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齐晟也和我想到了一处,想给我营造一个清净的环境,于是第二日就封了我的兴圣宫,没明着说禁我的足,只是说皇后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同时,每日里都要来我宫里探望一趟,从不进我的殿门,只在后殿里看一会儿小娃娃就走。r
可是后宫里却开始传起了帝后感情深厚的神话。r
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只想骂一句。r
我上一次被禁足的时候,还是在前年的元宵节晚宴之后,两年时间过去,身边没了会在月下为我祈祷的绿篱,却多了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小娃娃。r
我也全没了看美人的兴致,只得靠着逗小娃娃来消磨时光。r
很快,张家递了牌子,要求进宫探视皇后。r
齐晟爽快地允了,亲自叫人去张府接了张老太太及张氏的母亲范氏进宫。r
我想除了写意,兴圣宫里少不了还有齐晟别的眼线,说起话来十分地不便,索性就借着身子弱,躺在内殿的床上召见了张老太太与范氏两人。r
与两年前相比,张老太太精神依旧矍铄,只牙齿又少了一颗,倒是范氏,脸上虽涂了淡淡的胭脂,却掩不住脸上的憔悴之色,就连眼睛也有些红肿。r
写意叫宫女给她二人搬来了圆凳,上前扶着张老太太坐下了,笑道：“老夫人和夫人陪着娘娘说会子话,奴婢带着人去抱小公主过来。”r
见她如此懂事,张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堆着慈祥的笑,说道：“姑娘快去吧,老身一直想看看小公主呢。”r
写意笑了笑,带着殿内的宫女们退了出去。r
张老太太这才转回头来看我,脸上笑容全无,一张褶子脸上全都是失望,低声道：“大丫头啊,大丫头,你先前说得那样决绝,老太婆还当你真的看透了,没想到你这般没有出息,为了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和皇上置气。”r
我这里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范氏却是胆怯地瞥了一眼自家婆婆,小声说道：“母亲,大丫头她这是心里苦啊。”r
说着说着,自己倒是眼圈一红,掏出帕子抹起眼泪来。r
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转回过头来继续教育我,“当初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大丫头,别只会说明白话,要学会做明白事!”r
我更糊涂了,忙伸手打断了她的话,问：“祖母,先别忙着训,什么没名没分的女人？”r
范氏奇道：“不是江映月那个贱人吗？”r
张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家里探到消息,皇上将映月偷偷地放进了大明宫,怎么,你不是因为此事和他闹气？”r
我微微怔了一下,忽地明白了齐晟的打算。r
他既然与我闹翻,这事必然瞒不过张家,于是他就又出了江氏这******挡箭牌。反正之前张氏也没少因为江氏和齐晟赌气,张家怕早已是习以为常了。更何况张家根本不在意张氏在宫中是否真的得齐晟的宠爱,只要她牢牢地占据着皇后的位子,并生下皇嗣那就足够了。r
而我与齐晟闹翻的真实原因,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张家的。齐晟就是吃透了这一点,所以大胆放心地叫张家的人进了宫。r
张老太太狐疑地看着我。r
我只得故作伤心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只一个江氏。”r
范氏一惊：“怎么？还有别人？”r
话音一落,张老太太已是狠狠地横了范氏一眼,冷声道：“闭嘴!”r
骂完了又转头看我,问：“怎么回事？”r
我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糊到女人身上比较简单,可琢磨了一遍宫里也没个合适的人,只得先把绿篱拿来用了用,说齐晟看上了绿篱,我觉得失了面子,便趁着齐晟没下诏之前,通过太皇太后那里将绿篱给了赵王,这才和齐晟闹了起来。r
对于这套说辞,张老太太与范氏深信不疑,范氏更是忍不住骂绿篱失了良心,在遭了婆婆一记白眼之后,老实地闭上了嘴,又开始用帕子抹眼泪。r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绿篱。r
