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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米兰之行(4)


  她并不知道他在看她,陆觐然收回目光的那一刻,她正低下头,抬起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

  不知是否真的在流泪。

  坐在临时关押间里的钟有时开始反思自己这前四分之一人生为何如此不顺遂。

  她下周一有设计助理的面试。当她终于对自主创业死心,幡然悔悟,打算重新从打工仔做起时,老天爷倒好,直接赐予她一场牢狱之灾。

  一周以来的第一次彻底放晴,就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凌晨。

  米兰不像北京,除了几个区域的夜店,多数街道安静得就像一座空城。

  一辆超跑就这么静静停在路边,既不见开走,也不见有人熄火下车。陆觐然坐在车里,后座放着他差点儿扔了又因为不舍而捡回的婚纱。

  他早就做完了笔录,从警局回到酒店后却无半点儿睡意,躺在床上时脑中不期然闪过做笔录时的一幕。那个小脏辫用来吓唬人的打火机被警察当作证物捡了回来,他当时拿起打火机试着点了一下,才发现打火机里压根儿就没有机油。那小脏辫……聪明到能用一个压根儿点不着的打火机救他,却又蠢到为了所谓的朋友惹一身麻烦。

  了无睡意的陆觐然就这么鬼使神差地驾车回到了Via Padova街道,那小脏辫住的公寓早上被那帮人撬了锁,他畅行无阻地进入,开灯便是满眼的凌乱。

  公寓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随处可见设计图和半成品,看来小脏辫没骗他,她确实是个服装设计师。

  可惜设计水平太过参差不齐,散落在地的每一张设计图都有标注时间,陆觐然随手翻阅,很明显,她早年间的设计颇有灵性,可近两年的水准急速下降,似乎已失了灵性,只余急功近利,很多跟风大牌的元素。

  原来她穿的那件刺绣皮衣就是她自己的设计,那狰狞的刺绣分明致敬了纪梵希大热的动物元素,跟风即是俗。

  陆觐然再离开公寓时已是三个小时后。

  看到手表上显示的时间,陆觐然自己都颇为差异,他竟然看她的历年设计看了足足三个小时。

  他回到车里,并未急着驶离,思忖良久,现在国内应该是——陆觐然再度看了眼手表,换算一下时差——上午9点多。

  周五9点的北京,堵车堵到没脾气的东三环,所有人都在焦头烂额担心上班迟到,正睡着大觉的林嘉一却刚被电话吵醒。

  好不容易老板休假在外,他天天凌晨睡下午醒,好不逍遥,这个时间段,才进入梦乡没一会儿,自然接起电话来带着起床气:“谁啊?”

  对方没回答,只有冷气压传来。林嘉一就这么嗅出了不对劲,把手机拿到眼前一看,瞬间清醒,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陆先生!”

  “萧岸的号码发我。”

  这些年基金会扶持过不少艺术家,除了方程这种总是不定时爆炸、几乎把陆觐然当擦屁股专用纸使的,其余基本都是公对公,由林嘉一接洽沟通。林嘉一摸摸下巴——他这是要越过自己,直接去和萧岸联系?

  “是有什么……”林嘉一还没说完对方就啪地挂了。听着随后响起的忙音,林嘉一心肝一颤:莫非是自己刚接起电话时冲他大吼了一句,惹他生气了?

  他赶紧把萧岸的工作室电话、私人电话……所有已知号码悉心编辑成一条信息发送过去。

  陆觐然是真的时间紧急,也顾不上唐突了,直拨对方私人电话。果然,第一个电话打过去人都没接,直到第二个才通。

  “哪位?”萧岸语气淡淡。

  “你好,我是陆觐然。”

  “……”萧岸一滞,“陆先生?您好。”

  “之前我托你为宋小姐制作的婚纱,最快多久能再出一件?”

  萧岸稍加回忆:“正常一个月,最快也得一个半星期。”

  一个半星期……陆觐然本能地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的行李箱:“好的。不好意思打搅了,再见。”

  他这通电话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戛然而止,恐怕那头的萧岸都没反应过来,他已挂掉电话,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后视镜上。短暂的权衡后,陆觐然伸手拿起他搁在副驾驶座上的那几张设计草图——他从那个小脏辫的公寓里捡来的。

  陆觐然一向相信甚至可以说是迷信自己的眼光。他猛地发动车子,掉头驶向来时方向。车速飞快,积水四溅。

  若是还有别的选择,我绝对不会选你。

  半个小时后。

  陆觐然抱着双臂站在铁栏外,冷眼瞧着关押间里那睡得正香的女的。

  关押间里关着四个女人,人种各异,但只有三条长凳,显然这小脏辫抢位失败,其余三个都睡长凳,就她睡地上。可躺地上都能睡这么香?

