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救伤
初夏时节，花木繁盛，杂草丛生。从茂密的草木间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一个粗壮的声音吩咐：“崽子，你打右边，我打左边。”“好嘞，爸，咱们齐头并进，将蛇一网打尽。”回答的是个柔嫩清脆的声音。
蛇崽子用棍子敲打着右边的草丛，老蛇头敲打着左边，打着打着，惊动了一条毒蛇竹叶青。竹叶青被来犯者激怒，向蛇崽子飞窜而来，蛇崽子眼疾手快，一伸手抓住蛇头下方，随即装进竹篓里。老蛇头翘起大拇指，点头微笑。
蛇崽子继续打草惊蛇，突然听见呻吟声，拨开草丛一看，惊叫起来：“爸，快过来，这里躺着一个人！”老蛇头赶紧过来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抱着肿得老大的腿，躺在地上抽搐着，令人恐怖的是七窍也在流血。
“看样子是被毒蛇咬了，中毒已经很深了，得赶紧救治！”蛇崽子说着去察看被咬伤的脚，其时脚已肿得把宽大的裤腿撑得溜圆，几欲破裂。眼见少年危在旦夕，蛇崽子赶紧从褡裢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解毒药丸塞进少年嘴里，用水灌下。蛇崽子用刀割开裤腿，发现蛇齿痕周围有紫斑，并起了水泡。他抽出一根布带，紧紧缠绑在少年的腿上，并将自备的水壶里的水向创口上不停地浇着冲洗，接着他又用小刀在蛇牙痕上划出一个十字，然后两手掐住，用力挤压，挤出一滩毒血后，将解毒药粉洒在创口上，再用干净的布带包扎起来。
老蛇头在一旁看着蛇崽子从容不迫地救治被毒蛇咬伤的人，微微点着头，欣慰地说：“崽子，你处理伤口很利索，以后我就放心了！”然后两人就坐在少年身旁，期待他早早苏醒过来。终于，少年从昏迷中睁开眼。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还活着吗？”蛇崽子欣慰地笑着说：“你一条腿迈进了鬼门关，是我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少年闻听挣扎着就要翻身跪谢，蛇崽子一把按住道：“你失了不少血，身体还虚着，不要乱动。”
蛇崽子问少年是怎么被蛇咬了。少年告诉蛇崽子，他姓牛，父母希望他壮实如牛，于是就叫了牛犊子。他爸爸双腿关节痛，他妈妈双眼视物模糊，他听人说蛇的胆汁对他父母的病症效果都很好，于是就上山来捕蛇，不想反而被毒蛇咬了，在他中毒昏迷之前，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再也见不到爸妈了。
牛犊子听出他们是外地口音，便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会出现在这大山里？”蛇崽子说他们是耍蛇和卖蛇药制品的，四海为家，近日漂泊到这里，见这里山深林密，料想蛇多，于是就来捕蛇，以便从中选出几条蛇作为舞者进行培养，其他的则用来制成蛇药和干货。
眼见天黑了，牛犊子听说他们还没落脚的地方，于是就邀请他们去他家，说他家有地方供他们住。
牛犊子的父母一整天不见儿子，正急得四处寻找，看到儿子回来了，喜极而泣，当听说是这对蛇父子救了儿子的命，他们是感激不尽，很快收拾出一个整洁的房间让他们父子居住。
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蛇崽子和老蛇头就在牛家住下了，他们白天在周围十里八村表演蛇戏和卖蛇药、干货，同时牛犊子父母的病症在蛇氏父子配制的蛇药的治疗下，症状都有明显好转。
