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而是明明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却永远无法确知真相如何。作为一名优秀的封建主义政治家,李世民很成功,可是,作为一名小说家,他编的故事却露出了很多马脚。
下面一段话,请再次阅读司马光《资治通鉴》中的那段描述,其内容与新、旧唐书描述没有太大出入: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杀之。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左右射元吉坠马。世民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挂,坠不能起。元吉遽至,夺弓将扼之,敬德跃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杀之。
上一段话翻译成现代文是这样的:
李建成和李元吉骑马走到临湖殿,发现事情有点不大对头,立刻策马往东宫方向逃走。李世民领着一帮人呼喊着追,李元吉慌忙间拿起弓箭,掉头射李世民,射了三次都没中。李世民射李建成,一箭毙命。此时,尉迟敬德领着七十多个骑兵恰好赶到,一帮人射李元吉,李元吉中箭坠马。李世民追李元吉,马却很不争气地被林中的树枝绊倒,摔倒在地,一时间起不来。李元吉跑到李世民跟前,拿着弓套住李世民的脖子就往死里拉。尉迟敬德骑着马追上来,大喝一声,李元吉怕尉迟敬德,忙往武德殿方向逃去,尉迟敬德追射,将其杀死。刚开始读这一段文字,我认为不是很可信。但后来想想,细节描写如此生动,不应该是假的。不过,我觉得李世民的马被林子的树枝绊倒这事不大靠谱,太极宫这么个宫殿,地面全是板砖,怎么可能种树?后来才知道,这一大段文字里面,最数这句话靠谱。
下面,我要给您剖析一下太极宫玄武门附近的空间和尺度情况。
中国皇家园林有一个特点,对称,但不绝对对称;严肃,但不绝对严肃。走进玄武门,正道旁,便是山水亭廊,萝藤沟池,其间亭榭隐约,是皇帝休闲游乐、闲步散心的好去处。长安皇宫西苑,也就是太极宫的北面是一堵很长很高大的城墙。玄武门是从北面入朝的必经通道。推开玄武门,你首先看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大道两边就是那处小园林。道路西的林子里面有两个池子,路东的林子里有一个池子。小景观内,有几座殿宇,其中一座正在路旁,靠近水池,被称作“临湖殿”。沿着正道往南走,就是太极宫中的建筑群。其中,武德殿在整个布局的最东边。整个出事地点不过一个操场的面积。
了解清楚玄武门附近的布局,李建成和李元吉被杀的过程就很容易搞清楚了。李世民带领的小股铁骑正好处在临湖殿遮挡的地方,当李建成和李元吉谈话间走到此处的时候,发现了潜伏在此的李世民,掉头就跑。李建成被李世民一箭射死,李元吉福大命大,逃过一劫,慌忙间拿出弓箭来射。根据相对论原理,李元吉的箭和自己的运动方向刚好相反,不利于后坐力的发威,且心情紧张,失误在所难免。所以,连射三箭均未射中。
李二追着李四往前跑,埋伏在李世民后面的尉迟敬德此时刚刚跟进,率领铁骑一起追赶李元吉。李世民与李元吉距离约为十米,大老黑与李元吉距离约为一百米,双方快速往东边园林方向移动。
李世民和他的朋友们箭法都比较变态,人多而淡定,故而很容易将李元吉射中。李元吉依然福大命大,中箭竟然不死(想想李道玄),跳下马往林子里逃。李世民追得急,没注意路况,在林中被绊,连人带马摔到了地上。李元吉见李世民掉在地上,立刻跑回去,用手里头的弓当吊带,死死套住了李世民的脖子,做咬牙切齿状往上猛提。估计李元吉同志边用弓勒李世民的脖子的时候,还边用脚蹬着人家的脑袋。总之,李世民非常狼狈。
以上是我推论,我不在场。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元吉如果能在追兵到来前把李世民勒死,他就是大唐未来的皇帝!为了这个不变的梦想,李元吉必须加把劲了!可李元吉没这份心思了,他就想着赶紧把老二弄死,活命最要紧。
李元吉当皇帝?
“不行!为了大唐的前途,我绝对不答应!”
老天爷如是说。
于是,尉迟敬德追了上来,先是大喝一声,李元吉知道干不过大老黑,忙起身往武德殿跑。
大老黑边追边射箭,李元吉中箭,死。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瘫软无力,没能带给企图从中获得快感的人们任何的回报,我表示深刻检讨。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倒是相当有趣。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一起提着二人的脑袋,找到了正在被软禁的老爸。李渊哪里会料到今天早上会发生这么多的烂事,只是唏嘘不已。李世民来就来了,还穿着一身铠甲,一手提着老大的脑袋,一手拿着头盔,旁边还跟个黑黢黢的尉迟敬德,持着个长矛,面露凶光。李渊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闭上眼睛,等待李世民的判决。
不料李世民却搁下哥哥的脑袋,泪水突然从他眼睛里边横流而出。他一把扑到李渊怀里,捶着地面号啕大哭起来。李渊穿着一身的休闲衣(夏季丝绸衣),搂着李世民,表情凝重。李世民的哭是真正崩溃的哭,他所做的一切,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大逆不道,毫无道义可言。
爹,儿不求你原谅,儿是迫不得已啊!
