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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眼见得又要到年底了,商场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城市主要街道的上空,到处张挂着促销的横幅和广告。看着街上节日般的五颜六色,袁冠达小心地开着桑塔那2000轿车,穿过繁忙的街市。他才学会开车不久,但水平已经是比较好的了,连公司里的司机都说他的进步很快。这主要是由于他胆子较大,一学会开车就天天开,熟能生巧。但也有碰车的情况。因为他个儿小,对车前下方的死角,不容易看到。这天街上人多,他一向喜欢开快车的,也只得小心翼翼。r

中午,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有中午睡觉的习惯,但现在早已过了上班时间。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在想着公司的事。前些时候在他的姐姐家,他们已经就公司的人员调整达成了一致,可十几天过去了,公司里还是没有丝毫动静。他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可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本来他就指望能快一点当上总经理,早点走马上任。可他越想快还就快不了。他也知道,姐夫姬祖对他是很有看法的。要不是他姐姐在家里做主,姐夫有点惧内,那他要想在公司里发号施令,是根本不可能的,甚至于立足都很难。r

是的,他是在姐夫姬祖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了公司,而且他在离开时,还迫使他的姐夫给了他一笔补偿费用,那对姐夫当时的公司无疑是雪上加霜。但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也要生存。况且他是身无分文。他也毕竟帮助姐夫做了不少的事。只是他的想法和姐夫相差太远,每次办一件事,他们几乎都要发生争执,以至于在公司里关系闹僵了。更主要的,姐夫的公司那时根本就没有钱,连他们几个元老的工资都无法发出来,公司的日常运转所需要的钱也只能向他们几个元老借。但大家都没有钱,没有工资日子就没有办法过下去。还有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姐夫在组建公司时,本来就没有什么资金,兼并梅城公司时也是没钱,可这一切姐夫居然瞒着他,这不是把他当外人么?在那么困难的时候,姐夫还在向他撒谎,口口声说什么公司只是资金困难。亏他怎么说得出口!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容忍姐夫的荒唐,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离开。r

想不到,他在两年之后又回到了公司。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姐夫请他回来的。他原先不想回来,因为他与姐夫之间的隔阂没有解决。在他和姐夫之间存在巨大隔阂的时候,他要到姐夫的公司里来上班,那对他是十分不利的。虽然,当时他的生存危机始终紧随着他,但他处理问题已经老辣得多了。他仔细分析了当时公司的现状,房地产开发已经到了施工建设阶段,公司里在管房地产这一块的是张希明。虽说张希明在公司里是顶梁柱,是姐夫的得力助手,但他毕竟学的是管理,对工程不精通,因此,姐夫这时候非常需要一个懂建筑工程的人来帮他。可管建筑工程必须有一个靠得住的人。袁冠达就是紧紧抓着这个机会,一步一步实施自己的谋算的。更何况他的背后有姐姐给他撑腰,别人做不到的事,他相信他能做得到。r

当他重新回来的时候,公司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了,当然有了很大的发展,他的姐夫已经是赚够了钱,坛满钵满。可管理这么一个公司,他的姐夫就显得有点困难了,以前他是这样看,这次回来他还是这样看。姐夫毕竟是半路出家,在初中毕业后下了乡,回城后当了个木匠,搞房地产开发,只是对前期比较熟悉而已,而对工程施工,却是一窍不通。现在这个时代,应该是专业化的时代,不懂专业怎么行?r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这些事,却没想到,今年的年底是他遭遇大劫的一年,是他撕心裂肺的一年。r

他把车子开进公司的小院。小院三面临水,一面是大道。他从车子里下来,径自走到独自的一间办公室内,打开手提电脑,正准备玩玩新买的一款游戏,就听到身后高跟鞋有节奏的由远及近的“咯咯”的声音。他就知道这是周梨来了。他虽未转过身,心里头却有股说不出的愉悦。刚才经过她的办公室前面时,就看到她闻声向他张望,她的神情似乎是盼着他早点过来,恨不得早点见到他的样子。她款款走到他的身旁,似是无意,又似有意,身子半靠在他的肩膀上。袁冠达就感到她的半挺的****贴在他的身上,虽有较厚的衣服,但仍觉得那肉质的细腻与松软,便有点心猿意马起来。他每次面临着这种情形,就有克制不住的欲望。他连忙看着电脑,说:“你来看,我这里有款好玩的游戏。”r

