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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儒俞樾的教读与园居(1)


  金满楼

  同治九年(1870年)浙江乡试发榜,杭州诂经精舍弟子19人中式,消息传出,震惊浙江学界。要知道,古代科考最难就在乡试一关,因为秀才可以捐纳,但举人必须出自乡试,毫无通融余地。一个小小书院,竟在数千考生中夺得近15%的中举名额(乡试三年一次,浙江一省名额约150人),这不仅在浙江,就是全国也有些闻所未闻了。更让人惊奇的是,主讲诂经精舍的山长竟然还是个被朝廷革职永不叙用的昔日官员--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师傅、晚清著名朴学大师俞樾。这一年,离他就任诂经精舍山长只有两年时间不到。

  一一帆风顺却惨遭革职

  俞樾,字荫甫,号曲园,1821年生于浙江德清。俞家先世寒微,向以务农为业,直至俞樾祖父俞廷镳时,俞家才耕读并重,家境有所好转。俞廷镳自幼读书,中秀才后屡败屡战,直到七十岁那年才算中举,但主考官考虑到其年纪已无做官可能,而以其高龄,皇上必恩赏举人,于是劝他将名额让出,以恩泽乡人后学,俞廷镳慨然允诺。孰料报上去后,皇上只恩赏副榜(副榜不算中举,但两次副榜可赴京参加会试一次),主考官很是抱歉,俞廷镳却极为豁达地说:”留此以贻子孙,不更优乎?“这话,还真是被天上文曲星听到,俞家之后果然科运大开:俞樾之父俞鸿渐中举、俞樾及兄长俞林中进士……到俞樾父亲俞鸿渐的时代,俞家已不事耕作,不过俞父中举后未能再进一步,其一生以游幕授馆为主。由于父亲长期游幕在外,俞樾幼时由母亲姚氏启蒙。姚氏来自浙江仁和望族之家,知书达理,有一定家学渊源。在其教导下,俞樾10岁前修完”四书“,之后进入私塾,5年的苦读加上15银圆的学费,于16岁那年一击得中,博得秀才功名。次年,俞樾首次参加乡试,但只中得副榜第12名。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俞樾兄长俞林率先中举,因为要赴京应会试,俞樾接替兄长前往江西玉山县令汪春生家塾授馆,这也是俞樾第一次出远门,见闻大增,收获不小。果然,次年恩科乡试中,俞樾高中浙江第三十六名举人。据说,俞樾按例去拜会主考官时,主考官颇为惋惜地说:”原本定第二名,但后来文中被看出了一点小毛病,所以被降为三十六名,可惜啊可惜。“且博高堂开口笑,明年兄弟赴公车。对此落差,俞樾倒还算淡定。中举后,俞樾兄弟仍须各地授馆,为生计而奔波,等到次年赴京会试,兄弟俩双双落榜。直到1850年,俞樾及兄长俞林才在会试中金榜题名。这一年,俞樾已是三十而立,但父亲俞鸿渐已等不到这天了。

  古人常说,科考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天下读书人何其多也,但会试三年一次(恩科不常有,另算),每次三百余人,俞樾兄弟独得其二,也算是科场异数。据俞樾自述,他与兄长首次应会试时遇上”奔车“之险,无论车夫怎么控制,受惊的马硬是在路上狂奔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其间危机四伏,险象环生;而这次的会试,途中又碰上翻船,兄弟俩不幸落水,险些命丧黄泉。事后,俞樾说:”奔车覆舟是出门最忌讳的事,没想到两次都碰上了,看来我们不合适求取功名。“俞林则不以为然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这是我们金榜题名的好兆头!“这次,俞林猜中了。

  按例,新科进士除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直接入翰林院为官外(授修撰与编修),其余二甲、三甲进士须朝考后分配工作。这一次,俞樾大出风头。朝考由礼部主持,题目为:以”淡烟疏雨落花天“为题,作诗一首并敷衍成文。得题后,俞樾以”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破题,得主考官之一、礼部侍郎曾国藩激赏,在其力争下,俞樾名列第一。朝考虽非殿试,朝考第一也不能等同于状元,但这仍是极大的荣耀,俞樾也由此受恩于曾门。

  朝考发榜后,俞樾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按《清史稿》的说法,”(庶吉士)三年考试散馆,优者留翰林为编修、检讨,次者改给事中、御史、主事、中书、推官、知县、教职,其例先后不一……凡留馆者,迁调异地官。有清一代宰辅多由此选,其余列乡尹、膺疆寄者,不可胜数。士子咸以预选为荣,而鼎甲尤所企望。“作为翰林院学员或说官员”职前深造班“,庶吉士尚不能算正式翰林,但作为进士中的佼佼者,其前途之远大,毋庸待言。

  三年学习期满后,俞樾留馆为编修,成为正式翰林一分子。不过,清朝的翰林有”黑、红“两分的说法,即所谓”红翰林“与”黑翰林“。”红翰林“可以”上天入地“:”上天“指翰林可陪侍皇帝身边(侍读、侍讲之类),他们接近皇上,恩典易得,前途无量;”入地“则是外放学官,做主考或学政,由此收一堆弟子门生(附带的孝敬当然必不可少),不仅好处多多,日后还可以相互援引。

