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昏睡了两个小时，苏悯就逼着自己爬起来码字，《南方晚报》上午10点就要截稿排版了，她得在9点前把“灵性舞蹈沙龙”的稿子发给尹春滟。灵光一闪，苏悯取出了令自己满意的标题——《一个对视，一个拥抱，缘分就这样开始了》，虽然她对这相亲舞会颇有意见，但这是报社活动，只能做正面报道，腹诽也只能藏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春滟打了电话过来，“不错，思路很清楚，细节也到位，导语再润色一下就更好了，交给我吧！对了，你那大半夜的采访怎么样？”
“挺好的，学了很多东西，现在好困……”
“快去卧倒，太累了就请假一天！”春滟贴心地叮嘱。
几天后，开完都会部的选题会，苏悯回到位子上坐定，何威出现了。珠江夜巡的稿件已经见了报，虽然苏悯没出什么力，但何威还是把“实习生苏悯”的名字署了上去，这令苏悯心存感激。实习考核的时候，最重要的指标就是发稿量，对这样一篇跨版特稿有所贡献，苏悯得到A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她笑看着何威，发自内心地道了声：“师兄，谢谢你！”
何威神采奕奕地说：“那天采访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苏悯认真作答，“保安们不太会讲，不过他们的见闻确实挺有意思的。”
“如果有更好玩的，你愿不愿意试试？”何威眯起了眼睛，“比如说……暗访？”
“暗访什么？”苏悯顿时像打了鸡血。
“我手上有两个选题，你都可以帮上忙……”
“喂！”尹春滟从隔板上方探过头来，“何威，你有没有搞错！她一个小姑娘，你带她去暗访？”
何威大大咧咧地说，“那怎么啦？我不会让她有危险的。”
“你以为自己是空手道黑带就可以只手遮天啦？危险是你能控制的吗？”
“你自己没胆，只能做做都会新闻，不代表苏悯也和你一样！”何威嗤笑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但都会部的人们却听得一字不差，这下子可犯了众怒，春滟当即就气得跳脚：“你这是人身攻击！一竿子打倒一片，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啊？”
几天前跳着一半舞被何威“抛弃”的唐丽也怒了：“都会新闻怎么了？市民最爱看都会新闻！接地气你懂不懂？分工不同而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一屋子女人七嘴八舌，何威很快就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没法面对面交流，何威的头像开始在QQ上跳跃，苏悯笑而不语，开始和他网聊。
“言多必失，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威发出一声叹息。
“别拽文！我也是女的！！”苏悯原本想笑，又担心被周围的姐姐们围殴，只能忍住。
“我知道你对暗访很感兴趣，刚才你眼睛在放光呢！”
“说吧，什么任务？”经过珠江边的一夜相处，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我最近在同时操作两个选题，都遇到了瓶颈。你知道酒托在黑酒吧宰客的事吗？”
“我看过一些报道，女的和男的网聊，约出来见面，然后在酒吧里点高价洋酒，逼男的付钱。”那些受骗上当的男人，运气好点的，被骗掉近千元，运气最糟的，居然被讹掉上万元，还被黑酒吧的打手挟持着，去向亲戚朋友借钱赎身。
“没错，不过那些报道，都很简单，没营养，没有大篇幅的体验式揭黑报道。”
“你去冒充受骗男网友了？”
“是啊！我已经被骗过3趟了，半个月的稿费都被骗掉了，这部分素材已经相当充分了。”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苏悯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我希望你能去黑酒吧应聘，这样就能知道酒托的待遇和骗人流程了。”
坐在电脑前面，苏悯做了两次深呼吸，没有立即回答。她可以吗？她的胆子并不大，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充满未知险恶的环境，她真的很怕，可是血液中的冒险因子却在耸动，看来，与何威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呆久了，也会受到传染。
“你是记者，还是警察啊？没有别的女同事肯去吗？”苏悯的心在砰砰跳着，光是设想自己深入虎穴，就已经令她觉得呼吸困难了。