李渊抚摸着李世民的发,用平静的语气说:“怪不得这两天怎么老听人说你要篡权,我信了,心里还不大好受,觉得自己是弃杼逃跑的曾母。现在看来,我没错,你……不杀我么?”李世民一听李渊这话,哭得更加厉害了,他根本就不愿意杀自己老爸。大错已铸,父子之间的感情已然无法挽回。李世民泪流满面,痛苦地跪在地上,吮吸李渊的奶头(跪而吮上乳)。
李渊言语平静,出奇的平静。一切都结束了,宫廷内部的斗争应该告一段落了。
然而,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太子党和齐王府的人怎么办?他们先动起了手。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部下听说玄武门有异常情况之后,立刻组织精兵对玄武门发起了猛攻。负责攻打李世民的是李建成的亲信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副护军薛万彻、李元吉亲信屈咥直府左车骑谢叔方,他们带领东宫和齐王府中的精兵向玄武门进发,总计两千人。在刚刚知道李建成死的消息之后,许多将领的反应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未来的皇帝就是李世民的!但冯立却说:“太子生前对我有恩,现在太子死了,我能坐视不管吗!”于是,一番感人至深的讲话之后,他领敢死壮士加入精兵行列。东宫和齐王府精兵凑集精锐两千人,而玄武门内,李世民的兵却只有不到一百人。而且,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等重要人物全都在李渊身边,不能指挥战斗。
李世民早有准备。
之所以事变这么顺利,是因为看守玄武门的军官。他叫敬君弘,李世民的死党,是他负责整个太极宫的看门工作的。李世民谋事的确很周全,但是,令人郁闷的是,敬君弘的手下也不多。东宫和齐王府的精兵冲到玄武门附近的时候,负责看守玄武门的士兵很少。如果从其他苑调兵,恐怕等赶来后,玄武门就光剩一片肉泥了!
敬君弘怎么也没想到东宫和齐王府的兵这么快就能集合,怎么办?敬君弘看着冲来的精兵,有点儿慌张。眼看精兵就要冲进大门,突然,一位猛士跳了出去,站在玄武门外,将玄武门关闭,一个人扛着大门,抵挡住了疯子一样涌向玄武门的东宫军。此人就是张公谨(摔龟背的那位),他的力量是项羽级的。
敬君弘觉得老张虽然厉害,但一个人肯定不行,于是决定出去顶一会儿。他的亲信却很现实,不愿意敬君弘出去送死,他们拉住敬君弘说:“现在什么情况还都不明了,不如等兵马都集结好了,成列而战也不嫌晚!”敬君弘不从,和中郎将吕世衡一起大喊着冲出城门,与精兵大战。
可惜敬君弘、吕世衡虽然勇气可嘉,但是论武功,距离张公谨还真有那么一段差距。很快,两位勇士力屈而死,被精兵剁成了肉泥。张公谨依旧淡定,与其他守兵继续力战。两位勇士的死,多半跟精锐统军薛万彻有关。守兵跟薛万彻打了好久,薛万彻还是没能突破玄武门这道坎儿。打着打着,他愤怒了,他疯狂了,他突然想通了。
“秦王作乱,将士定在宫内,我等扑杀玄武门已是死罪,为何不杀去秦王府?”
“对啊,老薛,你真聪明!”
于是,千余人纷纷嚷嚷着往秦王府去灭秦王满门。此时的秦王府就是一座空壳,没有武将,只有李世民的妻子(婢儿和她的朋友们)和一帮孩子,不过也有大老爷们儿,比方说房玄龄、杜如晦什么的。说这么多废话,无非就是为了说明,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薛万彻攻入秦王府,秦王府的人只有下去的道理,而绝没有活下去的道理。一帮文学馆的儒生和李世民的妻小是没有蛋壳的鸡蛋,一戳就破。之前说过,虽然当时没有手机和对讲机,但玄武门距离李世民所在地点相当近,更何况大家都是骑马的。所以,通讯也相当快捷。李世民得知东宫齐王府精兵要攻自己老巢的消息,十分震惊。众将也很惶恐,老底儿全都搁秦王府了,你让大家情何以堪啊!
震惊之后,李世民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人头,人头,快把人头给他们看看!于是,让大老黑提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脑袋展示给了薛万彻等两千人。这帮人之所以敢抄秦王府,是觉得出了事以后李建成当上皇帝,李世民就会死。
那些兵看到太子和齐王的脑袋,大惊。
死了!
老大你这人不厚道啊,你怎么不早说太子爷死了,你这不害死人吗?其实,知道李建成和李元吉死讯的只有上层领导(薛万彻、冯立等)。兵法讲究用兵“不使知”,也就是说,行军打仗不能让士兵知道太多,士兵知道的多了,肯定会坏事儿。所以,薛万彻就跟大家说秦王作乱,我等奉太子之命剿灭之。
现在,大家纷纷散去。薛万彻见大事不好,领着几十个骑兵逃难,跑到了终南山隐居了起来。冯立也是,他杀死敬君弘之后,感叹道:“也好歹算为太子报仇了!”解散众人,逃向荒野。
东宫精兵解散了,但还有很多将士,这些人如何处置?不急,李世民拿出李渊的一封圣旨交给了黄门侍郎裴矩,命他出慰东宫,一概无罪,东宫士卒闻讯罢散。李世民很清楚,不想发生动乱,就要赦免所有人的罪过,薛万彻、冯立、谢叔方……他们各为其主,这些曾经为东宫和齐王府拼命的人都可以免死。李世民的心很大,他知道,自己将会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整个国家的命运将会掌控在自己手中!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将落入他的手中,他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但是,有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堪忍受的决定还是要由他下达。
这个决定,挑战了所有人的人伦极限。
【关于绅士】
李元吉:外语有个叫什么“枕头慢”的词,听着跟绣花枕头差不多。请问一下,这个枕头慢到底有多慢?
李建成:很慢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