  自己一宿没睡,她却四仰八叉,陆觐然顿时就心里不平衡了,冷着脸,猛地连拍铁栏。

  铁栏被拍得哐哐直响,里头那女的一下就醒了,腾地坐起来,正好撞在长凳凳脚,吃痛地嗷叫着直揉额头。

  陆觐然微笑。

  她循声怒瞪过来。

  陆觐然立即板起脸。

  她原本的龇牙咧嘴就这么僵在了脸上。默默流下一行泪。

  陆觐然太阳穴一紧。记忆就像翻书一样准确翻回几个小时前,当时她就隔着警车车窗,背过身去不让外人看见她流泪。陆觐然心中一紧,就忍不住皱眉头:“有什么好哭的?”

  警察一开门,她就冲了出来,可把她委屈的:“我被抓了以后不是想争取最后时间跟你说两句吗,那警察竟然戳我眼睛,还是肘击!我现在一用眼就流眼泪,你说我会不会瞎?”

  陆觐然低头一瞧,果然她的眼白处全是血丝,眼角还青了一片……戳瞎你得了——陆觐然头也不回地走。

  钟有时可不想在此多留,赶紧跟上:“你花多少钱保释我出来的?我可以分期还你,分期12个月……”

  陆觐然突然停下脚步,钟有时一时不察险些撞上他,还未调整好表情,已迎来他自上而下的冷眼审视。

  那目光意味不明,钟有时心下一紧。

  “婚纱你打算怎么修复?”

  钟有时一愣。

  “我有位朋友19号大婚,婚纱是我高价拍回来给她的礼物。警察说你的那个莫妮卡已经跑了,所以这笔账我会算在你一个人头上,从今天起到19号为止,你住在我那儿。期限一到婚纱还没修复好,我会以损坏他人财物罪控告你,你就等着来警局深度游吧。”

  真够狠的。钟有时忍不住暗忖。

  陆觐然的车从停车场驶出,钟有时有些难适应一路来的沉默,绞尽脑汁想话题,终于如愿打破沉默。

  “19号该不会是什么黄道吉日吧?”

  显然他对这个话题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这不妨碍钟有时自说自话:“我导师也在那天结婚。我的导师可是知名的色彩搭配学专家。”

  他虽依旧一张冷脸,却是默不作声一扬眉。果然感兴趣了吧……钟有时搂着安全带满身得意劲儿:“宋静云。听说过吧?”

  他终于搭腔,甚至忍不住诧异地觑她一眼:“她是你导师?”

  “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他竟然,笑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可这有什么好笑的?钟有时还在思索这个问题,他的笑容已经转瞬即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毁了你敬爱的宋姐的主婚纱。”

  宋静云总喜欢让人喊她宋姐,说这样显得亲切。突然听到这么亲切的称谓,钟有时却只觉得醍醐灌顶,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认识宋姐的?”

  “我和宋姐的女儿宋栀是……很好的朋友。”

  钟有时已经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她并不想让宋姐知道她的近况。末了只能感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缘分?”陆觐然换挡加速,似是而非地笑,“如果你指的是孽缘的话。”

  放弃再寻找新话题的女人在副驾驶上睡着了,搂着安全带的模样看着着实幼稚,但好在车里的世界终于恢复了宁静。

  陆觐然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副驾驶上那人眉一皱,似乎被这振动声搅了清梦,陆觐然下意识加快接听的动作。见这女人眉心很快重新舒展,才敛眸专心听电话。是萧岸打来的。

  “陆先生,是之前的婚纱出问题了吗?”

  “对,被我损坏了。”

  “如果我没记错,宋小姐的婚礼在19号?”

  “……”

  “这样如何?我这儿有半成品的纱模,是别的客人定制的,我带着纱模立刻飞一趟米兰,为宋小姐量身改。但陆先生,我得事先声明,赶制的肯定没有之前那件出彩,但应急应该没问题。”

  萧岸在等他的答案。

  这趟休假真是让人焦头烂额,陆觐然抚了抚额。做两手准备也挺好,毕竟……陆觐然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副驾驶上那个歪着脑袋睡着了的小脏辫,她的能力究竟几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陆觐然答道。

  撒落的黄叶已散满地,在这看似寒冷的天气之下,铺洒一片暖意。夜间时分的空城渐渐恢复热络,不规则的大街小巷之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时节并非旅游旺季,酒店大堂来往的客人如此络绎不绝已是难得。有人前脚离开,有人后脚入住。这是一个难得的美好晴天,整家酒店却只有一间房的窗帘一直紧闭,厚重得不容半点儿阳光渗入。

  这间套房的住客陆觐然正在补觉,眼看就要错过这盼了多时的风和日丽,却在这时床头的手机一振。

  天生起床气的陆觐然皱着眉头眯开一条眼缝,压根儿没打算理会那手机,翻个身就要继续睡,刚要闭眼的那一刻,三魂七魄瞬间吓没一半。

  他身旁竟睡着个人……

  而那人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竟没有任何五官。

  陆觐然腾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等三魂七魄归位,按下床边的控制钮,待窗帘徐徐拉开,阳光肆无忌惮争先恐后,陆觐然也终于看清,睡他旁边的是个整模,四肢还没来得及安上。

