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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快乐的猪


进入四月,伊拉克战争带来的兴奋已渐渐褪去,恐怖和惊慌笼罩了北京,苏悯生活和工作的主题只剩一个——非典!

身在非典重灾区,“活埋”等时髦词汇成了口头禅。有一次,周宛晴从人员混杂的地方采访归来,苏悯笑嘻嘻地提议:“把你活埋了吧?!”

宛晴大义凛然地点头同意。

“咱们就在楼底下挖一个坑。”苏悯一本正经地提议。

没想到宛晴一脸坏笑着说:“先往坑里灌点水!”

“非典型水鬼”就此诞生。

苏悯还给宛晴讲过个BBS上流传的笑话:“你知道吗?非典其实起源于三国,曹操曾经说过:‘非典,吾命休矣!’看来曹操也差点中招!哈哈!”

同样熟读《三国演义》的宛晴立刻会意:“典韦同学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到了四月中旬,她们终于发现这不是闹着玩的。宛晴洁癖大爆发,每天都觉得电脑键盘脏得不像话,一有空就用酒精棉球擦拭键盘,她还多了个每天洗手无数遍的习惯。苏悯也戴上了二十多年从没戴过的口罩,但她却仍旧不甘寂寞。

北京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满街飘着恼人的柳絮,春天还是来了,桃花绚烂,柳枝轻摆,山樱像雪花一样飘落。苏悯壮着胆子,一个人去了游人稀少的鼓楼,站在鼓楼上俯瞰北京,一片一片连起来的旧屋顶铺陈眼前,这个对称、平整的城市,无遮无拦,中央广播电视塔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灰色影子,屋顶的海洋中夹杂着成片的新绿……

后来,风声越来越紧,苏悯再也不敢到处乱跑。

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苏悯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关心着她。以前从不主动给她打电话的父母,居然每天都打来电话,问她实习还能不能继续下去,要不要早点回天津“避难”,那时候,天津还没有发现病例,苏悯告诉爸妈,电台的人民群众情绪稳定,所以她不能当个逃兵。

702室的姑娘们几乎每天都在BBS发站内信问候苏悯的平安,闺蜜华依菲和廖希言也常常和苏悯煲电话粥。连很长时间没有联络的师兄何威也破天荒地和苏悯发了短信,叮嘱她“照顾好自己”,收到何威的短信,苏悯的心里五味杂陈,回了简短的两个字“放心”。

自从在雁荡山和程峰分道扬镳,苏悯就没有再和程峰的室友刘毓聪联系。非典爆发后,大头每天都会在BBS上和苏悯聊天,对她嘘寒问暖,令她心中感动。

“安全吗?害怕吗?”大头简短地问。

“说不怕是逞能,怎么能不怕呢?除了上班,我已经不出门了,吃的东西都从电台的超市里买回来。”苏悯很认真地作答。

“苏悯,如果你身边能有个人照顾你,我会踏实些。”

苏悯愣住了,这句话包涵的意蕴太多,一时令她有点转不过弯来,“大头,我能料理好自己,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在外面也闯荡过的。”

“我喝多了,先去睡了。”面对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的苏悯,大头怯了,没有说出心里话。

也有几个BBS电影版的网友,会和苏悯就着非典的话题闲聊。

有个北京开放大学的网友farmer(农夫),一直和苏悯在网上聊电影,他十分沮丧地说:“本来学校问我要不要回家,我决定和十一个兄弟一起度过难关,结果,我被封在了学校里,只能在寝室里打牌或者看电视,关键是电视里只有中央一套一个频道!PLAY-STATION也被北京室友带回家去了!天天打牌,打得都快吐了!”

苏悯只能这样安慰他:“每一种选择都有它的意义,能和兄弟们共患难也算幸运啊!”

还有个光华大学计算机系的网友eight(老八),说自己在电影版的版聚上见过苏悯一面,但苏悯却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之后他们一直通信,交流一些影片的观感,到了非典时期,他们开始在BBS上聊msg(私信聊天)。

有一天,eight突然发问:“你怎么总是挂在网上,没BF(男朋友)??……很尴尬,那就不要回答了。”

“不尴尬,有没有BF看得出来吗?从态度和语言上?”

“现实中看得出来,但是网络上很难看出来。”

不想招惹什么桃花,苏悯随口说了个谎:“有BF,经济系的,闹了点别扭,还没和好。你呢?有没有eight嫂嫂?”

“Available(单身)。呵呵,以前有过一个女朋友,分手了。”

后来,他们天南地北地闲扯,扯到了学车。

听说苏悯年初考出了驾照,eight说:“等你回上海来,带我去兜风吧!”