二、取毒
蛇崽子今年十五岁，比牛犊子大三岁，他们通过日常的接触变成了极好的朋友。蛇崽子讲述他们父子与蛇的不解情缘，讲述他们四海漂泊的奇闻趣事；而牛犊子没有什么传奇经历或见闻讲述，但是他讲起自己对于画画的热爱与苦苦追求，却深深地感动着蛇崽子。
牛犊子说他的祖爷爷是当时一个有名的画家，他传下了一块十分名贵的点睛墨，此墨是专门用来点睛的，所谓点睛不能狭义地认为就是给人物鸟兽虫鱼画眼睛，诸如花的蕊心、荷叶上的露珠、美人痣等也都可以用点睛墨来点。用此墨点描绘画对象身上最关键最精微的部位能产生十分奇特的效果，点睛欲活，画物如生。
此墨之名贵，固然在其材质稀少难寻，还在于它须用蛇的毒汁方能化开，而蛇的毒汁也是十分难得，远比黄金贵重。正因为如此，所以自他祖爷爷传下此墨后，一直没有动用过。牛犊子的爷爷和爸爸都没有从事绘画这一行，他爸爸是篾匠，由于家传的影响，他能在自己制作的竹制品上编出各种精美的图案和字符。然而牛犊子在很小的时候，看了祖爷爷的一幅《牧童牛背吹笛图》，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从此就埋下了成为一个名画家的种子。由于家里穷，没多少钱买纸，他就在地上画、墙上画、水上画甚至空中画。
蛇崽子只要一有空就上山捕毒蛇，主要是为牛犊子采集磨墨的蛇毒汁。牛犊子说他也要学会捕蛇，所以每次都央求跟着，蛇崽子就开玩笑说：“你这手是用来画画的，怎么能用来捕蛇呢？”
蛇崽子教牛犊子识别毒蛇的方法，他介绍说识别有毒蛇和无毒蛇，多数人凭蛇的头部是否呈三角形、尾巴是否粗短，颜色是否鲜艳来区分，这是比较危险的。虽然毒蛇头部多呈三角形，但也有的毒蛇，头部并不呈三角形，而像无毒蛇中的颈棱蛇，头部倒是呈三角形的。有毒蛇中的五步蛇、腹蛇和眼镜蛇的尾巴确实很粗大，但毒蛇烙铁头的尾巴就较细长；色泽鲜艳的多是毒蛇，但如漂亮的玉斑锦蛇、火赤链蛇等并非是毒蛇，而色泽如泥或似狗屎样的蝮蛇却很毒。
蛇崽子进一步提醒，毒蛇与无毒蛇有时容易被混淆，像无毒蛇黄赤链，由于背面有黑黄相间的横纹，常被错认成金环蛇；黑背白环蛇，由于蛇背有黑白相间的横纹，也容易被当作是银环蛇；无毒的颈棱蛇，体粗尾短，背面呈棕褐色，有两行粗大的深棕色斑块，头部略呈三角形，外形极像蝮蛇；无毒的青竹标由于通身都是绿色，所以常与竹叶青混淆。
蛇崽子说识别蛇是有毒还是无毒，凭的是眼力和经验，这需要长久的练习和积累。不过，如果出来捕蛇，学好捕蛇技术和懂得被咬伤后的急救措施特别重要。
每抓到一条毒蛇，蛇崽子就用右手抓住蛇颈，左手将一个装毒的小瓷碟塞入蛇口。这时毒蛇就会狠咬小瓷碟，排出毒液。这种取毒法操作简便，但是蛇口腔中的污物会混入毒液中，有时还会带入泥沙等杂质。为排掉毒液中的杂质，蛇崽子就在小瓷碟表面罩上一层薄膜。
蛇崽子将采集到的蛇毒装进一个小瓷瓶里密封起来，以备牛犊子日后作画之用。
三、蛇舞
这天，牛犊子表示要给蛇崽子画一幅《与蛇共舞》图，提出要好好看一下由蛇崽子指挥的群蛇表演。
令蛇崽子意外的是，蛇崽子说：“既然如此，那我给你表演一个专场吧！”
于是就在牛犊子家的门前，蛇崽子率领蛇演员们闪亮登场。
蛇崽子手握一条火赤链蛇，走到场中，抱拳致开场白：“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承蒙各位爷爷奶奶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弟弟妹妹赏脸观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说毕他先后打开三个竹篓，群蛇涌出盘身昂头排成三列。蛇崽子站在蛇前，说：“表演即将开始，先在这里给各位鞠躬了。”说着深鞠一躬，身后群蛇也跟着俯下头去。
