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我的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r
军队过去了，乞丐站起来了，闲人聚拢过来了，囚车来了－－远远地，在街的那一边。 r
犯人有三个，分关在三辆囚车里，背后竖着白招子。最前面的就是二少爷。他瘦了，满嘴胡碴，身前有点血迹，衣裳破得厉害，可是，站得很直。 r
人群中哗的一声炸开了锅，一律地向前挤，维持秩序的大兵被踩疼了脚，边骂娘边拿枪托往前面的人身上捅。可后面的人还是一律地向前挤，不管前面的死活。 r
我总算在大兵面前稳住了脚跟，后边的谁挤我我就用胳膊肘捅谁。左边的一个灰长衫煞有介事地大声念起来：乱、党、油、传、坤、市、乌、梅、鲜……右边的老头和老太分明是老相好，老头也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哎，宋婶，我给您拜年啦！最近忙啥……”大妈听不清，只管答道：“哎，来啦来啦！看杀头啦！”戴棉猴的毛孩在人堆里钻，刚钻进去又钻出来，所过之处立刻引来一阵呼喝：“这谁家的孩子？野成这样！这欠揍的！……”对面的茶楼里也伸出了七八个张望的头颅，都是等着挨刀的。 r
车轮咕碌咕碌从雪上碾过，轧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太阳晒久了，雪开始融了，二少爷看见我了。 r
二少爷远远地对我笑，一直笑啊笑地笑到我面前，又笑啊笑地笑过去了。 r
“呜……”我的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r
“铁蛋快点长大吧！好好念书！不要跟来！不要哭！”二少爷回过头来对我喊。 r
他的脸渐渐远了，模糊了。 r
闲人们纷纷显出惊异的喜色。 r
“囚哥儿唱首歌！” r
“囚哥儿多说两句嘞！” r
“好汉好汉有屁快放！革命不成来世再干！” r
…… r
二少爷真的要走了。他不愿意不甘心的吧？再一会儿就有人一刀把他的头割下来。明天的城门上他也能看见那面旗在呼呼的北风里跳舞。他的眼睛也会被太阳照得亮晶晶的。他就一直笑啊笑地笑在了高高的城门上。 r
二少爷信洋教。虽然不十分诚心，可老耶叔是万能的上帝的仁慈的儿子，会把二少爷召进天国的吧？二少爷会在那个快乐的地方从新过活的吧？哈里驴爷！哈里驴爷！我想去求求耶叔大爷。 r
我跑啊跑啊，跑了不知多久，脚底像生了风，身子轻飘飘地飞起来了。 r
到了！到了！死密斯的教堂就在眼前了！我忽然觉得这里很亲，像娘一样亲，来了这里二少爷就有救了，来了这里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成了什么都不用愁不用怕了。不争气的眼泪叭叭叭地落了满脸。哈里驴爷！哈里驴爷！耶叔大爷行行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