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征·非礼
南宋年间,山西平遥城区的街面上有一家名为“金瑞祥”的推光漆器店,店面很大,里面几间是漆器作坊,按推光漆器的工序分为木胎坊、灰胎坊、漆工坊、画工坊和镶嵌坊;外面两大间的货架上摆满各种推光漆器。“金瑞祥”制作的漆器构造精致、彩绘夺目、耐热防潮,因而深受人们喜爱。
“金瑞祥”近日需要招录一名推光少女,原因是有一名推工要出阁回家了。漆工环节中的推光在推光漆器的工序中极为要紧,这道工序是非常细致和复杂的。在灰胎上每刷一道漆,都要先用水砂纸蘸水擦拭,再用手反复推摩,直至手感光滑,再刷漆,如此反复六七遍。接下去的工序就更精细了,先用粗水砂纸推,再用细水砂纸推,然后用棉布推,丝绢推,卷起一缕人发推,手蘸麻油推……凭眼力,凭心细,凭感觉,直推得漆面如镜,光洁照人。
由于这一道工序至关重要,所以对推工的要求特别苛刻,须是未婚妙龄少女,双手柔润如羊脂。这样的推光少女特别难找,养尊处优的小姐倒是手如羊脂的,可是人家不会干这活儿;愿意干这活儿的,难得生养成这样一双好手。
掌柜董玉贵不仅在店外挂出招工牌,还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托人物色,前来应征的倒也不少。可是能被他一眼看上的手一双也没有。
这天董玉贵正在柜台旁郁闷着,一个姑娘走进店里,她大大方方地来到柜台前,开门见山:“看到外面的招工牌,我是来应征的。”董玉贵漂亮姑娘见多了,也不正眼去看,耷拉着眼皮道:“把双手放到桌面上。”姑娘刚把双手放到桌面上,董玉贵耷拉的眼皮就一下子撩开了,又让她把手翻到另一面,不禁赞道:“好手!好手!”
姑娘被录用了,她名叫叶倩倩,自称是从外地逃难流落至此的。叶倩倩聪明灵秀,在其他推工和董玉贵等人的指点下很快掌握了推光这道工序的要领。经她双手推出的漆面真正达到了平滑如镜、光洁照人的理想效果,年轻画工朱枫说在她推摩的漆面上作画比在最好的宣纸上作画还要得心应手。
这样一来,材质与彩绘天然合一,相得益彰。“金瑞祥”推光漆器的品质顿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销路更广了,价格也大幅提高。
掌柜董玉贵为得这样一个好推工,乐得合不拢嘴,大老板沈子昆也长了他的工钱。他时常来到漆工坊欣赏叶倩倩推光,叶倩倩推光时特别专注用心,轻重缓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她用手推摩的不是木料,而是最爱的人的肌肤。董玉贵有时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一旁边看边赞,有时是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偷看。看得多了,渐渐上了瘾,一天不看他心里就难受。
这天,叶倩倩为了赶活儿,干到过了子时才停下来,她回身时吓了一跳,原来是董玉贵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这时只听董玉贵道:“叶姑娘辛苦了,为了犒劳你送你一样东西。”说着走上前将一个玉坠递向叶倩倩,叶倩倩去看玉坠,犹豫着是否接时,突然她的双手手腕被董玉贵抓住,同时他并未系上的衣服也敞开了,露出了他开始干枯皱褶的肚腹。
叶倩倩惊叫:“你要干什么?”同时用力挣扎,董玉贵拽得死死地,一脸亢奋地道:“给我也推摩一下。”说着就把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蹭。董玉贵在看叶倩倩推光时,有时他会产生幻觉,仿佛她推摩的不是木料,而是自己的身体,每每这时他就会浑身颤栗,生出欲生欲死之感。于是在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欲望:一定要让这双手在自己身上推摩!今天,他终于瞅准空子要将幻想变为现实。
