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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五


春节的脚步又一次悄悄地来了,和煦的春风又吹拂在神州大地的每一处角落,吹走了严寒的冬天,唤醒了沉睡的万物,温暖着每一颗孤独或漂泊的灵魂。春节,也就是农历中,一年开始的第一天,被我们的先人们冠以了一种普天同庆的节日,据说,已经延续了4000多年了,依然流传在华夏儿女的内心深处,无论他们身在自个家乡,还是漂泊在异乡,到了春节这一天,都忘不了停下匆匆的脚步、繁忙的工作,与家人亲人朋友们聚一聚,说一说生活的酸甜苦辣,聊一聊家长里短,这源远流长的春节,就像华夏儿女的相思病,到了那一天,每一个人都犯病,以五花八门的形式庆祝它,以形形色色的活动表达除旧迎新纳福的欢庆。

坐落在中国南方的小渔村—海头村,难逃春节的魔咒;海头村的男女老少,亦难逃春节之俗。为了过个好年,图个吉利,他们老早就准备年货,筹备着游神这一年一度的庆祝活动。

王军无论多忙,每年到了春节的时候,都会抽空回来海头村,和一年难得见上几面的家里人团圆团圆,顺便回去参加一年一度的“游神”活动。每年的“年例”—正月初三,海头村都会举全村之力,大搞游神的传统节庆,家家户户都捐点钱筹备游神的活动费用,选出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去参加游神。在游神的时候,有些人用轿子抬着他们顶礼膜拜的神像,有些人扛着三角旗,有些人舞狮,有些人敲锣打鼓,有些人吹着唢呐,有些人打扮成济公、猪八戒等等传说人物招摇过街,大家分工合作,浩浩荡荡的各色人群,汇聚成长长的人龙,穿梭在村子的那几条主要的小巷子。游神的人龙经过每户人家门口时,他们都会准备些煮熟的整只鸡、三杯白米酒、五柱香,并烧些刻有特定图案的黄纸,祭拜他们心目中的图腾—神像,迎春纳福,祈愿今年行好运发大财。不绝于耳的唢呐声、敲锣打鼓的金属声以及男女老少的呐喊声,回荡在大街小巷;穿着各种奇异服装的人群,神情有些木然地游荡在封闭的小村庄的大街小巷,刺激着一双双有些呆滞的眼睛,这些属于他们的欢庆春节的行为,也许在诉说着某种遥远的故事,也许在缅怀着逝去的先祖们,也许为了传承一个族群的传统,也许为了给一年一度的春节增添些热闹,也许为了凝聚一个族群的生命力,无论是庸俗还是老土,游神的行为,依旧年复一年地延续了下来;虽然不登堂入室,但却充实着单调乏味的农村生活,延续着老祖宗遗传下来的传统。在游神的这一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欢乐的海洋里,家家户户都沉醉在自娱自乐的氛围里;乡下人嘛,没有城里那么多让人麻醉灵魂的娱乐活动,借此游神,犒劳一下在贫乏的物质世界中有些消沉的精神世界,亦可庆祝新的一年的开始。

王军虽然离开了海头村有些年头了,但每到了春节,都会雷打不动地回到村子,参加一年一度的游神活动,像迁徙的候鸟,不畏路途的遥远,不畏路途的艰辛,规律性地往返在两个迥异的栖息地,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执着,生命的惯性行为。

今年的“年例”,王军早早地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年货以及购买了许多山珍海味、名酒、名烟等等贵重的食材,以招待自己那些有头有脸的合作伙伴或有利益相关的朋友。在春节前夕,王军就已经提前跟江市长、李大宝、唐老板、谢老板等等打过招呼了—邀请他们在海头村的“年礼”—正月初三这一天,过来他老家喝杯酒,观赏海头村精彩的游神活动。他们有些爽快地答应了,有些委婉地拒绝了;王军心中有数—到了那一天,该来的自然会来的,不方便来的自然也不会来的。

元月初三,随着初春的细雨,冬天过后残存的寒风,不可抗拒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小渔村—海头村,这个值得海头村的父老乡亲们欢庆的日子,循环365天后又准时地到了。

正月初三那天,天色阴沉沉的,还没褪尽的冬末寒风有些凛冽地肆虐着这片海边的大地,不管寒风怎样的凛冽,却难以吞噬掉海头村的老老少少们对于节日的高涨热情和满满的期待。在这个值得他们欢庆的日子里,他们尽情地大吃大喝,尽情地走家串门,尽情地笑迎八方来客,尽情地表达心中的愿望。

