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浓重的男人气息，苏悯明白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噩梦，连忙从何威的怀里挣脱。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何威问她：“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张琴和她的孩子。”苏悯的眼中满是泪水。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何威抱歉地说。
“师兄，你有没有让女人流过产？”苏悯抬起头看着他。
何威愣住了，没想到她居然会问出这么私密的问题。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他答得很诚恳。
苏悯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几点了？我该帮你校对稿子了！”
“快到中午了，版已经组好了。”何威轻笑一下，“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我最怕这时候总编辑打电话来说：‘何威啊，这个稿子，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太成熟，还是放一放吧！’放一放，就永远也发不出来了，多半是受到了上层领导或者广告商的压力，撤版了。”
“特稿部是不是经常碰到这种胸闷的事啊？”苏悯迷迷糊糊地问。
“我被撤过两次稿，当时真是郁闷得想要撞墙，以后肯定还会有，撤啊撤啊还是不习惯。有一次我去总编辑的办公室拍了桌子，老胡是咱们光华大学85级新闻系的大师兄，对我的坏脾气还是挺包容的。其实我也知道，记者在前方流血流汗地玩命，总编辑承受的压力也很大，我经常私下里调侃老胡，他这一年都快变成‘白发魔女’了。”
苏悯也笑了，《南方晚报》的胡总编辑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眼睛很亮，他知道苏悯是00级的小师妹，每次在报社里碰到她，总会对她微笑颔首。
“对了，你有没有留好那个余亮的联系方式？那么多钱，他会不会不还？”
何威调侃她：“你个小守财奴！光惦记着钱！我和余亮互相留了手机号码，如果他换个手机，那我就找不到他了。赌人品吧！昨天我一开始觉得他是个不顾妻儿死活的人渣，后来想想，其实也是个愚昧可怜的人。就算他欠钱不还，我也无所谓的。”
“你睡过吗？”苏悯望着何威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还没有。”这一问，何威才发觉自己浑身酸痛，“我这一觉下去，多半明天才能醒过来。”
“你这么拼，长久下去，就是铁打的身体也要熬坏的，现在年轻还不觉得。”
“你说这话，怎么像个小老太太？”何威明白她说得对，他确实是在超额透支自己。
“师兄，我先走了，下午都会部有选题会。”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那么累，好好休息吧。”苏悯突然下定了决心，“师兄，明天晚上，我和你去酒吧看看吧，要是能把酒托的行骗手法弄清楚，也能少些人受骗了。”
何威却摇了摇头：“你知道你做噩梦的样子有多可怜吗？”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苏悯直视着他的眼睛。
何威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前日那丢了性命的张琴，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令他顿感无力。这一次，他没有叫苏悯“师妹”，而是难得的直呼其名：“苏悯，我保证，倾我所有，保护你。”
苏悯拎着小旅行包，独自乘地铁返回酒店式公寓，沿途吃了碗红豆双皮奶，算是午饭。快到住处的时候，一家报刊亭正在把刚刚上摊的《南方晚报》摆在最醒目的位置。头版的整版大图，居然是“王强诊所”的手术台，当时，奄奄一息的张琴和死去的胎儿已经被医护人员抬走了，只留下满床刺目的血迹和凌乱丢弃的器械……图片冲击力极大，直抵人心，又没有拍摄受害者，稳守底线。图片配上的标题是“花季少女魂断城中村黑诊所”，旁边写着“独家深度报道见A2-A5”。
就在苏悯站在那边愣神的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有十几份报纸卖了出去，苏悯连忙掏出了5毛钱，抢了一份，打开内页，就看到了专题署名“本报记者何威实习生苏悯”。
这不要命的家伙！苏悯知道，出于对记者的保护，许多暗访报道最后的署名都是“本报暗访组”，这样风险就由报社负担掉大半。可转念一想，苏悯又明白了何威的用意，有这样一篇报道压阵，她的小实习成绩肯定是出类拔萃的，对于她未来的记者生涯来说，这都是很浓墨重彩的一笔。除去这些考虑，单是看到两个人的名字摆在一起，苏悯就觉得非常安心。
