:“给,你擦一下吧。”

  那纸巾被扔在他胸口上,男人愣了一下,费劲地撑起身体来,拿过纸巾一边擦,一边问:“那你知道那医院怎么走吗……”

  “下一站出地铁B出口,靠着南边直走,然后在十字路口右转,再走个几百米差不多就到了。”

  “谢谢。”

  她又瞟了他一眼,看见他有了纸巾,正大口吐血吐得格外欢畅,又说:“你觉得你这样可以自己坚持到医院吗?”

  “应该可以……”

  男人才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沫来,然后眼神涣散地歪了脑袋,接着眼睛就闭上了。

  花依铭这才吓了一跳,该不会这一句话就给问死了吧……她凑过去,伸手在男人鼻子底下一探,还好,还有气,约莫是晕过去了。

  她也快到站了。她四下看看,整节车厢也就他们俩人,就这么丢下这个男人走吗?她不太确定。

  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来打了急救电话。

  她费劲地扶着男人出了地铁,在外面等,等到一堆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之后,她觉得这个世界也太坑爹了。

  她好不容易才过这么几天平静的日子,还有——楚慕这货不是心脏外科的吗?

  楚慕觉得这个雨夜格外惹人恼,急诊的大夫临时请假,这下好,主任直接指派他去顶班了。

  急诊科是一个很纠结的科室。打120的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闲得蛋疼,吃饱了没事儿就打电话逗医生玩的,一种就是真的快挂了的。

  而对于医生来说,前一种会让人觉得非常气愤,因为医生又不是猴子,想耍就能耍,被耍的次数多了,自然也会发毛;后面这种,虽然说出诊确实是自己的工作,却承担着很大的风险和压力。

  夜里他躺在急诊值班室里昏昏欲睡,又接到出诊电话,自然精神不会太好,去的时候在车上还迷迷糊糊的,等到了地方下去一看——

  这下子彻底精神了。

  肋骨断裂,脾脏有些出血,伤势倒不算太重,就是失血过多。

  楚慕把病人安排去了骨科,然后跑回急诊大厅找花依铭。

  花依铭正一脸郁闷地坐在大厅发愣。

  由于在那个男人身上没有找到身份证,也没有找到手机,没有找到任何联系人或者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花依铭也被医院留了下来。

  楚慕走过去,咳嗽了一声,花依铭抬起头来,问:“怎么样了?”

  “还活着。”

  “哦……那就好。”

  “那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都说了,不认识,是我在地铁上遇到的。”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你这么晚一个人坐地铁去哪里?”

  “回家。”

  他想起她在咖啡厅上班,下班很晚,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怎么不换份工作呢?”

  花依铭转过头去,有些生硬地说:“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别回了,现在公交车、地铁都没有了,你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值班室有床,你在那边凑合一晚上吧。”他又想起什么,忙补充道,“对了,你给你妈打电话了吗?不然她又该骂你了。”

  “打过了。”她回答,她并不想留在医院这种地方过夜,可眼下拒绝这个建议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跟着他去了值班室。值班室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就这么大点儿空间,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

  “你睡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就成,反正时不时还要去看看病人。”

  她犹豫了一下。

  “那还是我坐在椅子上吧,给你添麻烦,挺不好意思的。”她说着,走到椅子旁边就坐下来。

  楚慕看了她好一会儿,他不再坚持,沉默着关了门,坐到床上去。

  头顶的白炽灯十分晃眼,他伸手关掉。

  在一片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睡着了?”

  “没有啊。”

  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又说:“当年玩什么人间蒸发,你不知道会有人着急吗?”

  “我在学校朋友很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他想,她对自己的认识还挺深刻的。

  他躺在床上,说:“我知道你在刻意跟我保持距离,不过可真是讽刺,五年都没有见过面的你和我,这短短两周内,居然会见这么多次……”

  他的声音好像独白一样,在暗夜里,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然后我想了想,生活总是在作弄人,我曾经找过你,但是没有找到。我曾经也想过见到你时,我要问你很多问题,说很多话。可是现在我见到你了,我什么都问不了,不,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最重要的是,我问什么、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最终,我们只是……”

  他顿了一下,好半天,房间里都没有人说话,他又开口问:“花依铭,你睡了吗?”

  “你坐在椅子上都能睡着,猪啊你。”

  他坐起来,又打开灯,看见花依铭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呢?你就不能好好过吗?找像样的工作,交靠谱的男朋友。如果我见到的你是那样,也许我就不用这么操心,只会拿你继续当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我只当你是完全不拿我当朋友,所以销声匿迹也不告诉我,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我不会要求太多的。我现在,真的不是那么在意这件事情……但是,你非要让我看见你的日子过成这样,你还要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悠,你也太碍眼了吧?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吗?”

  他起身走过去,看见她侧着脸,她的头发刚刚及肩,被松散地扎在脑后,有一缕垂下来,落在面颊上。

  他伸手,轻轻拨开。

  她睡着的模样看着就乖巧多了,没有那么多的戾气和惹人不高兴的难听的话语。他专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他弯下腰去,他在靠近她的面颊。

  在距离她的脸颊还有五厘米的地方,他停住了。他觉得这样睡着的她,那精致的眉眼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模样,而微启的唇却是个甜美又无比危险的邀约。

  良久,他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又弯下腰去抱起花依铭来。看她一脸的迷糊,他又叹气,然后把她放在床上,给她脱鞋子。他想关掉空调,可又怕太热,于是他拿来夏凉被,给她盖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关上灯,在黑暗里蹑手蹑脚地摸索到椅子那里去,坐下来,再趴在桌子上。

  黑暗里,花依铭睁开双眼,伸手在眼角轻轻抹了一下。

  这一夜因为姿势不舒服,楚慕睡得很纠结,迷迷糊糊到天亮,朦胧中听见什么声响,他起身一看,花依铭已经醒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手里翻着一本他昨晚随手放在床头的米兰·昆德拉的《不朽》。

  他揉了一下眼睛,说:“你醒得真早,以前上课起床都那么费劲。”

  “我一会儿还得去上班。”她说,“你能不能去看看那个人醒了没有,如果醒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他应了一声,打开门又回头道:“那你先在这里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