王军为了尽地主之谊,为了招待好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们,更为了不怠慢那些有头有脸的合作伙伴和共赢的朋友,不但特意请了两个当地的厨师过来炒菜,还放弃了举头旗的荣耀(游神那一天,村长一般会选出本村一位长得比较高大英俊的青壮年担当旗手,举着一面黄色大旗,走在游神队伍的最前面。)去参加游神的活动。

正月初三那天,王军早早地起床了,和家里人一起杀鸡杀鸭,清洗五花八门的食材,随时恭候着亲朋好友的光临。

到了中午时分,王军的那只笨重的“大哥大”,接二连三地响起来了,王军不得不开着小车到离村子不远的东山镇,去迎接那些迷了路的朋友。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了,该来的亲戚朋友也都陆陆续续地到了。王军邀请的客人中,除了江市长,其他人都识相地赴约了。

王军的大部分朋友,也都是开着自个的小车,七拐八弯地开到了王军的家门口,来到了王军在偏僻的海头村盖起的一栋五层小洋楼(这可是海头村最高最气派的一栋楼房了),这栋标新立异的小洋楼在一片片瓦房中矗立着,像鹤立鸡群,傲然地展示着自个的风采和与众不同,更是无声地向世人炫耀着他的腾黄发达和家财万贯,让人不敢小觑他以及他整个的家族,对于王军而言,在偏僻的海头村,盖起这么豪华的一栋小洋楼,虽然他和妻子儿女很少在家里住,但这栋小洋楼不仅仅是彰显自己的财富,更是一种比财富更要命的面子问题,让王军的尊贵无形地矗立这片爱慕虚荣的人情社会中,也许是他的惯性行为,也许是他的潜意识作祟,也许是他的野心在膨胀。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源于何种动机,王军感到脸上有光了,感觉到村子的人看他的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鄙夷了,而是油然而生的羡慕,甚至妒忌了,王军也从那些还没翻过身来的乡亲们的眼神中,获得了某种用金钱购买不到的满足,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比酗酒、吸烟甚至****,来得更猛烈,来得更持久,来得更让他飘飘然。

王军在这栋气派的小洋楼,足足摆设了八桌酒席,以招待蜂拥而至的亲朋好友,既有曾经很少来往的远方亲戚,也有失去联系很多年的老战友、老同学,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有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在这难得欢庆的好日子,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说着慰藉心灵的话语,说着吉利的言语,谈着人情世事,聊着家常,叹着岁月的变迁,盼着各自的乌托邦。

一部又一部各种品牌的小车横七竖八地停靠在王军家门前,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一辆辆小车向路过的行人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也间歇性地刺激着那些孤陋寡闻的乡下人的双眼、神经和大脑,每一位路过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欣赏着这一部部在他们眼里稀罕得不亚于外星人的奢侈品,贪婪地观望着,漫无目的地揣测着些什么。或许,这一部部价钱不菲的小车,在乡下人的眼皮底下,炫耀着自个的名贵和主人的雍容华贵,无意之中,却刺伤了他们卑微的自尊心,刺痛了他们敏感的神经;这种意外的刺激,也似乎搅乱了他们内心的平静,不知该唉声叹气自个的寒酸穷苦,还是艳羡别人的奢侈富贵,也许,他们正身不由己地被裹进了一个风云变幻且很不确定的时代漩涡里,夹在被边缘化的社会地带,挣扎在日渐狭小的缝隙里,苟延残喘;没有了盼头,没有了出路,他们只好依靠着那贫瘠的一亩三分地,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任岁月无声无息地剥离着他们的青春、辛酸、屈辱和无奈,任潮流怎样的滚滚向前,他们依然如故,依然无奈地守护着那片贫瘠且荒凉的红土地,依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依然日渐弱势地守护着那片飘香的稻田;其实,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似乎也不知道在守护着什么,为什么在守护着,守护的围城,曾经固若金汤,似乎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现代工业革命的潮流冲击得支离破碎,守护的意义和价值,也正悄悄地变得模糊了,甚至说面目全非也不为过。既然如此,对于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红土地,他们守护着,他们留下了,似乎成了一种逃不出去的习惯,成了一种逃不出去的宿命,成了不争气的象征,成了没有脱贫致富的符号。

