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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铜雀为柩


南郡又下起了雪,不过在这次下雪之前,铜雀台的仆人们都接到了休假的命令,于是再也没有人去打扫这些落雪。站在阁楼的窗前,看着细细密密的小雪慢悠悠地从天而降,偶尔有一两朵飘进窗子,落在一张刚毅的脸上,须臾融化。曹操的手里拿着一块玉佩,玉佩上阴刻了一个篆体的天字,这是曹天出生之时,他的母亲用二十两金子托村中的玉匠定制的随身玉佩,小时候他一直拿着它得瑟。此时他的耳边回响着曹天的话语:“大哥,等到完成任务了,回村之后,帮,帮我把它带给,带给我娘。”曹天已经去世了,没有留下更多的遗言,他相信,只要大哥活着,家里的娘亲,便不会老无所依。经过结界改造后,他们的身体即使是死亡,也是不会腐烂的。曹操已经在铜雀楼的地下,修好了一座宽敞的地宫,曹天闭上眼睛之后,便将他放在了铜雀楼的下面。没有葬礼,也没有哀乐,七个兄弟就这么看着曹天躺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里,在心里默默祝福,他终于是解脱了,癌症之痛,每一天都是痛入骨髓。

两天过后的一个清晨,华蝶首先发现了曹合,曹道,曹常三人的遗体,身体已经冰凉,应该是昨晚离开的,脸上的神情很是安详,像是睡着了。

“孟德哥哥,谢谢你当初带我出来,外面好美…”单纯的小丫头曹纯也永远闭上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过早的离开了她还没来及欣赏的人间。

“元化,你真的喜欢我吗?”曹依和华佗背靠背的坐在梅树下,厚厚的熊皮褥子铺在地上,没有挂上一点雪花。小雪依旧安安静静地落下,两人头顶的白色渐渐浓郁,曹依想起了来到地表之后的第一年冬天,她骑着战马在许昌的郊外见过的一对情侣。

当时一个身穿青衫的书生,牵着一匹普普通通的黑白杂色马,马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麻布缝制的衣裙的姑娘,姑娘的头上扎着一根鲜艳的红色头绳,如同在雪地里盛开的石榴花。这是一对普通人家的少年少女,除了这一副让人欢喜的画面,让曹依印象深刻以至至死不忘的是他们的一段对话。对话声音很小,情侣间的呢喃,但是曹依的听觉太好,所以都记了下来:

“浩哥,我好喜欢在下雪的时候和你一起出来。”

“娜娜,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个被叫做浩哥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少女。

“因为我们一头青丝走入雪地里,走着走着就一起白了头。”

“……”后面的话语曹依听不清了,当时她调转马头,催赶着战马,回到了军营里,喝了好多好多酒,醉了三天。

华佗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空中的飞雪与地上的落雪,这一地的洁白,和家里院子里的白菊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是不喜欢的,你心里永远只有子雪姐姐。”曹依哭了,随着自己的话从嘴里说出,眼泪不受控制,一颗颗落了下来。背靠背的华佗,看不见她的眼泪。

“我。。”感受着背后那具身体的轻轻颤抖,华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一语不发。十年前,华佗的妻子穆子雪也是因为得了他们这种病,华佗穷尽智慧,想尽一切办法最终都没能治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受尽病痛,死在自己的怀里。从此以后,他立誓学医,医学从他的一个爱好,彻底变成了他的魔障。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征服这种疾病,他的心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死了,哪里还会再去喜欢别人,活着的唯一念想,是守护院子里那一地的白菊,地心不会下雪,那是他们夫妇一起种植的“雪”。

这么多年以来,曹依深深地将爱埋藏在心里,每当她跟着曹操去往华府,满地的菊花似雪,她好羡慕,她甚至情愿自己是那死去了的子雪姐姐。

“元化,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想,我是怎么喜欢你的,你知道吗?当初看着你一身白衣把一位仙子一样的姐姐抱在秋千上,然后一下一下的推着她,远远地看着你们开心的笑容,我的心里满满地是祝福和羡慕。

当看着你治好身受重伤的小乌龟,将它放回冥河之中,我觉得你是世间最厉害的男子,有延续生命的力量和善良。

当那一次你忙碌了两天两夜为我治好了高烧,我便在心里想,以后我的夫君,一定要像元化哥哥一样。

当子雪姐姐去世,你满头散发的瘫坐在墓前,眼睛肿的那么大,一点都不英俊了,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好疼。

当看着你如疯如魔地研制新药,日渐憔悴,我恨不得自己变成子雪姐姐,哪怕给你泡一壶茶也好。

当我母亲跟我说起南宫家的南宫神骏向我家提亲,想要娶我的时候,我终于发现我要找的夫君不是元化哥哥那样的,我要找的夫君就是元化,只能是你了!

