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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南郡之战(五)


起风了,先是一股轻风从大阵后方吹来,夹带着些许白雪。还没等乐进思考,风迅速变大,吹得将旗呼呼作响,风中夹带的雪块也越来越大,打在盔甲上碰碰作响。

“这是什么天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刮起风来了。”现在才刚刚离开纪南,乐进也不敢让战士们停下休息,只要再前进半里地,走过这段地形,就高枕无忧了。催促着战马,乐进想加快速度走得远一点。

当一截断木打在乐进的战马上,将一匹身经百战的宝马后半身当场砸烂的时候,乐进的命令已经无法传递出去了。

漫天的雪块、树枝、断木、石块高速旋转的冲击着步骑方阵,天空突然之间漆黑一片,狂风之中隐隐约约有战马的嘶鸣和战士的嚎叫,但是在这天地之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甚至连死亡前的嘶吼都听不清楚。

如果从远处看去,就是一道裹挟着大量积雪、树木和石头的龙卷风,一头接着云端,一头插入地下,从北而南,缓缓移动。高速旋转的龙卷风如同一个磨盘,将期间的一切都打磨成粉末。

双手死死地抓出一根折断的大树树根,双脚伸入一个树根凸起形成的圆圈之内,乐进将自己的身体努力的压低,紧紧贴着树根,不让大风抬起来。他座下的战马在被砸烂之后,卷入了高空之中,没了踪影,身上的铠甲已经被乱石砸成几块,不知道被风吹到哪儿去了。不断地有沙石撞击他的身体,聪明而理智的大脑在剧烈的疼痛下反而异常清醒,看着自己的血液飙出,没有流到地上,直接被风带起一道向上的血流的时候,乐进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大动脉被割破,血液很快便会流干,就算自己能在这场天灾里不被吹走,也会失血而死。意识越来越模糊,几日几夜的奔跑,真的好疲倦,或许闭上眼睛,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吧。只是丞相的任务是完不成了,数万弟兄,只怕也剩不了几个,或许丞相窃据汉室,真的天理不容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乐进觉得一定是上天发怒惩罚丞相,才突然降下了这奇怪的天灾,根本不知道,其实这是一次人祸。

关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飓风形成时的气压差加上严重缺氧,让关羽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有些视力模糊,头重脚轻。稍微坐了一会儿,关羽抽出随身携带的宝剑,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赤兔马和他的青龙偃月刀已经被周仓带到了八十里之外,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灾难。

他带着几千弟兄卧冰睡雪这么多天,只是为了能够伏击成功,让敌方的战士们能够多一些活下来。因为被他关羽打败,只要投降,绝大部分人可以完好无缺的活下来。或许是常读的《春秋》之中讲述的一段段可歌可泣,让人扼腕叹息的历史,让他有着悲天悯人之心,哪怕是敌人,也并不愿意赶尽杀绝,能给一条生路,就绝对不会滥杀。或许是一代武将的骄傲使然,他更愿意在战场之上堂堂正正的用他的大刀打败敌人,让敌人心悦诚服,而不是使用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武器,糊里糊涂的赢得胜利。

我的钢刀之下,从无冤魂。关羽想起自己曾经对华雄说过的这句话,从今以后,再也不能这么说了。

站立了一小会儿,恢复了一些体力,关羽将宝剑插回剑鞘,沿着前方的深坑和向远处延伸的一道十丈宽的深沟,一步步走去。深沟的里很干净,被雪水打湿的那一层土壤连同积雪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层干燥的、坚硬的红土。深沟的周围也吹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湿润的土壤上面没有任何凸起的东西。

随着深沟越来越浅,地上堆积的东西越来越多。先是石块、吹断的木头、残破的马尸,以及一团一团的木屑和黑糊糊的血肉,然后是各种折断的兵器,破碎的铠甲,偶尔有一两截冻得硬梆梆的手臂。

路过一截树桩的时候,关羽看见了一具带着血肉的白骨。白骨因为紧紧的卡在树根凸起的圆圈里,才没有被风吹走,头皮已经被刮下,只剩两个血糊糊的眼球还在眼眶里疑惑地盯着这个世界。内脏已经全不见了,白深深的肋骨下面是没有被风沙剔干净的血肉,现在已经冻结成冰。

人间地狱般的惨象再一次拷问着关羽的内心,关羽闭起眼睛,那紧紧贴着树桩的身体怎么都挥之不去,可以想象,这具白骨的主人,一个时辰前是如何努力的将自己固定在树根之上,然后被活生生的去皮剔骨。抽出宝剑,关羽在树根边上挖了一个大洞,将白骨收敛起来,埋进土里,将宝剑深深地插入树桩之中,深吸一口气,加速离开。

关羽没有打算继续前行去看前面的惨状,几万人的尸骨只能让惨象更加血腥罢了。走到一片小树林,折下一段树枝当作拐杖,看了一下方向,向北而去。这次军师布置的打援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他也该前去接应大哥了。

就在关羽走后不久,那个插着他佩剑的木桩十几米远处,土壤微微松动,一把黑漆漆的战刀从地下伸出,战刀的刀刃已经磨得发白,宛如黑暗之中的一丝星光,刺破土壤。随后,一只粗大的带着金丝手套的拳头伸了出来,抓着地表,一点点爬出一个彪形大汉。