袁冠达手脚麻利地打着电脑,一边紧张地笑着说:“我这款游戏,就好像真的在战场上一样,非常逼真,有趣的很。”r

周梨俯下身子,更紧地贴在袁冠达的身子上,让他更真实地感受到了那对肉质的细腻和滑润。她笑着说:“你这个中午觉睡得时间倒长呢。你们男人就只知道打呀杀的,要是战争爆发,你也肯定是个杀人狂。”r

袁冠达手脚不停,眼睛紧盯着电脑,说:“要是战争爆发,我肯定能当上将军。”r

周梨说:“你就算了吧。你现在是公司的副总,不关心公司的工程,却在上班时玩游戏。”r

袁冠达说:“公司有老总,副总算什么?”r

周梨说:“你是副总,怎么说算什么?”她忽然笑起来,说:“你是浮肿,你浑身浮肿。”说着,更是“咯咯”地大笑起来。r

对周梨,他心里不是没有动过那个念头。有几次他甚至克制不住地想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甚至包个房间,做一做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乐事。可当每次拿起电话时,他又犹豫了。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她的眼睛,那双有点期待的眼睛里又有点冷淡的神色,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毕竟已经结了婚,虽说他和老婆的关系不好,但他注意到,周梨和老公的关系比较密切。周梨的老公也在房地产公司,与自己是同行。而周梨是通过她的老爸到公司来的。她的老爸是市委政法委的老领导,即将要退居二线,到人大当头儿。他为公司的发展出了不少的力,特别是应付职工们的不满,在市里鞍前马后地奔走。所以,他只得按下那个念头。r

这时,姬祖慢悠悠地走进来,看着他们两个的亲热劲,不动神色地说:“你那边工程的决算书搞出来没有?”r

袁冠达仍旧看在电脑上,有点漫不经心地说:“这个没事,你不用担心。”r

周梨站了起来。姬祖听了不很舒服,但他的城府极深。他语气平缓地说:“决算是公司的大事,你可不要不当回事。”他们公司所开发的住宅小区已经销售的得差不多了,工程款还没有结清,施工队这几日来了好几趟,要求把款子结掉。姬祖见袁冠达仍在看着电脑,说:“等会儿他们拆迁的要过来,你一起参加。”袁冠达答应一声,这才把电脑鼠标放下,转动转椅,回过头来。姬祖看着他的这个小舅子,只见他面无表情,个子只有一米五的样子。也许是亲情起了作用,姬祖看了一阵袁冠达的脸,原先的一丝厌恶,被一股淡淡的怜爱充溢。他问:“晚上接你儿子到姑妈家里来吧。”r

袁冠达也知道,他的姐姐是很喜欢这个小外甥的,虽说儿子长得和他一样,是个矮个子,而且又极端顽皮,但他们袁家,就他一个儿子,他又生了个儿子。他的母亲年轻时就已守寡,加上农村老人陈旧的思想观念,重男轻女,对他是百般娇惯,养成了他的所谓本地人土话所说的,就是惯宝儿的脾气。所以,对他的儿子,大姐也是宠爱有加。姐夫自然要给姐姐一点颜面。他的儿子就常到姐夫家去玩。袁冠达这才在脸上露出点笑容,说:“他都是自己回家。”r

姬祖说:“那你就接他过来嘛。”r

这时,工程部的副经理牛宝民走进来,谦恭地笑着说:“姬董,袁总,拆迁公司的人来了。”r

姬祖说:“你先让他们到会议室。”r

牛宝民答应一声,正要转身出去,看到姬祖也要过去,就站住等候。姬祖用他那阴鸷的眼神看了他的小舅子一眼,平和地说:“走吧,我们到会议室去。”他示意牛宝民也一起参加,牛宝民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r

牛宝民跟着他们往会议室走,一出办公室的门,就快步到前面,把拆迁公司的人先带到会议室。袁冠达跟在姬祖的身后,来到会议室,见是评估公司的成加,一边坐下,一边看着手指头。成加已经来过好几次,为公司前面的道路的拆迁,提供过补偿方案。当然,他们都是做这一行的行家,先开始的几次见面,不过是互相通通情况而已,这种互通情况,也是相互试探的过程。r