祭拜完了神像,祭拜完了逝去的先祖们,王军家里的年例盛宴便拉开了序幕。

一盘盘新鲜的清蒸石斑鱼、清蒸鲍鱼、白灼基围虾、清蒸海蟹、白切鸡、红烧扣肉、椒盐濑尿虾、雪绒丝蒸扇贝、糖醋脆皮鱼、酱爆八爪鱼、时令蔬菜以及一锅新鲜的三鲜汤,都陆陆续续地端上了桌面。也许是生活在海边的他们,习惯了靠海吃海,习惯了以捕捞比较容易的海鲜作为主食,无海鲜不成席,所以他们招待亲戚朋友的最好食材就是大海里面的鱼、蟹、虾之类的。王军还购买了许多价钱不菲的茅台酒,招待这帮有头有脸的体面朋友,丝毫不敢为了省些小钱,而怠慢了这些对他有利用价值的客人。

王军作为家里的顶天立地的主人,满脸欢笑地吆喝着各位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入座,开席,大吃大喝的年例宴席便开始了。

来自四面八方的远房亲戚或同学战友朋友等等,不论男女老少,都自愿地八个人围成一桌,带着节日的喜庆,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痛痛快快地喝着52°的烈酒,大朵快颐着美味可口且新鲜的美食;有些人正猜着拳豪饮烧心的烈酒,有些人正边吃着美味佳肴边聊着家常。浓浓的节日气氛笼罩了海头村的每一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洋溢着一年一度的喜庆,串门的亲朋好友也络绎不绝地穿梭在每一条窄窄的小巷子,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猜拳令、寒暄声、狂笑声、吆喝声充斥在海头村的上空。这一天的海头村,处处洋溢着挥之不去的欢声笑语;这一天的家家户户,都豪爽地杀鸡杀鸭杀鱼招待每一位远方亲戚或陌生朋友,无不彰显着主人的热情好客;一年中的这一天,无论世界的其它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整个世界似乎属于海头村的每一户土著居民的,在这一天,他们习惯性地忘却一年之中所有的痛苦和不幸,习惯性地欢度着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节日—“年例”。没有载入地方志的“年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有这样的民俗,为了纪念什么,连村子里最年老的长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家家户户也就不可抗拒地重复着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的民俗,就这样,就在这片荒凉的海边渔村,一年复一年地欢度着,执着得连无情的岁月也奈何不了它,又似乎在匆匆的岁月中诉说着什么。

游神的活动,也在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的鞭炮声中,在高低起伏的唢呐声中,在间歇性地咆哮着的敲锣打鼓声中,渐渐地进入了游神的高潮—翻刺床。一张用葡萄牙刺扎成的“床”被村民们抬到村子广场的正中央,布满锋利荆刺,一个自称有“神灵附体”的村民,赤裸着上身,扑到刺床上,来回翻滚,傩队则在坛前跳傩舞呐喊助威。刺深深扎进男子的身体,但男子咬紧牙关继续坚持,直到翻滚完整张床,这位村民才骄傲地站起来向围观的众人致以问候,鞭炮声响起,仿佛在庆祝重生的胜利。“翻刺床”加上节奏鲜明、气氛热烈的乐器敲击,更增添了神秘色彩。据说,这“翻刺床”是一种流传久远的风俗,翻滚者尽管常被刺得伤痕累累。但是依然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这种形象在世世代代村民们的心中很重要,体现一种人定胜天的精神所在,也与他们所崇敬的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惨不忍睹的翻刺床,也是每一年游神的压轴戏,无论表演者怎样的血淋淋,怎样的咬牙切齿,怎样的呻吟,都得不到围观者的同情和怜悯,赢得更多的是围观者歇斯底里的吼叫和起哄;表演者越是惨不忍睹,越是无声地刺激着围观者麻木的神经,越是单调乏味的乡下生活的调味剂。

快到了不惑之年的王军,每年最喜欢观赏的游神活动,就数这翻刺床了,够刺激,够惊险,总是能让他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作为旁观者的他,似乎从来也没有换位思考过表演者,是否疼痛,是否害怕;表演者的感受如何,他也无从得知;一直以来,他总是自然地认为,无论是他,还是其他的旁观者,能从翻刺床的惊险刺激中,获得些许快乐、些许兴奋,也就足够了。今年的王军,带着一帮狼狈为奸的朋友们,在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人群中,踮起双足观赏这有些惨不忍睹的翻刺床时,听到那群没见过翻刺床的朋友们那歇斯底里的吼叫时,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悲情—这位勇敢的表演者是否值得为了服从某种虚无的“神灵附体”而在葡萄牙刺扎成的床上翻滚着,这样的表演是否为了迎合大部分村民的快感而存在着,这样的传统是否剥夺了表演者的人权,这样的传统人性化吗?一个接一个的困惑,随着表演者的惨叫和旁观者的起哄,而不停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也像表演者停不下来地翻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