  至于”黑翰林“,那就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上下不沾,坐困京城--苦熬人也。譬如后来的徐世昌就是这样一个”黑翰林“,他既没有外派的机会,也没有额外收入,靠着45两银子的年俸,生活清苦到过年过节送给座师的贽敬只有二两银子(不能再少了),直到后来”把弟“袁世凯伸出援手,徐世昌才算是脱离苦海。

  俞樾的运气还不错,他留馆后第三年(1855年)即通过差放考试而被外放为河南学政。按常例,翰林获3年一次的乡试主考或副主考的差使,即可供十年之需;若得3年一任的学政之职,则一省秀才皆为其门生,只要生活不是太奢侈,其三年所得基本可供一生之需。按说,派为学政应属优差,但让俞樾没有想到的是,这差最后让自己搞砸了,河南学政一任竟成噩梦。

  上任未及两年,在一些落榜生的肆意鼓噪下,御史曹泽弹劾俞樾在科考命题时割裂经义,有戏君、反君之意。原来,古代科考出题范围限于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为避免重复,一些考官便割取其中某句或半句为上半部分,再配上意义并不相关的下句为下半部分,配合而成考试题目,即所谓”截搭题“。曹泽举出的三个题目是:”君夫人阳货欲“一题,过于戏侮;”王速出令反“(原文为《孟子·梁惠王》中”王速出令,反其旌倪“),有鼓动造反之意;”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原句为《孟子》”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则可理解为”无君而有我“,大不敬。由于此时正是太平军兵锋正盛的敏感时期,身为学政的俞樾不免犯了大忌讳,最终被清廷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此前,俞樾在科考与仕途上顺风顺水,这次的打击来得极为沉重。古代读书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革职永不叙用“的惩罚让这种人生理想彻底破碎,打击之大,可想而知。痛定思痛后,俞樾或许明白一个重要的人生教训:才学过人而自负轻佻,终将祸人害己。当然,也有人认为,俞樾之所以遭此重谴,原因是他不屑于官场应酬,得罪了上司与同僚,这才被动下台;也有人说,河南学政衙门有一狐仙,俞樾到任后未去拜它,结果被狐仙捉弄,莫名其妙出了一些怪题目,结果惹下祸端。

  二一贫如洗幸得李鸿章帮助

  被罢官后,俞樾于1858年春携眷南归。为避安徽等地的战乱,一行人不得不绕行山东,之后在苏州赁屋而居。最初,俞樾暂居于饮马桥独学庐(系乾隆朝状元石韫玉故居的一部分,又称城南老屋),就此闭门读书,苦练书法。被官场扫地出门后,俞樾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特别由此带来的生计困窘,更是直接而现实。

  好在当时的江苏巡抚赵德辙(驻苏州)与俞樾有数面之缘,他听说后者迁居苏州后,也曾登门拜访,并推荐这位昔日的翰林公前往松江主讲云间书院。云间书院设立于乾隆年间,名气虽说不是很大,但对于此刻有出无进的俞樾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

  当年冬,石韫玉后人迁往京城定居,俞樾于是转赁经史巷五柳园而居。五柳园系石氏主宅,其间水榭楼台、林泉花木一应俱全,为一典型的江南园林庭院。由于石韫玉是乾隆庚戌年状元,俞樾是道光庚戌年进士,因而俞樾自认与此园颇为有缘。园中,俞樾最喜欢的是眠云精舍,在这里,他将之前曾读过的经书重新翻检,每有心得即加以笔记,他的两部传世名作《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即在此初撰。

  闲居读书写作固然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但这种平静的生活很快被战争所打破。1860年,李秀成率太平军连克常州、无锡等苏南重镇,人心惶惶下,俞樾只得带着家人仓促离开苏州。随着战争的不断蔓延,俞樾一家人从德清到上虞,从定海到上海,一路上连续奔波,生存尚且不易,读书就更谈不上了。

  到上海后,由于江浙一带避难的人太多,俞樾一家竟找不到住宿之所,后来只得在黄浦江上租了一条船,于大风雪中度过年末除夕。新年过后,眼看江上飘摇也不是个事,俞樾决心北上天津,寻找出路。此时的天津,虽然还算风平浪静,但经过这一年多的折腾,俞樾早已一贫如洗,生计都难以维持。无奈之下,俞樾只能拉下面子,一一拜访京津故友,看能不能谋一二差事。但是,经过英法联军之役后,京津凋敝,故友或离或弃,好一点的也只能资助个数两银子,于事无补。

  旧日空囊已索然,斋厨危欲断朝烟。

  饔飧晨夕艰难甚,借到毋盐重利钱。

  这年的中秋之夜,俞樾仰望天上的皎皎圆月,不禁感慨万千。12年前,自己金榜题名,拨入翰林院学习,前程似锦,访者如云;孰料12年后,自己被革职永不叙用,门庭冷落,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囊中易洗,年华易逝,坐困愁城中,昔日好友崇厚(笔者按:时为三口通商大臣,驻天津)推荐他去修《天津府志》,但经费又迟迟不能下拨,空成望鱼之叹。

  1865年,清军最终剿平太平天国之乱,南方局势日渐安靖。眼看北方也没什么机会,俞樾决定于当年秋天举家南返。出发前,俞樾听说李鸿章已被放为两江总督,于是试着给这位新贵写了一封信:

  樾侨寓津门,又将三载,今年承崇地山(即崇厚)同年延修《天津府志》而苦无经费,未能设局,不过从故书中抄撮,终朝伏案,劳而无功。因思金陵为名胜之区,又得阁下主持其间,未识有一席之地可以位置散材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