公司在兼并梅城公司后,梅城公司所处地块是黄金地带,为在梅城公司地带进行房地产开发,就要把梅城公司的厂房拆平。而要维持梅城公司六百多号工人的生产和生活,需要要另征块地。所以,在兼并后不久,买地就提上了重要的议事日程。当时公司先后物色了好几块地,都不是很满意。若不及时将原厂区搬迁,就会对公司的发展造成很大影响。那时公司的资金并不是很充裕,一旦开发不及时,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公司就有可能彻底垮台,风险是很大的。姬祖和公司的高管,都在为地的事焦虑万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当时在公司负责房地产开发的张溪明找到了一块地。他与官员的关系多,在那些官员朋友的牵线搭桥下,他们很快与愿意出让地块的一家公司的老总见了面。那家公司因为资金周转困难,急于要把地变现。几次谈判,他们就达成了协议。这块地当时的出让价格并不高,而且离原厂距离不远,也是在市中心位置。果然,仅仅一年多,那块搬迁后的地块就生了值,周围都盖起了房屋,成了住宅区。现在,由于市政府要打开北大门,市政道路拓宽,对厂房大门处的房屋要进行拆迁并给予补偿,对姬祖而言,就是要让出厂大门处的一块长方形的土地,。 r

袁冠达看着成加,心里在猜测他这次会给出一个什么价。对成加,他们也是很熟悉的老朋友了。成加原先在房地产管理局产权监理处当科长,因为年龄的原因,局里对机构进行调整,将他所在的科取消,他于是下海经商,利用他的专长和多年从事这一行的名声,成立了评估公司,当起了老板。就袁冠达过去对这一行的了解,成加每年的收益,至少不会低于四、五百万元。看成加这么卖力,四处出击,到处接活,积极性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那他下海后每年的收益肯定会更多。这一行是不要什么成本的,靠的是关系和名声。成加长着一脸的小麻子,也许是年轻时出天花留下的。第一次报价,成加完全是按照市政府的拆迁政策评估的,袁冠达就想,大家又不是新手了,干什么要玩这种花头?还是实在点的好。不过,当成加第二次和第三次再来的时候,袁冠达感到他要诚恳得多了,评估价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在第三次见面时,大家的话就少得多了,因为再谈拆迁补偿的事,前面都已经说透了。但成加又不能不来,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他是和市政府的部门签了合同的,要是不能把拆迁工程如期完成,他固然要被罚款,更主要的是,他的名声就完蛋了,以后就别想出来混了,接项目就没有指望了。他可丢不起这个人。袁冠达看得出,他到这里来,也是很尴尬的,不来不好,来了说不通,也是很难受的。他就料到姬祖的这块骨头难啃,因此,也就留了一手。成加到后来,几乎都有恳求姬祖帮忙的意思了。连袁冠达也觉得,他的报价已经翻了三番,再榨他的油水,挤压他的余地和空间,可能性是不大了。公司应该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了。袁冠达看他姐夫的表情,似乎也已经接受了。那么,成加这次来,姐夫会不会和他签合同呢?r

姬祖坐在成加的对面,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成加看着这个老相识,虽说对他的这副面容再熟悉不过,但还是心里没底。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很难对付的。他的这个对手在房地产界是个老手,而且所处的位置很特殊。姬祖是个私人老板,手下有好几百号工人,因而,一般的拆迁手段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不能采取哄骗的方法,或者是威吓他,送他到拆迁办公室,对他进行仲裁。一般的行政仲裁,对被拆迁人是不利的,那是政府部门在帮拆迁公司讲话。而姬祖对拆迁政策是很熟悉的,也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余量,甚至他还会挤压拆迁公司的空间。采取特殊手段,那更是行不通。现在拆迁公司碰到难啃的钉子,也会请一些黑道的人吓唬吓唬对方,若是吓唬不管用,那就要真的将被拆迁人饱打一顿。但那些手段只能吓唬吓唬普通老百姓。若是把姬祖惹毛了,他就有可能让一些工人堵在路上,严重的话则让工人集体上访,那可就麻烦了。所以,对姬祖只能用耐心来打动他,期待他的良心发现。成加见姬祖坐在他的对面,心里就是一紧。他最怕姬祖正儿八经的和他谈事,那有种谈判的感觉,就往往会不欢而散。他忽然灵机一动,赶紧起身,坐到姬祖的身边,一副很亲近的表情,轻声细语地说:“哎,兄弟,这事你看怎么办?”r