苏悯进了门，武心婷正靠在床头，手里也捧着一份新鲜出炉的《南方晚报》，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容憔悴的苏悯，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我算是知道你每天采访各种流血事件的滋味了。”苏悯苦笑一下。
“你昨晚……住在何师兄那里？”
原来她关心的是这个！苏悯神色一滞：“他一直在赶稿子。”
“你们俩，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苏悯实话实说，“就像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还暧昧着呢？”心婷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单眼皮的凤眼眯了起来，“有人说，暧昧的感觉比确定了关系还要美妙，好好享受吧你！”
看到苏悯愣在那里，心婷居然哼唱起了杨丞琳的《暧昧》——“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只能陪你到这里，毕竟有些事不可以。超过了友情，还不到爱情，远方就要下雨的风景。到底该不该哭泣，想太多，是我还是你。我很不服气，也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同一个真实的你……”
洗好澡，换好衣服，苏悯就和心婷一起去了报社，走进都会部办公室，苏悯感觉到气氛诡异，平日里对她热络的姐姐们都变得有点疏离，连一向活跃的尹春滟都是恹恹的。
开完选题会，苏悯如往常一样来到春滟身边：“滟姐，有什么活儿可以帮忙吗？”
春滟扬起小脸，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苏悯，我们去和人事部说一下，要不然，你去跟着何威实习吧！我教不了你什么，跟着他，你能做大稿、出大名。”
“滟姐，我……”苏悯一时语塞，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局面。
“我什么我？”春滟毫不在意苏悯已经泪盈于睫，“你跟着他实习，好处多多，报社里都传开了，说你们是无敌情侣档，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我们不是……情侣。”苏悯徒劳地辩白着。
“现在不是，估计也很快就是了，戏假情真嘛！”春滟淡淡地说。
“我不走，我还是要跟着你实习的！”苏悯带着哭腔说。
抬眼看看苏悯暗沉的脸色和大大的眼袋，春滟的态度瞬间软化了：“我是担心你啊！光看这稿子，就知道有多危险了！”
“我知道，昨天真的很恐怖，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再帮师兄做一个选题，就不帮他了，真的，你相信我。”苏悯可怜兮兮地对春滟说。
春滟无奈地发出叹息：“晚上我请你出去吃顿饭吧，给你压压惊！你这人，看着文文弱弱的，其实主意那么大，何威算是把另一个你给发掘出来了！”
第二天晚上，另一个苏悯又开始出来混了。她披散着长发，穿上了那件廉价的无袖白色连衣短裙，搭配了一双白色帆布鞋，之所以没穿高跟鞋、厚底鞋，是因为她未雨绸缪地想着，帆布鞋逃跑方便点。何威把一只超级迷你的窃听器别在她的领口内侧，录音设备和耳机佩在自己身上。
夜里10点，苏悯来到了城西闹市区的“迷笛酒吧”，之前，何威在网上找到了这家酒吧发布的“招聘代聊女”的广告。根据以前的“酒托”案例，有的“酒托”就是以“代聊女”的名义存在的。“迷笛酒吧”的门面很不起眼，但里面却非常宽敞，装修也很考究。幽暗飘渺的灯光之下，一袭白衣的苏悯刚一进门，就引来了好几道注视的目光。
苏悯进去不久，何威也走进了这家酒吧，他在靠近吧台的位子坐下，熟稔地点了一杯黑啤。
感受到目光的灼热，苏悯径直走向了吧台，一位帅气逼人的调酒师正在打开一瓶洋酒，苏悯对他笑了笑，单刀直入地说：“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什么职位？歌手？服务生？迎宾？调酒师？”调酒师一口气报出了一大串岗位，“你粤语不会讲？那很多职位做不了……”
“代聊女。”苏悯认真地说。
“哦。”调酒师脸色微变，“那你要去和老板谈一谈。”
半小时后，苏悯被一名女服务生带进了一个包厢里，精瘦干练、面色蜡黄的老板正坐在那里K歌，身边还有一名妖娆女子作陪，那女子穿着金色抹胸连衣短裙，老板干枯的手搂在她的腰上。
老板用手一点，苏悯在旁边的沙发坐下，目光低垂，任他从头到脚打量。
“多大啦？是不是学生？”老板的眼光十分毒辣。
“20。之前在一家音像店做收银员。”苏悯努力让自己平静作答。
“身份证给我看看！”老板伸出手，苏悯乖乖从随身的小包里把伪造的证件拿出来，老板看过后，顺手把她的身份证放进了口袋里，不打算还给她。
“小李，为什么要来做代聊？你知道代聊是做什么的吗？”
“我看到工资每个月有3000到5000，我现在做收银员，工资才1800。”
“你很缺钱吗？”老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1800连买衣服都不够，赚钱总归是不嫌多的。”
“你这个条件，做代聊女太可惜了。”老板说，“你听说过酒托吗？”
苏悯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