  谁往他床上塞了这么个玩意儿?模特胸前贴着的纸条已经答疑解惑。纸条上列着六种不同经纱纬纱密度和幅宽的蕾丝以及两款绸缎,龙飞凤舞的字迹:“醒来记得帮我去找。”

  陆觐然趿上拖鞋,简单洗漱后走出卧室。

  踏出卧室的那一瞬间,俨然走进的是另一个世界,地上散落的全是钟有时连夜从住处打包来的东西。最初打包的时候他也在场,清楚记得装了足足四个最大尺寸行李箱。而如今这些东西,一件不落散落在他面前,几乎占据了整个起居室。

  钟有时此刻正低着头,下半张脸被手绘屏挡住,几乎只留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沉着而专注,瞳孔里映着手绘屏的光,是斑驳的、五彩斑斓的,但她面无表情。

  见过她装模做样,见过她骂人,还以为这种人不会有如此正经的一面,陆觐然看着,微微一锁眉。

  下一刻视线稍一偏转,眉头由之前的微微一锁,成了此刻的眉心似铁:一旁的整模身上套着件破败不堪的婚纱,如果不是领口的那个中国结,陆觐然绝不会将面前这被剪得面目全非的玩意儿和萧岸那令人惊艳的作品联系到一起。

  钟有时猛然抬起头来:“你醒啦?”

  陆觐然下巴点一点那婚纱:“解释一下。”

  相较于他,钟有时倒显得格外平静:“我把不能用的部分全剪了,要完全复原一来时间上不允许,二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一模一样的定制面料。现在有两个方案。”钟有时将手绘屏转向陆觐然,调出连夜赶出的手稿,“第一,上下裁断,下半部分换成绸面,绸面比蕾丝省时间,钉珠等重工细节能省则省。这是最节省时间的方案,但万一剪裁把控不好……”

  钟有时一噤声一眯眼,陆觐然就明白她意思了——剪裁把控不好你可不能怪我。

  陆觐然回以微微一记挑眉,意思也很明确——那你就准备好回警局深度游吧。

  钟有时吓得赶紧跳话题:“第二,下半部分重新做解构,裙摆处理成廓形花瓣,新旧布料做叠层,合理过渡。”

  手稿呈现得确实挺曼妙,但显然手稿是一回事,实物又是另一回事。

  幸好她只是他的备用选项,陆觐然望一眼墙角的座钟——萧岸今晚也该到了。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不等陆觐然的目光从座钟上撤回,钟有时已经蹿了起来,一个箭步眼看就要直奔大门。陆觐然一个伸手就抓住了她。

  显然他的眼神有着莫名的警惕,钟有时难免不明所以:“应该是送餐的到了,我叫了午餐。”

  陆觐然当然不会告诉这小脏辫,收到了宋栀发来的消息,说下午没准儿会来找他。

  但没准儿她到早了呢?

  陆觐然淡然说:“你待着,我去。”

  起居室与大门之间还隔着一间会客室,他前去应门却状似不经意地把起居室与会客室之间的门给带上了。钟有时怀疑地一挤眼,就这么无声地跟了过去。

  恐怕陆觐然从没想过他的命令会遭到这么痛快的阳奉阴违,丝毫没察觉到后头已跟了个尾巴,自顾自走向大门,虚按在门把手上:“Chi è?”

  回答他的是个年轻男子,浓重的南意口音。果然是送餐的。

  陆觐然这才扣实了门把。服务生微笑着将餐车推进——好家伙,是把整个厨房都搬来了吗?服务生光核对餐单就用了足足三分钟:龙虾面、risotto、松露比萨、香煎鹅肝、三文鱼塔塔、扇贝柱、松茸汤、香煎银鳕鱼、熔岩巧克力……

  “哇!”

  陆觐然还没从这一长串如魔音穿耳的菜名中回过神来,一声惊叹已贴着他的背脊传来。他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还未回头,一只手已从他旁侧伸来,准确拿起推车上的银叉,一份香煎鹅肝就这么叉起,一口包。

  他已目露阴险,她还美滋滋地笑,很是肆无忌惮:“我忙了一整晚,你就犒劳一下我呗。你40万的婚纱都能送人,这顿可才几百欧。”

  能一样吗?

  陆觐然板着张脸。她说白了就一临时雇佣兵,而宋栀——

  “啊?你已经点了午餐啦?”

  说曹操曹操就到,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突发状况。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此刻陆觐然的心情。

  宋栀就这么走进了敞开的大门,看一眼服务生,再看一眼此刻正半侧过身去的陆觐然,略显失望继续道:“本来还想让你陪我吃午餐呢。我前不久刚发现一家素食餐厅……”

  就连上一秒还歪理一套套的钟有时,也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