张老太太继续冷着脸教育我：“不过是身边的一个丫头,更别说还是自家里带出来的,别说皇上要,就是他不要,还要想着法子送上去呢,有什么气好赌!眼看着云西那边就要动兵,家里多少男人都在军中,你就不想一想你那些叔伯兄弟!”r
老太太年纪虽大,底气却足,我怕她这一训开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场,忙打断了她的话,看了看一旁抹得眼睛通红的范氏,说道：“我叫人带着母亲去后面梳洗一下,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了不好。”r
范氏听了还有些迟疑,张老太太却已是不耐烦,冲着她挥手道：“快去,快去。”r
我叫了宫女进来带范氏出去梳洗,待殿内只剩下了我与张老太太两人,我坐直了身子,凑近了她低声说道：“祖母,我想叫家里向齐晟自请带兵南下平定云西之乱。”r
张老太太脸上神色微变,抬了那快搭在一起的眼皮向我看了过来,目光微凉,满是探究。r
我稳了稳心神,沉声说道：“齐晟已有废我之心。”r
就见张老太太那快掉秃的眉梢轻轻地抖了一抖。r
我盯着她,不急不缓地说道：“与其等着他来动咱们张家,不如咱们先下手,云西本就是藩属,时不时地就要闹上一闹,早年成祖不就是利用云西之变才成事的吗？我张家掌着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只要能名正言顺地过了宛江,许云西以自治,再有楚王相助,成事不难。”r
张老太太沉默片刻,问道：“大丫头是想废齐晟,扶齐翰？”r
我微笑着摇摇头,“张家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裳？”r
“你要如何？”张老太太的声线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泄露出她心中的紧张。r
我镇定答道：“先借齐翰之名废了齐晟,然后……灭夏以自立。”r
张老太太却是拒绝道：“不行!你祖父在世时曾经立有重誓,永不叛主!”r
我冷笑道：“成祖在世时还曾给过咱们张家免死铁券呢,那又怎样？真能保住咱们张家几人？”r
张老太太微垂着视线,不言不语。r
我想了想,又劝道：“祖母,张家是外戚,只要这江山还是姓齐,张家的风光总有过去的时候,即便不是齐晟,还会有齐晟的儿子,孙子……古往今来,可有一家外戚可以风光整朝？”r
说着说着,我忽地有些想笑,古往今来,这样劝说自己娘家来谋反的皇后怕是也没几个,我也能算朵奇葩了。r
张老太太被我劝得意动,却又有些迟疑,问我道：“大丫头能舍弃皇后之位？”r
她这样一问,我差点没笑出声来,答道：“祖母尽说笑话,做皇后有什么好的,哪里如做个公主的自在,就算以后是叔父登了大位,我还能做个郡主呢,不比做这个困于后宫的皇后强了百倍!”r
张老太太思量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此事重大,你容我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再说。”r
刚说完话,写意就抱了小娃娃从外面进来,范氏也在后面梳洗完毕,由宫女领了回来。r
张老太太停下了话,与范氏凑在一起乐呵呵地看了会儿小娃娃,便向我告辞。r
我吩咐人好生生地将她们两个送出宫去,又遣了那乳娘下去用饭,一面逗弄着那小娃娃来攥我的手指,一面不动声色地问写意道：“幽兰殿那边是怎么回事？”r
写意僵了一下,垂头跪在了我的床前,低声说道：“那夜里皇上从娘娘这里出去后去了幽兰殿,奴婢怕娘娘伤心,便没敢说。”r
我听了无语,很想告诉这个小姑娘,一个好的员工从来不替老板拿主意,擅自替老板拿主意的也不是一个好员工。r
我抬头静静地看向她,直看得她把头垂得更低了,这才轻声说道：“写意,现在兴圣宫已是被皇上封了起来,你就是我的耳目,若你不能将所听所见的告诉我,我要你这耳目还有何用？”r
我声音虽然不大,话却是极重。r
写意面色一变,忙俯身磕下头去,央求道：“奴婢知错了,娘娘别生气。”r
若是以前,看她这样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跪在地上给我砰砰地磕头,我定然会觉得不忍心,可此刻,我心里却已是没了什么感觉。r
我不由叹了口气,是谁说女人比男人心软的？怎么自从我做了这女人之后,心倒是越来越硬了呢？r
见已是敲打得差不多了,我这才叫她起来,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我忽地很想念绿篱。r