他把叶倩倩的手往自己肚腹上推摩,叶倩倩拼力挣扎着,在推拉中,二人挪到了靠窗的位置,董玉贵兴奋至极把叶倩倩的手引向自己下体。
就在这时,董玉贵手上失了力道,叶倩倩挣脱跳开,只见董玉贵后脑淌血,他靠着墙慢慢滑下去,最后瘫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叶倩倩恍过神来,跑到窗口往外看,除了天上几颗稀疏的星星和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看到。
叶倩倩披头散发,衣服凌乱地大叫起来……
二、妙手·金指
当天夜里,新任平遥知县姚光海闻讯带人来到“金瑞祥”,看到倚在墙上瞅着董玉贵尸体的叶倩倩,先是一惊,然后开始问询和查验,最后将叶倩倩带回县衙。
在县衙大堂上,叶倩倩毫无惧色,她怒气冲天地陈述了董玉贵猥亵的过程,并表示在董玉贵企图进一步非礼时,为了保护自己,她将他的脑袋撞向了墙壁。
几天后知县姚光海下达了判决书:董玉贵非礼女工叶倩倩,叶倩倩为了防卫自己免受侵害,在厮打过程中将董玉贵的头部不小心撞向墙壁,致其身亡,属正当防卫,并无过错,现将叶倩倩当庭释放。
画工朱枫等人像迎接英雄凯旋一样将叶倩倩接回了“金瑞祥”,大老板沈子昆站在门口迎接,然后设宴给她压惊。
自此沈子昆不再请掌柜,而是亲自坐镇“金瑞祥”。“金瑞祥”有了“推光妙手”叶倩倩和“描金指”朱枫这对“玉女金童”,他可要亲自培植好这两棵摇钱树。“推光妙手”和“描金指”是沈子昆给二人取的雅号,“描金彩绘”是推光漆器的显著特色之一,故而他把负责给漆器“描金彩绘”的朱枫称为“描金指”。
沈子昆是一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他深谙营销之道,他并不忌讳人们谈论发生在他店里的“龌龊事”,反而将其作为一个噱头提高“金瑞祥”的知名度。在众口相传中,出现了这样的说法:山西平遥“金瑞祥”漆器店的推工叶倩倩有一双具有魔力的手掌,她原来的掌柜本是个身正心平之人,可是自瞅了她的手后犹如中魔了一般,魂不守舍干出了失节之事,临死时还说出“但得妙手一推,老夫死而无憾”之语。“推光妙手”被传扬得神乎其神,说什么灰胎只要一经她的手推光,顿时光滑如镜,熠熠生辉,因此来他店里订货或求购推光漆器的人是络绎不绝,有的甚至是不远千里,专程而来,就是为了一睹叶倩倩的妙手。
“金瑞祥”有一个规定,其漆器作坊是绝不允许外人参观的,因此当有客户提出欲一睹叶倩倩的推光妙手时,沈子昆自是不肯,但偶尔也有破例的时候,那就是当对方表示要购买大宗漆器。当然沈子昆也是有原则的,若遇客户提出过分的要求,他是会断然拒绝的,他可不想毁了这棵摇钱树。
为了打造极品推光漆器,沈子昆进行了黄金组合,让“描金指”朱枫只负责描绘由“推光妙手”叶倩倩推光的漆面,而镶嵌这一道工序则由经过培训的他们合作完成。
朱枫十分懂得怜香惜玉,有时客户订的货离交货期限临近了,可是漆面还没推出来,朱枫也让叶倩倩不要着急,别累着自己。等叶倩倩推出漆面后,他会连续加班,进行描金彩绘,然后再进行镶嵌,保证按质按期交货。
这天,他们一起给一口箱子进行镶嵌,偶尔的肌肤相触,朱枫就像过电一样,而叶倩倩显得落落大方,浑然无觉。
朱枫技术不错,否则他不可能做“金瑞祥”的画工;可惜的是他半边脸由于小时候摔跌严重,不但伤痕累累,而且发育得有些走形。正因此年近而立之年的他,还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朱枫突然问:“你是不是还在疑惑,那天从窗口重击董掌柜的人是谁?”叶倩倩摇着头,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朱枫痴痴地盯着她道:“是我!”“啊?原来是你!”叶倩倩惊讶道。朱枫愤恨道:“是他该死,你如此冰清玉洁,岂能容他那老东西凌辱?”说毕,他顿了一下又激动地道,“我砸完人后就跑了,没想到你会承认是自己在反抗中撞死他的,你真是太善良了!”叶倩倩淡然道:“你跑是对的,否则就连累了你,不知官府会把你怎样。”
