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子李荣发是远近闻名的财主，钱多得不知往哪搁，随便往地下砸把铜子儿，穷人们一准饿虎扑食往上赶－－吃屎也干！猪猡李旺财要啥有啥；我铁蛋混了这十多年连“要”字都不会写。李旺财走路像他爹一样挺着肚子－－里面怀满了钱，直怀了他李家祖宗八代；我铁蛋走路低头猫腰天生的酸相－－不是我不愿意直起腰杆做人，实在是前胸贴后背饿得慌。反正他李旺财连鼻涕虫都比我青比我肥！ r
比娘，没他多。他家的姨奶奶足可以凑成一桌麻雀搭子。 r
比爹，我更要矮俩头。我哥强子蹦出来那光景家里还有七亩田，可到我现世这会儿只剩一亩了。全是我爹爱赌给整的。他时常赌得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就是回来一趟也是变着法从我娘手里掏钱，掏不出就用抠的，狠着呐！我娘一个女人家哪有辙呀？掏心掏肺掏出两个子来不够他赌一把。我爹就喝上了，不喝出关老爷的红脸不知道往门里横。接着打我娘，又接着被我哥打。他打不过我哥就骂，就哼哼。……嘿！我娶了你就晦气。嘿！我生了你就倒霉……哟哟哟！世道变了，儿子打老子嘞！……再接着讨饶，最后踹开门跑没了影。 r
我背地里骂我爹驴蛋，这话别叫我娘听见。说实话，我不大认得我爹的样子。这不怨我，一年到头我见不着他几回。每次他们一开打，我就避出门去和阿黄耍着玩。除了哥和娘和小娃，就数阿黄跟我亲。他吃不上饭也不会势力到去讨有钱人的欢心。 r
可这十来天我爹都安安份份在家躺着呢。 r
他动不了啦。 r
他喝得烂醉掉在阴沟里，给人抬回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r
那是我娘生完小娃的第二天，原是件喜事，可她哭得稀里哗啦，怎么劝也劝不住。 我对哥说，驴蛋死了倒干净，娘哭啥哩？哥半晌答了一句：是啊，死了倒好，一了百了。他背过身去，好像在抠眼屎。 r
刚才说到了小娃。小娃是我妹妹，当然不能再叫“铜蛋”什么的。你想不出她有多小啊，从头到脚就那么一点儿，眼睛鼻子嘴全皱一块儿，老头似的。她的眼珠子亮着呢，活泼泼地四下遛哒，照到哪哪就有了生气。娘没有奶，小娃常常饿得打响嗝，可是，不哭。 r
小娃不哭娘哭。 r
娘说，小娃这么小眼看就要没爹了，太惨了。 r
我嘴上说，小娃这么小懂啥呢？心里说有爹才叫惨呢。 r
娘说，好歹也得给小娃取个名呀。 r
我没什么说的了。我这么大了啥也不懂。 r
现在我知道，小娃叫啥也不能叫“香玉”“臭玉”的。戏子的名字，透着股贱气。 r
不知什么时候，台上换了个女的，阔脸上塌了两块大红胭脂，这娘们怎么把猴屁股往脸上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