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妈的不是人！他们一个两个全他妈的不是人！ r
我没时间可耽误了，我要去送二少爷最后一程。 r
天放晴了。不该是这样的吧？ r
从前的戏里好人死时就会下雪。窦娥死的时候下雪，九儿死的时候下雪，下雪……下雪不能救回什么，可是不下雪让人心里更堵更难受。二少爷喜欢下雪，二少爷喜欢在大雪天里高声念“瑞雪兆丰年”，二少爷念完这个就笑了。临刑时他要能看见下雪，就能想到地里的麦子一寸一寸往上长，就能想到玉白的梨花一树一树开满坡，他就不知道疼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r
天地的不公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我记事起，从哥记事起，从娘记事起，从娘的爹、娘的爷爷……记事起，我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公道。我们笃信神明，我们诚心向高高在上的佛祖磕头，可他们全被鼎盛的香火熏昏了头，只以惺忪的睡眼来辨别世人的善恶，只以偏颇的慈悲来决定命运的顺舛，趋炎附势，劫贫济富，没有半点良心和骨头！ r
也许做鬼倒要好些，不用受神明的愚弄，不用受阔人的压榨，在最黑的夜里随风飘荡到八方。 r
也许人死了真能变成星星，永远站在天上看地下的大戏开锣，从日出看到日落，从日落看到日出，岁岁年年，无欲无求。 r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下一场雪也不成吗？ r
军队过去了，乞丐站起来了，闲人聚拢过来了，囚车来了－－远远地，在街的那一边。 r
犯人有三个，分关在三辆囚车里，背后竖着白招子。最前面的就是二少爷。他瘦了，满嘴胡碴，身前有点血迹，衣裳破得厉害，可是，站得很直。 r
人群中哗的一声炸开了锅，一律地向前挤，维持秩序的大兵被踩疼了脚，边骂娘边拿枪托往前面的人身上捅。可后面的人还是一律地向前挤，不管前面的死活。 r
我总算在大兵面前稳住了脚跟，后边的谁挤我我就用胳膊肘捅谁。左边的一个灰长衫煞有介事地大声念起来：乱、党、油、传、坤、市、乌、梅、鲜……右边的老头和老太分明是老相好，老头也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哎，宋婶，我给您拜年啦！最近忙啥……”大妈听不清，只管答道：“哎，来啦来啦！看杀头啦！”戴棉猴的毛孩在人堆里钻，刚钻进去又钻出来，所过之处立刻引来一阵呼喝：“这谁家的孩子？野成这样！这欠揍的！……”对面的茶楼里也伸出了七八个张望的头颅，都是等着挨刀的。 r
车轮咕碌咕碌从雪上碾过，轧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太阳晒久了，雪开始融了，二少爷看见我了。 r
二少爷远远地对我笑，一直笑啊笑地笑到我面前，又笑啊笑地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