不得不承认,齐晟是个很会抓机会的人,他对我隐忍了两年,然后逮着个机会就从我身边除去了绿篱,断了我半边臂膀。r
我也有些后悔,这两年的安逸生活迷惑了我,早知有今日,就该多在宫中培养些可用心腹,而不是只关注于朝堂上的争斗,忽略了身边的人。r
总经理办公室内部没建设好,结果董事长一发飙,立刻就把我架空了。r
唉!追悔莫及啊!r
又过了两日,赵王进宫给太皇太后问安的时候,顺路来了我的兴圣宫探病。r
我差点感动得泪流满面,只想握着他的双手感叹：关键时刻,想不到竟会是兄弟你来看我。r
许是我表现得太激动了些,赵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狐疑地打量一下四周,说道：“皇嫂,你已经坑了臣弟一回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r
我忙摆了摆手,“没有了,没有了。”r
赵王苦笑一声,说道：“皇嫂太会唬人,我把人都领家去了,这才想明白是被皇嫂给坑了,皇上怎么会因为那么个小事就要人性命,更别说绿篱还是你身边的大宫女,分明是还有别的事!”r
我笑了,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绿篱离了我的身边,齐晟也算达到了目的,不会因为这个为难你的。”r
听我直呼齐晟的名讳,赵王微微一怔,有些严肃地问道：“好好的,怎么又和皇上闹起来了？”r
我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呀？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齐晟可是把江氏都藏进大明宫了啊,我还能不闹吗？”r
赵王神色微微有些僵,缓了缓才正色道：“皇嫂别戏耍臣弟了,元宵节晚宴那天皇上在你这里闹了气走的,当天夜里纵马出了宫,第二天就要杖杀绿篱,皇嫂欺负臣弟没进宫,糊弄着臣弟带走了绿篱,当天夜里皇上又来了皇嫂这里一次,其后江氏才进的大明宫。”r
没想到他一个闲散的王爷竟然也打听得这样明白,我在惊讶的同时,也不觉有些羞愧,我这个皇后果真是十分窝囊,若不是背后的张家实在给力,我早就不知道放哪发霉去了。r
赵王那里还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回答。r
我想了一想,很是严肃地说道：“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若是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问齐晟。”r
赵王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皱,随即便又放平了,好言劝我道：“就向皇上服个软吧,云西那边正闹事,皇上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你就别再和他赌气了。”r
我心里有点气,斜着眼瞄他,很是纳闷这人媳妇都被齐晟搞到床上去了,他哪里来的气度还能替齐晟说好话？r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爱？r
可这真爱到底是谁爱谁啊？不会是赵王爱齐晟吧!r
赵王看我片刻,说道：“皇嫂,我和你说句实心话吧,在我们兄弟几人中,看着像是老九心眼子最多,蔫坏蔫坏的,可实际上皇上才是那个心思最深沉的。我与他做了这二十多年兄弟,从来就只有被他糊弄着玩的。”r
我笑了,问他道：“那宛江那次的呢？你不差点就得手了吗？”r
赵王噎了噎,半晌后才自嘲地笑了笑,答道：“我就没想着能得手,只是找个借口退一步罢了。当年看着虽然是老九闹腾得欢,但实际上皇上羽翼已丰,储君之位不容撼动,加之先皇身子已是外强中干,皇上登基是早晚之事。皇嫂你是个明白人,共患难易,共富贵却是极难的,更别说还有‘恩大成仇’这句话呢。与其叫他觉得欠我的,不如叫他认为我欠他的,两下相安。”r
我从没想过宛江之事背后,赵王竟然存得是这样无奈的心思,一时不由得愣了。r
赵王又叹道：“皇嫂想想,皇上少时丧母,母族势弱不足倚靠,先皇那人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而皇上却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足可见他的为人和心性。皇嫂就别和他斗气了,多顺着他些又何妨？”r
