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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间五十年之二


崔无忌开始了在小村中的人界生活,与李三、牛娃、狗娃一起吃、住、行,穿人界贫民的衣物,甚至学会了劳动。

在天人界,崔无忌何曾做过半点事,家务事有丫鬟和佣人,又只是一个少年,没有仙元力,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触文士、武士的工作。

跟在李三父子后面播种、插秧、灌溉、收割、放牛、放羊、饲猪、饲鸡等等,由最初的懵懂、笨拙到后来的熟练也只用了一年时间,由于天人在智慧上也较人类有优势,又一年后崔无忌已经成为了干农活的专家级角色。

在天人界的时候,崔无忌是纯粹的温室花朵,父母宠溺,仆从敬畏,在人界崔无忌才通过李三一家体会到了生活的喜、怒、哀、乐。为丰收而喜,为婚庆、寿庆等喜事而乐,为欠收而哀,为亲朋的离世而哀。

天人的寿命很长,没有战事时,可能要至少数十上百年才能有熟知的人去世。天人会得病,但天人的自愈能力远超人类,除非人为下毒,几乎没有不治之症。除了到至少数百岁寿终正寝外,死于战乱几乎是天人死亡的唯一原因。而且,死于战乱的比例远高于死于衰老的正常死亡。

目睹人类的生、老、病、死,崔无忌感悟了很多,明白自己在天人界时虽然还算纯真,但只是一个育于深宅妇人之手的平庸之辈。

被族人排挤、轻视,被堂兄殴打、羞辱、设计陷害,这些以前崔无忌看来几乎算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

在人界,从县里随便来一个收税小吏,就能用拙劣的借口拿走李三家里的任何东西。普通平民,在官吏们看来除了视为可压榨的税源之外,什么都不是。如果抗税,那么等待牛娃、狗娃的将是毒打。幸好李三的妻子已经去世,又没有女儿,否则还可能遭遇另一种人间至大的羞辱。

崔无忌亲眼看到邻居家的男人被税吏打倒在地,关在门外,而在门内陆续传来撕扯、痛苦绝望的哭喊声。两刻时间后,三个税吏推开门扬长而去。当夜,那男人的老婆上吊自杀。

悲痛,崔无忌从那男人身上感觉到了悲痛,从他那里学会了悲痛。

与这种人间的真痛相比,以前在天人界受到的那点委屈能算是无病呻吟吗?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晃的功夫从崔无忌被贬下界已经十年。

牛娃二十四岁,取了雅名李自忠。狗娃二十二岁,取了雅名李天成。两人都已经娶妻生子。崔无忌倒是长高了一些,但看起来只有十四岁的模样。村里人觉得奇怪,但也不太以为异,毕竟由于田野山村营养不良,连侏儒都有不少。包括李自忠、天成兄弟在内的村里人都觉得崔无忌只是得了一种怪病,类似侏儒,总是长不大而已。

这年,九州大旱,田间颗粒无收,贪官污吏的压榨、剥削却不见任何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野草、树皮、田鼠都已经吃尽,观音土、糠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成了食物,田野间遍布百姓的尸骨。易子而食等各种人吃人现象已经在各灾区普遍存在。

在李家村,李自忠双眼含泪,抱着一个四岁孩童的尸体号啕大哭,这是他的次子,也是他的最后一个孩子,长子、三女和他妻子已经先一步饿死。

一旁李天成也是眼泪花花,陪着他兄长大哭着,他妻子和长女也已经饿死,只剩下一个三岁的次子,面黄肌瘦,只怕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崔无忌捧着一碗掺杂了糠的米粥,拿到李天成的次子狗蛋面前,“狗蛋乖,把粥喝了。”

李天成忙拉着崔无忌的手,“无忌兄弟,可使不得,这一个月我就没看你吃过任何东西,好东西都让我和大哥的孩子吃了。这样下去,你的身子怎么撑得住啊?”

“狗娃,你放心。”崔无忌秀了秀他那还没长成的肌肉,“看,我现在健壮得像头牛一样。狗蛋乖,快喝下去。”

“不成,狗蛋,你别喝,你敢喝爹爹一棍子打死你!”李天成暴怒了起来。说完作势就要一耳光扇到狗蛋的小脸上。

崔无忌只轻轻一推,李天成两天没吃任何东西,轻松地被崔无忌推倒在地。崔无忌又走到狗蛋面前,柔声说:“狗蛋别怕,乖乖吃了,你爹不敢打你,他要打你无忌叔叔就打他,他现在打不过无忌叔叔的。”

狗蛋望着躺倒在地上的老爹,虽然米粥让他直流口水,尤自怯生生地不敢下嘴。

崔无忌也不管那么多,怕李天成再纠缠,将米粥慢慢灌到狗蛋的嘴里。

必须再找点食物,不然李家一家子都要活不下去了。昨夜崔无忌疾跑遍周围十里才找到一点米粥,今天只怕在附近所在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供人类吃的东西。

忽然间,崔无忌想到天人相对人类来说可以算是变(太心)的自愈能力,静静地走到一个无人僻静处,用一把小刀在自己的腿上一割……

当夜,崔无忌端着两碗热粥,回到李家。

粥碗里飘出奇怪的香味,似是肉香,又不同于猪肉、狗肉、牛肉的味道。

崔无忌对李自忠说:“这里我弄来两碗肉粥,牛娃你趁着还热送去给三叔和狗蛋吃了。”

“好兄弟!还是你本事!我这就给爹和狗蛋送去。”

床榻上的李三虽然只有四十岁左右,但生活的劳苦已经让他白发苍苍,由于食物不足现在已经病得快不行了,听李自忠说无忌弄来了肉粥,挣扎着坐起了身。

“放屁,现在这种时节,附近十村八寨,还有哪里可以弄来肉粥,也就牛娃你这个猪脑子会信这种鬼话。”李三对着儿子李自忠一顿臭骂,“牛娃,你去把无忌叫到我跟前来。”

崔无忌忍着腿伤,强自镇定地来到李三床前。

李三已经老泪纵横,他虽然是个庄稼汉,但却是一个细腻的人,再加上比两个儿子经验丰富,一眼瞧见了崔无忌右小腿内侧的血迹。

“三叔,你难过什么,快把粥喝了吧,现在还热着哩,冷了就不好喝了。”

“哇哇!无忌,你的肉,我吃不下啊。”李三哭道。

什么?李自忠这才意识到这肉粥的来历,“无忌,你这是做什么啊?”

李三哭道:“无忌,李家欠你太多,不能再欠你更多。”

“三叔,看你说的,当初我还是牛娃和狗娃捡回来的呢。”

“自从半年前饥荒开始,你就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了,牛娃、狗娃是瞎子,可三叔的眼睛亮着呢。凡是能吃的东西你都给了你五个侄子、侄女。你这样就是一头铁牛,也撑不下去啊。”

“三叔,铁牛算什么,我可比铁牛还要牛上三分,三叔你就喝了吧。我没事,我真没事。”

“我不能喝,我不是畜牲啊。要我吃你的肉,我比死还难受。我不吃!”

“三叔,好,你不吃没关系。你死了没关系,就是牛娃、狗娃全都死了也没关系!但狗蛋不能死啊!三叔、牛娃,你们得给李家留一个念想啊。”

李自忠号啕大哭,悲痛不已。李三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激动地说道:“好,这两碗肉粥就给狗蛋喝下吧。牛娃,你要把这事告诉狗娃,我的大侄子无忌是再造李家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