掀起覆盖面部的金属面罩,吐出一口带着泥土的唾沫,大汉看了一眼荒凉的地面,眼里闪烁着惊惧和不解,将战刀收回刀鞘之中,走到树桩旁边,一脚踩在树桩之上,拔出宝剑,看了一下放心,向着许昌而去。

原来,在刚刚起风的时候,这名霸府内卫看了一眼天空的云层,出于本能的反应,便用战刀拨开积雪,开始挖洞,虎豹战刀削铁如泥,挖起来地来也不含糊。当狂风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埋进了挖的洞里。就算在洞里,他也并没有停止挖掘,用弓箭和箭壶支起几块石头,继续向下挖掘。挖到两丈多深的时候,他停下了挖掘,盖着面罩,让自己蜷缩在这个不大的洞里,等候着狂风过去。

他来自突厥最北的一个小镇,千里荒凉的沙漠,有着最为凶残的沙漠狼。十七岁那年,是曹仁从狼群嘴里把他救了下来,那时他的父母和妹妹,都已经被群狼分尸。除了狼,他的家乡还有着另一种被成为长生天的惩罚的大风,刮起来的时候,天地色变,黑黑的云层和大地之间,一条巨龙高速旋转的扫过,所过之处,牛羊马匹,帐篷草甸,全部被摧毁。父亲说过,当遇到长生天的惩罚时,挖一个尽可能深的洞,将自己的埋起来,长生天便会原谅你。

周围还保存完整的树林里,树枝上零零散散的挂着一条条黑色的布带,三万条冤魂,大部分就是带着这些黑色的布带,从黑暗中离开,刚刚见到光明,便进入了永远的黑暗。可以想象,几天过后,整个襄阳,人人戴孝,纸钱飘飞,家家户户的正堂里,都挂着白幡。

当霸府内卫带着乐进遭遇龙卷风进而全军覆没的消息到达许昌之后,曹操立即又派出了三十骑霸府内卫去打探徐晃大军的下落,其实他心中明白,只怕徐晃一路,也是遭遇不测了。

南方多山,是不可能会有龙卷风的。曹操第一反应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情,一定是诸葛亮引起的。

“好一个围点打援,诸葛亮,你是知道我们地心之中出入不易,想要消灭掉我的有生力量吗?”曹操穿着一件常服,在书桌旁坐着,拿着毛笔却不知道写什么,竹简上滴落了小小的一滩墨汁。此时的曹操已经有些老态了,华佗的易容术天下冠绝,十年之内,他的模样还会随着时间变老。浓密的络腮胡子加上额头的几条皱纹,活脱脱一个老头,华蝶没少揪着他的胡须打趣他。

“既然你围点打援,那我也还你一个围魏救赵。虎豹骑不能硬攻你的大营,我就让你动起来。”新野和赤壁的战事至今仍然让曹操心有余悸,让他不敢拿虎豹骑去冒险,万一刘备大营里又有这些东西,虎豹骑就完了。

曹操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放在桌上打开,竹简里面夹着一叠白布。曹操抽出一张密语专用白布,又将竹简卷起,放回原处,将命令写在白布之上,唤了一个护卫进来,交给贴身护卫。赤壁之战的事情,建安七子去了六个,曹仁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彻底失去了心灵感应的能力,只能通过正常的方式传递消息。

因为无法解决信鸽长距离飞行不迷失方向的问题,曹操在统治范围内建立了明暗交叠的多个信鸽站,一站一站的传递紧急命令,比用骑兵传递也快了不少。和袁绍的交锋中,因为情报延迟的原因,袁绍不知道遗误了多少战机,很多时候,就是欺负袁绍情报慢而压着他打。

一天之后,还在夷陵的曹仁收到了曹操的指令:

南郡告急,援军既没,江东计破,合击刘备,合军长沙。

大哥的亲笔字迹,大哥的专用布条,金银丝线交织的虎豹互博图,藏在布条的边角。

曹仁一看,不经过多少思考便清楚了当前的形式:

因为刘备兵围南郡,导致南郡虎豹骑补给告急,大哥增援南郡的援军全军覆没,这件事情定是失踪了的关羽和张飞所为。事情走到这一步,不管诸葛亮知不知道曹孙结盟的事情,江东暗度陈仓的计谋已经没有多大用了,诸葛亮一定不会去攻打南郡的。所以大哥定是命令离南郡最近的文聘与周瑜一东一西夹击刘备大营,从而迫使张飞、关羽去救援刘备,刘关张三军合在一处也就一万余人马,不能打胜仗,也不容易失败,最好的结果便是让刘备动起来,从周瑜和文聘的五万大军中突围,一旦刘备突围,在乱军之中打移动战,普天之下,能胜过虎豹骑的,应该还没有。

而让刘备动起来,除了包围他,迫使他突围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攻其必救之地,刘备新占长沙,兵员不足,人心未归,此时必定是一座空城。所以自己应该和甘宁合军一处,发兵长沙,刘备家小和官员都在长沙,不怕他不急。

想通了这点,曹仁立刻擂鼓聚将,拔营起寨,三万大军,向长沙杀去。

就在曹仁动身之时,甘宁也收到了周瑜密令,立即整顿兵马,带着部队紧随曹仁之后,奔向长沙。

此时无论是曹操还是孙权,都认为长沙只是一座空城,正在计划将长沙拿下,在运动战中消灭诸葛亮,却不知道诸葛亮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长沙,整个长沙郡,如同一头蜘蛛,坐在八卦网的中央,等待着猎物撞进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