“带你去转世吧!我开的车你怎么敢做?”刚刚把信息发出去,苏悯就傻眼了,“坐”居然笔误打成了“做”,哎呀!太难堪了!

“好的呀,你敢开,我就敢做。”没想到eight将错就错,苏悯会心一笑。这种网络语言中的小暧昧,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令苏悯也神采奕奕起来。

不过,eight和farmer一样,对于苏悯来说,都只是一个挂在BBS左上角的名字,符号而已,而苏悯的BBS身份dory,也不过是另一个符号。

四月十八日下午,苏悯接到了来自辅导员“终止实习”的短信,辅导员要求学生们立刻与各自的实习单位交割,在外地实习的各回各家,在上海实习的驻扎宿舍。郑晓雪、孟爽、夏卿各自回了家,不愿回家的陶春晓住到了苏悯的铺位,把B室留给了形影不离的杨羽灵和孙凡。

半小时内,周宛晴就给自己的带教老师打好了道别电话,她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当晚就飞郑州,然后再直奔郑州火车站,跳上任何一列可以带她回家的火车。苏悯犹豫再三,不想不告而别,后天才是她这个组上班的日子,她希望能和四位老师面对面说声“再见”。

看着周宛晴麻利地收拾行李,苏悯靠在墙上,泪水在眼里打转。入夜,宛晴走了,临走时,宛晴字字清晰地说了句“你多保重”,留下苏悯独守这一片狼藉的屋子。夜色深深,苏悯这辈子第一次一个人住。她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卧室的灯,客厅的灯,厨房的灯,厕所的灯,然后缩回床上,浑身发冷。听,拼命地听,但是听不到任何令她有安全感的声音,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安静?慌乱中爬上BBS,至少还有人和她一起流连在这个虚拟的空间。

她在绝望中发了个帖子,叫《我守着这城》——

“朋友离开了,我决定留下,守着这日益寂寥的城市,守着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守着这最后的爆发。再也无法释然,再也无法逃避,再也无法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流言。午夜惊魂,凝望着人气渐渐散去,凝望着阳光洒过的痕迹,凝望着自己镜中的脸孔,慢慢模糊,不复清晰。守着这城市,守着个约定,守着当初的选择,守着未来的运命……”

已近午夜,苏悯却不敢睡,开始重温《布拉格之恋》,与其选一部不知道会不会有吓人成分的电影,还不如看一部熟悉又喜欢的。突然,eight在BBS的msg上跳了出来:“你还好吗?”

“不好。学院终止实习,室友连夜就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怕不怕?”

“很怕,还从来没一个人住过,恐怕是要挨到天亮了。”

“你为什么不走?”

“我后天一早的班,想和老师们告个别,不想夜奔逃走。”

“局势真的已经那么糟了?”

“恶化了很多。回家要坐火车,人那么多、那么杂,我真怕……”

“别怕,我陪你聊天好吗?”

子夜之后,天亮之前,他们足足聊了六个小时,苏悯就是不想放这个陌生人离开,毕竟他是这个时间她的好友名单之中唯一名字还亮着的。他们聊电影、聊旅游,后来,干脆开始互相调侃。

苏悯困翻了,打字也有点颠三倒四:“我是个后天的乐观派,不对,我是先天的悲观派。”

“你那是在说我呢!”eight打了一个笑脸。

“你悲观吗?”

“我是淡定的悲观派。”

“就是认命吗?”苏悯叹了口气。

“有时真希望能像你这么乐观,这样多好。”

“我真的乐观吗?”苏悯摇了摇头。

“感受你的心态,那不是一个loser(失败者)的心态。”eight说。

“我的心态还好,但也的确没成功过。”苏悯老实答道。

“我们都要做快乐的猪。”eight把她逗笑了。

终于熬到天亮,苏悯才和eight告别下线,昏昏沉沉入睡。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梦很混乱,一个也没记住。起床之后,她把酒精和消毒水混在洗脸池里,开始用干净的纱布为整间屋子擦拭、消毒,从卧室地板到卫生间淋浴房,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她还把周宛晴的枕套、被套全部丢进洗衣机里洗过,晾在阳台上。

等苏悯忙完了这一切,才发现天已全黑,她坐在冷冷清清的房间里,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直到肚子咕咕叫了,她才想起,自己这一天还没有吃过东西。她晃进厨房,为自己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百无聊赖地数面条。吃饱了,她把汤碗洗干净,窝回了床上。

打开BBS,问候平安的站内信有好几封,一一回复后,她去查看eight的状态,发现是暗的,心里有点失落,这一夜,没有人再陪她聊天、为她驱赶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