赵王说得是苦口婆心,我听得却是无言。我倒是不想和齐晟斗,可他能放过我吗？我们两个斗得早已不是气,而是命了!r
见我不说话,赵王张了嘴有意再说,我忙打断了他,问道：“绿篱那里还好吧？”r
赵王知道我是有意岔开话题,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颓然道：“还行吧,那丫头总说想你,老是求着我带她进宫来看你,动不动就又哭又跪的。”r
这倒像是绿篱一贯的风格。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这丫头还算有良心,便说道：“你有空就带她回来一趟,她在我身边跟了那么多年,我早已是把她当妹妹看了。”r
赵王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摇头道：“她进不来,眼下皇嫂这里,除了皇上和皇祖母,怕也就是臣弟能进来了。”r
其实他这话不说我也知道,我这都病了这么多天了,除了张家婆媳两个是齐晟允了才进来的,就连宋太后都不曾进来过。r
果然不是亲儿子就不好使啊,即便有了太后的名头也是个虚的啊。r
我也看明白了,齐晟这是铁了心将我关在兴圣宫里,叫我做个眼盲耳聋的皇后。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写意已经向我投诚,也不知道写意的倒戈是发自内心,还是被齐晟授意的。r
当然,我估摸着齐晟那里也猜不到我有鼓动张家谋反的勇气。r
这天下最不好猜的,就是人心了。r
到了二月初六,写意那里得到了消息,齐晟在朝堂上宣布武力平叛云西,却是命镇守泰兴的杨豫带兵渡江南下,与贺家一同西进平叛。而豫州莫氏、青州薛氏分兵北上靖阳、新野一线,以增北疆兵力,防范北漠有变。r
与此同时,又命贺秉则领兵驻守江北与西胡边境,以防西胡人趁虚而入。r
整个部署中,都没张家什么事,依旧是镇守北疆,虽分了部分兵力给贺秉则带走了,但齐晟又把莫氏、薛氏的人马补给了张家。r
我本来就有点脑袋发晕,认真琢磨了半个晚上,也没想明白齐晟这是做的什么打算。r
就明面上来讲,杨豫领兵南下是最合适的,因为泰兴就位于宛江北岸,离着云西要近得多。可他是和茅厕君不清不楚的啊,杨严更是和茅厕君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啊。r
齐晟这是要趁机削减茅厕君的力量？可他就自信杨豫这么听他的话？若是杨豫渡江后直指盛都,而贺良臣身困云西,只靠着京都戍卫军那点人马还真不见得能挡得住杨豫。r
那可是战神麦帅的后人,虽然过继给了别人吧,可那也是麦帅的种啊,不应该会差到那里去啊。r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这答案在半夜的时候就自动送上门来了。r
因为前半夜用脑太多,后半夜我就有点失眠,所以当一身黑衣,脸罩黑巾的杨严撩开床帐的时候,我睁大了眼睛精神十足地看向他,没有半点惊愕恐慌之色。r
只一看那双眼睛,我已是认出了他。r
杨严显然很是失望,低声说道：“有你这样的女人吗？多少也得往床脚上缩一缩,用被子作势挡一挡的好吧？”r
我琢磨着也有点对不住他,便从床上坐起身来,正经与他商量道：“要不你出去再来一次,我配合配合你。”r
杨严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黑巾,“算了吧,你别消遣我了。”r
我见他情绪这般低落,心中更觉得过意不去,便安慰他道：“你可以这样想,我刚才一动不动不是因为胆大,而是因为吓得瘫软失声了。”r
杨严这回笑了,说道：“你果真与别人不一样。”r
我点了点头,心道你这话倒是说对了,我还真与别人不怎么一样。r
杨严就势坐到了我的床上,把脚也抬了上来,又看了看四周遮得严实的幔帐,嘿嘿笑问道：“咱们俩这个样子若是被人逮到了,算不算是捉奸在床？”r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分明是在有意调戏。r
不过我向来奉行一个原则：如果打不过流氓,那脸皮就一定要厚过他才行!r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得脱光了才能算吧,这样顶多算是盖着棉被聊天。”r
杨严被我噎得没话说,沉默片刻后忽地低声说道：“知道了吗？齐晟要我爹去云西平叛。”r
我点头,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就差没和齐翰睡在一起了,他为何还能这样信任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