朱枫一直暗恋着叶倩倩,希望以自己的才华征服她,所以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只对她表现出足够的关心与爱护,却从不明确表白心迹。当他注意到董玉贵对她可能有非分企图时,于是盯死了董玉贵的一举一动,那天看到董玉贵非礼叶倩倩,于是他从后面重击了董玉贵,只是没想到会把他砸死。当叶倩倩向官府说是自己在反抗中杀死了董玉贵时,朱枫感动得无以复加,他更加痴恋她了,他当时想,如果官府不能宽恕叶倩倩,他就立即去自守,他绝不能让心爱的女孩为自己受牢狱之灾。正当他准备这样做时,叶倩倩无罪开释。
不过,他还是觉得叶倩倩出来得太容易了,于是问:“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虽然你说自己是在防卫中将董掌柜撞死的,但毕竟人命关天,你那么轻易地就被无罪开释了,还是让人吃惊,这知县老爷可真是一个明辨是非的好官……”
“好官?”叶倩倩突然笑起来,然后脸上罩上了愤恨之色,喃喃道:“这知县姚光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偷偷地跟我说,只要我给他推一次光,他就轻描淡写地放了我。”说到这里叶倩倩又自责起来,“也是我没出息,下贱无耻,想到牢狱之苦,看到他年纪轻轻,肌肉饱满,皮肤白皙,我,我就没有反抗……”
“这个狗东西,原来如此虚伪下流!”朱枫眼里喷火,愤恨程度比叶倩倩还要强烈。“是啊,想到他让我推摩的那些地方,我真恨不得杀了他!”叶倩倩说着又道,“你要是能把这狗官杀了,我也给你推一次光,呵呵……”
三、杀人·借刀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叶倩倩在她的住处准备休息时,听到敲门声,弄清敲门的是朱枫后,她把门打开。
看到朱枫眼眶乌青、口鼻带血,叶倩倩问:“你这是怎么了?”朱枫不答反问:“狗官姚光海被杀了,你知道吗?”“听说了。”叶倩倩似乎明白了,“难道人是你杀的?”朱枫一脸平静地道:“不错,就是我杀的。”叶倩倩闻听目瞪口呆,她不相信朱枫杀了人能如此平静:“真是你杀的?!”
朱枫毫不犹豫地点着头,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讲述了他杀人并且逃脱的过程:
今天傍晚朱枫去姚光海府上送他私人订制的一件推光漆盒,管家告诉朱枫,姚光海下班回来后就一直呆在书房里,让他自己去找。姚光海给他开门后,朱枫笑着走了进去,在姚光海转身时,他突然从身上抽出一根细而坚韧的绳索一把套住了姚光海的脖子,他一下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姚光海连吭都没吭一声很快就咽气了。
然后,朱枫将带来的推光漆盒摔在书房门口,用拳头在自己眼睛、鼻子和嘴唇上狠狠砸了几下,顿时眼眶乌青,口鼻流血不止,他惊惶失措地跑出去大叫:“姚知县被人杀了,快来人啦!”
作为第一个发现姚知县死亡的人,朱枫接受了县衙二把手县丞的询问,他从容不迫地回答着县丞的提问,说自己进姚知县的书房时,一个蒙面人突然从门侧出来,重击他的脸部后飞快地离开。由于县丞觉得朱枫也是受害者,也没有发现他有杀人的迹象,而且也实在找不出他的作案动机,所以就放他回来了。
朱枫讲得不动声色,叶倩倩却听得心惊肉跳,她忽然感觉面前这个看上去文弱的人太冷血太可怕了。
朱枫让叶倩倩感到了害怕,然而朱枫面对她时却流露出一副痴迷的神情。朱枫开始激动地表白:“倩倩,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地爱你,为你我什么都敢做,哪怕让我去死!”