我知道,你的那句喜欢,是为了满足我最后的心愿,真的,真的好羡慕子雪姐姐。。”

曹依不肯停顿,将心里的话都急急说了出来,再不说,今生今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转过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靠在华佗的怀中。

“我。。”被刻意埋在心底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华佗泪流满面,十年了,茫茫生死,只有梦中得见那熟悉的一颦一笑,如疯如魔的制药,只是因为他太过思念他的雪,只有将自己关在药房之中,忘了自己,也忘了亡妻。

“其实我很开心,若不是因为这病,若不是因为我即将死去,只怕再过一百年,你也不会抱我一下吧。”曹依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在小声地说道“元化,今生能死在你的怀里,好幸福。。抱紧我。。“华佗将她紧紧地抱住,她已停止了心跳,腹部的肌肉因为抵抗疼痛,有些痉挛,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最后一滴有温度眼泪,从脸上慢慢落下。

“对不起,元化是属于雪儿的。”

曹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回廊里看着雪中相拥的华佗和曹依,慢慢地打开一个锦袋,曹依曾经说过,在她死后,就打开来看看。

锦袋里只有一片丝绢,丝绢上写了一句话,淡淡的墨香从娟秀的字迹上散发出来,如同写字人的气息,然而文字的内容却是那么决绝,干脆得一丝不挂。

“将我焚烧成灰,撒在长江水里。”

一道真气涌起,将那片丝绢烧得干干净净,曹操拍了拍手,转身离开,刚刚站立的青石板地面上,有两个深深的脚印。如果以前追杀诸葛亮是因为使命,那么从今以后,还多了一项叫做私仇的东西,这个一生未嫁的痴心妹妹,到最后连一丁点儿念想都不愿在人间留下,或许她的心,从爱上华佗的那一刻起,也已经死了。

蓝紫色的火焰,将一缕香魂彻底燃尽,曹仁、曹操和华蝶默然站在江边,目送一架燃烧着的花舟顺着长江流下,沿途三百里长江,司马懿都安排了侍卫,直到花船彻底燃尽,不会受到任何意外的干扰。

华佗留下一卷书信,告诉曹操他离开了,看样子是昨晚离开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的华佗非常需要冷静,十年前,这病夺走了他一生挚爱的妻子,十年后,还是一样的病,杀死了他一生最亏欠的女子。而他却是医生,是被村子里的人叫做神医的华佗,哈哈哈。。这是多大的讽刺和侮辱!十年了,他专研十年竟无一分进步,死还是死!残阳如血,天涯无路,整个南郡在前后一大一小两场落雪下,已经积起了三尺厚的积雪,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有两行深深的脚印,延伸到了雪地的尽头。

兄弟姐妹们的接连去世,早已让曹仁看淡了生死,他还是每天穿着自己的甲胄,带着佩刀偶尔还去军营转转。让人不解的是他的情况并没有像其余六人那样恶化,疼痛在一天天减弱,身体也在一天天的好转。当他把这个情况告诉曹操时,曹操兴奋得大赏三军,据说那几天,部队的每一个士兵都喝酒吃肉,比一整年吃的肉都多。现在的“建安七子”已是文坛新星,成为当时最有个性的七个文人,曹仁也不再藏头露尾,穿着甲胄,便以曹操身边一位将军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处理好五子的后事,安排好一切,曹操要回许昌去了。整个铜雀台被列为禁区,彻底的封闭起来,远远看去,铜雀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灵柩,四周种上高大的松柏,等到它们存活之后,这里便会激发一个守护阵法,风雨不侵。曹仁并没有随着曹操离开,而是留在了南郡,曹操将南郡交给曹仁,因为这里存放着五子的遗体,不能有任何散失,只有交给曹仁,才是最放心的。

楼台深处,一只云雀在空中忽上忽下的飞舞,六角飞翼的亭子里,一架崭新的梧桐琴被路过的劲风吹起声乐,亭子的东侧,回廊环抱的庭院里,曹依和华佗依偎的那颗梅树,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枝向着五子存放遗体的方位伸展的梅枝上,早早的开了一朵粉色的梅花,五片花瓣守护着花蕊,宛如一场神圣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