“特稿部清一色都是男人啊！你们都会部有那么多美女，把我们给馋的！只有你这样的大美女，才可能被看中当酒托啊！”
苏悯的脸上有点发烧，平时对女同事不屑一顾的何威这样夸她，令她有点飘飘然了。
“第二个选题是什么？”并没有被赞美冲昏头脑，苏悯岔开了话题。
“刚才那个，你如果觉得勉强，就算了，但是下面这个，你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何威打字的时候，倒是一个脏字也不带，“我已经在城南的一个‘城中村’里住了一个月了，租了一间很小很破的房子，就是为了调查‘城中村’的各种黑幕。”
苏悯在报纸上读过一些关于“城中村”的报道。上世纪80年代，农民的土地被国家大面积征收，本地居民因此得到了许多空房。改革开放后，外来务工人员涌入大城市，原先的村民将自己的空房出租，这里的房屋租金低廉，因而成了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场所，“城中村”、也就是“都市里的村庄”就这样形成了，演变成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生活水平低下的独立世界。
这个选题听上去，没有之前的那个吓人，苏悯问道：“都有些什么黑幕？”
“居民利用老虎机聚赌，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也偷拍好了照片。城中村的各种私搭乱盖、乱拉电线、安全隐患，也已经整理成系统。只有一个点始终没法攻破，就是‘黑诊所’，关于他们组织‘卖血’的事，我有了第一手的材料，不过，我还想知道一些诊所到底有多不靠谱，究竟是怎么给病人看病的，你看我这么生龙活虎，怎么看也不像生病的啊！”
“我看着就病病歪歪吗？”苏悯皱起了眉头。
“不是……”何威沉默良久，才打出了下面的字，“我想了一个主意，想让你冒充我女朋友，就说是堕胎之后身体恢复得不好吧，让‘黑医生’来诊断、开药……”等了一会儿，仍旧不见苏悯回话，何威在QQ上震了她一下，“喂！你是不是生气了？”
苏悯有点动怒，但转瞬之间又想开了，只要那医生不会现场逼着她吃药、打针、输液，去问诊一下倒也没什么损失，不是还有个空手道黑带在旁边作陪吗？
“城中村这个没问题，但是黑酒吧那个，我可能不行……”苏悯诚实地回答。
“了解。”何威非常干脆地说，“师妹，谢谢你！”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准备？”苏悯突然意识到，要冒充一个沦落到“黑诊所”看病的女孩，恐怕也比扮演“酒吧妹”简单不了多少。
“先去上下九，置备两套全身加起来不到50块钱的行头吧！”
第二天午后，苏悯就和武心婷杀向了人潮汹涌的上下九，传说这里最便宜的衣服是1块钱一件，随处可见拎着黑色大塑料袋来批发上货的人们。
在上海，对应上下九的廉价购物宝地，名叫七浦路，苏悯习惯于把它音译为“cheap-road（便宜路）”。夏卿曾经拖着苏悯、郑晓雪去逛过一次，几个女生狠狠地杀价，每件衣服都还到出价的1/3才过瘾，那种100块钱买好几件的感觉，真的很爽！只不过，衣服的质量相当糟糕，穿不了几次，就成抹布了。
怎么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住在“城中村”里的穷丫头呢？苏悯实在没有头绪。最后，还是心婷做主，帮她挑了3件总计45块钱的紧身T恤，一件桃红色，一件明黄色，一件银灰色，怎么艳俗怎么来，还选了两条总计20块钱的小热裤，一条是牛仔布的，一条是黑棉布的，最后搭配了一双发泡塑料材质的黑色厚底夹脚拖鞋，15块钱。临走时，苏悯又败了一条30块钱的白色无袖紧身连衣短裙，还选了一个20块钱的塑料材质挎包。
午后回到住处，苏悯穿上桃红色T恤和黑色热裤，扎好马尾，戴上2块钱的红色波点塑料发箍，以为改造过的自己会符合标准，结果心婷左右端详着她，还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苏悯撅起了嘴巴。
“不对，不对……还是个清纯的学生妹，一点也不像打工妹。”心婷叹了口气，“何师兄是个送外卖的，送外卖的怎么搞定女学生？最近他入戏太深，有时候在报社里都邋遢得要命，我都看不下去了，就算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也不能像他这么糟践自己！”
“就他？还天生丽质？”苏悯无奈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当是女学生重口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