朱枫在一种痴狂的状态中说出了他对叶倩倩的痴恋之情:自打见到叶倩倩第一眼起,他就着魔般地喜欢上了她,可是他知道自己长得太丑了,叶倩倩是看不上他的,于是为了吸引她的目光,他拼命地提高画技,其实他的画工本来就很不错,经此一番苦练便更上层楼,在经叶倩倩的手推光的漆面上描金彩绘,他感觉就像是在给叶倩倩文身,于是投注了全部的激情和心血,如此一来他的画技便步入出神入化之境,从而得以获得与叶倩倩合作打造极品推光漆器的机会。
自那次得知了姚光海释放叶倩倩的附加条件后,朱枫便对姚光海嫉恨交加,再在叶倩倩半开玩笑地挑逗和刺激下,他在心底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杀了姚光海,经过精心布局,最终如愿以偿。
这时叶倩倩突然迸出一句:“其实,姚光海并没有让我给他推光!”朱枫闻听大惊,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叶倩倩眼里顿时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因为我想借你杀了他!”
原来,叶倩倩与姚光海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叶家家境比较好,而姚家则家徒四壁,叶父叶母反对女儿跟姚光海好,而叶倩倩则很喜欢很欣赏姚光海,认为他的贫困只是暂时的,以他的学识和才华定能博取功名,父母不以为然,认为她是被姚光海一张小白脸给迷惑住了,一张蜜桃嘴给哄住了。由于父母的极力阻止,借姚光海进京赶考之际,叶倩倩选择了与他私奔,一路上叶倩倩对姚光海关怀备至,而且吃的住的花的都是叶倩倩的盘缠。考试结束,放榜结果出来,姚光海名落孙山,当叶倩倩的盘缠用光时,姚光海也神秘消失了。叶倩倩苦寻无果,最后流落到这里做了推工。
真应了冤家路窄那句话,董玉贵被杀时,叶倩倩看到前来调查的知县老爷竟然就是姚光海,大为震惊。她不动声色,决定先弄清了其中细节再说,于是她“勇敢”地承认人是她杀的。
在县衙的牢房里,叶倩倩得知了姚光海飞黄腾达的缘由。原来他是被京城一个大官的斜眼小姐看上了,大官表示只要他肯娶自己的女儿,他将用一顶官帽作为嫁妆,他同意了,他觉得无颜面对叶倩倩,于是来了个人间蒸发。婚后,他被安排到这里做知县。令他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叶倩倩。为了报答叶倩倩,在他的暗箱操作下,叶倩倩很轻易地就无罪开释了。
可是叶倩倩却是越想越恨,觉得姚光海做得太狠心了。于是那次面对朱枫时她编造了姚光海猥亵她的谎话,还说出了要他死的狠话。万没料到痴恋成狂的朱枫竟然真去杀了姚光海。
真相大白,二人一时陷入沉默。慢慢地叶倩倩感到朱枫的呼吸急促起来,发现他看着自己的手迷恋至极。
朱枫突然抓住叶倩倩的手,道:“倩倩,你说过的,只要我杀了姚光海你就给我推一次光。”
叶倩倩沉默着,一脸木然,任由朱枫握着手在他身上推来推去。
第二天叶倩倩去官府告发了朱枫,然后她就走进了深山来到了一座古庙,落发为尼,法名定嗔。
尾声
多年之后的一天,定嗔给她的徒弟戒贪和慧痴讲起这件事,戒贪急切地问:“师父为什么要告发朱枫呢?”“我不喜欢他,想到他无所顾忌的痴恋状态我就感到害怕。”说到这里,定嗔顿了一下又道,“现在悟得,我之所以做得这样绝,还是嗔痴二魔在作祟,虽然我恨姚光海的薄情寡义,甚至咒他早死,但他毕竟是我此生的最爱,现在他被人杀了,我在心底里也恼恨杀他的人……”
定嗔说完,一时陷入寂默之中,但闻空山鸟语,飞瀑泉鸣。这时慧痴不禁感叹道:“董玉贵是太贪心了,朱枫是太痴情了,师父的嗔恨心也太强了,这一幕幕悲剧,都是踏入贪嗔痴迷途造的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