姬祖不为所动地说:“怎么办?我不是说了嘛,你们还给我一块地,这事就了了。”r

成加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说:“你让我到哪里给你弄块地去?”r

姬祖不慌不忙地说:“我说了,你们就在我们厂房的西边划块地给我,那边现在还是农田嘛。”r

成加无奈地说:“你也晓得,我们这是市政拆迁。”r

姬祖说:“市政拆迁怎么了?你们拆到我们的厂房,也还是要补偿的。你们不要搞错了,现在这是私人财产,我们公司的地是出让地块,有七十年的使用权。”r

成加明白他说的意思,但在心里不禁感慨。在几年前,姬祖绝对不敢如此说话,作为他这一代人,经历了文革,作为一个小市民的家庭,在过去的岁月里,深受局势的挤压,尝尽了甜酸苦辣,使得他在心灵上畏首畏尾,总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现在他成了老板,充分享受了改革开放的成果,尤其是国家不断出台保护私有财产的法律,让他扬眉吐气,他居然反过来向政府不断提高要价,而且到了张狂的地步。但现在的时代是他们这些人的时代。成加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我这是所能给你的最大优惠了,这是看在我们多年的老朋友的面子上,要是旁人,想都别想。你要是还想多要点,我就没有这个能力了。”他一边说一边看看坐在旁边的袁冠达,心里希望这个小矮个能够适当地说句公道话。当然,小矮个要帮他的姐夫,这是肯定的。但他说句话,至少也给僵化的气氛打打岔也好。可这个小矮个就是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在看着自己的指甲,而他旁边的那个部门经理,虽然是脸带着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对话,却是一言不发。r

袁冠达坐在一旁,低着头,暗自想,本以为他的姐夫今天见了成加,会和他签协议的,结果还是在兜圈子。他也觉得姐夫有点过了。成加开的价已经不低了,再要开更高的价,他都觉得已经不太可能了,弄得不好,反倒给自己找麻烦,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到这里,他心里原先对姐夫的不满之情,反而冒了上来,更觉得姐夫已经开始落伍。他听得姬祖说:“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但这涉及到我的利益。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我的情况向负责这次道路拓宽的主管部门的领导汇报一下,你们这次负责道路拓宽的是……”r

成加说:“是建设局。”r

姬祖其实早就知道,说:“建设局,这不是更好么。和建设局,大家都很熟了。你把这事向建设局的副局长于魁先汇报一下,和他约个时间,我去见一见他,余下的就没有你的事了。”r

成加心里明白,姬祖这一招,确实比较高明。他也在这一行很久了,知道这里面的奥妙。要是平时想见这些政府重要官员,如果不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或者有重要事情,那是不便贸然上门的。何况,于魁先是个年轻有为的官员,平时做事很注意分寸,想必姬祖和他之间还不太熟。姬祖让他出面和于魁先联络,表面上看是来谈工作,实际上是建立一个联系。若能和于魁先这种年轻有为而有实权的官员搭上了关系,那对姬祖所在的公司以后的房地产开发是非常有利的。这可比得到一点补偿款要有益得多。象那些比较自律而又掌控实权、年轻有为的官员,即使花较多的钱,也未必能达到姬祖心中想达到的那种密切的关系的程度。但若是通过这种谈工作汇报的方式,在谈话时姬祖适当做些让步,给足于魁先面子,那他们之间就能建立一种联系,于魁先就会对姬祖产生好感,觉得姬祖够意思,这为他们之间以后的交往打下了伏笔和基础,对姬祖而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r

但要让他出面,帮姬祖约于局长,他可就有点踌躇。因为,他只是负责拆迁评估,虽说也参加拆迁协议的签订,但以建设局下属的市政公司拆迁为主,由他们向上级汇报拆迁的进展。自己不可能越部门越级直接见到于局长,也不便去为此事去见局长,省得让局长认为他没有能力,或者认为他是否有点照顾老朋友的嫌疑,从而对他产生某种程度的误解,那对他可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再说,他和于局长也不熟,以前没有打过交道。他过去是在房地产管理部门,也是政府机构,平时也很忙,没有业务往来。现在因为下海经商,搞拆迁评估,才和于局长见过一、两次面。但他又不便直接回绝姬祖,那就会为他们的交谈设置了障碍。成加思索一会儿,脸上露出不太明显的为难表情,说:“你也晓得,我和于局长接触不多,再说,向上汇报是他们市政公司的事。”r

姬祖说:“你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公司的老总,他们自然要说的。”r

成加说:“那我试试看。”r

待成加走后,姬祖看了一眼墙上的大钟,说:“你可以接儿子去了。”r

袁冠达情绪不高地说:“学校离家里只有一点路,不用我接,他自己会回去的。”r

姬祖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心中很不高兴。他不过是看到老婆喜欢这个小外甥,所以爱屋及乌。从他内心里来,他对这个小舅子是不太喜欢的。姬祖心里明白,小舅子在心里对他也是疙疙瘩瘩的,虽然如此,他也有点无奈,不能不顾及到他的老婆这层关系。r

姬祖转身回办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