只见蛇崽子一舞手中的火赤链蛇，口中高喊：“一天喜气。”同时脚下踏动。一条色彩斑斓的玉斑锦蛇扭动着身子欢快地出列。蛇崽子撮嘴吹起了《欢天喜地》的曲调，在此伴奏下，玉斑锦蛇跳起喜气洋洋的舞蹈。曲调停歇，玉斑锦蛇回队。蛇崽子手舞足蹈，喊一声“二龙戏珠”，两条银环蛇出列。蛇崽子扔出一个雪白皮球，两条蛇便用蛇头蛇吻逗起皮球来。接下去是“三阳开泰”，三条蛇各顶一个红色皮球向空中抛耍；“四体康健”是四条蛇整齐划一地做起运动来；“五谷丰登”是五条蛇叼着五种谷物，跳着喜获丰收的舞蹈；“六畜兴旺”是六条蛇模仿马、牛、羊、猪、狗、鸡的形态，蛇崽子再配以惟妙惟肖的叫声；“七星高照”是七条蛇各自蜷缩成一团，组成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八仙过海”是八条蛇各逞能耐，表演穿过火环，吞吐远大于蛇头的物体等节目；“九九归一”是群蛇摆出“九九归一”四个字；“十分美好”是十条蛇相亲相爱地聚在一起，表现出一个温馨和谐的场景；“百里挑一”是一条漂亮的雌蛇顶着一个“绣球”，经过千挑万选抛向其中的一条蛇；最后在蛇崽子撮嘴吹出的《与蛇共舞》的曲调的伴奏下，众蛇极尽舞蹈之能事，出现了群蛇狂舞的壮观场面。
牛犊子全神贯注地看到表演结束仍然意犹未尽的愣在那里。蛇崽子上前碰了他一下，笑着问：“怎么样？”牛犊子说：“太精彩了！看得我如痴如醉。我的头脑里已经有了一幅画，我只要照样画下来就好了。”
牛犊子有一点不解地问：“你每次下达指令，有时并没有出声，只是踏动地面，蛇们怎么就知道呢？”
蛇崽子说：“蛇的听觉其实是比较迟钝的，但它们的感觉异常灵敏，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被惊动，我是用脚的踏动来指挥它们，如果单用声音来指挥它们效果是比较差的。”
四、变故
夜晚，牛犊子开始磨墨准备作画，这时房门被敲响，同时传来妈妈的声音：“犊儿，你爸在外面做工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怎么回事？”“爸爸会不会是在主家过夜呢？”“因为晚上是吃饺子，他早晨出门时说他会回来吃。他上工的主家离我们也不远，按说不会在人家歇宿。你还是去做工的主家看一下吧！？”“那好吧。”牛犊子说着停止磨墨，问清爸爸做工的主家后便摸黑出门了。来到主家一问，主家的人说牛师傅没有在他家过夜，说是家里有事急着回去，连晚饭也没吃就走了。牛犊子自然明白，爸爸委婉说出的所谓急事指的就是回家吃饺子。于是牛犊子沿路找回家，爸爸仍未归。母子俩开始出门找，蛇崽子父子闻讯也参与寻找。凡是附近老牛可能去的地方，四人都找过了，结果找了大半夜，还是一无所获。
第二天一大早，又跑出去，找到中午，牛犊子等人几乎绝望了。牛犊子要去报官，蛇崽子说：“先不着急，蛇的嗅觉比狗灵敏得多，我用蛇来寻找试试。”于是他让牛母拿出牛父最近穿过的衣服，让一条蛇去嗅，为的是记住牛父的体味。经过一番培训，灵性异常的蛇按照蛇崽子的意思，从牛父做工的主家出发，蛇寻着气味一路找去，在离开道路不远的一片野地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甚至看到了斑斑血迹，但是并没找到人，在蛇的引领下，找到一个陡峭的山坡下，蛇停住了。于是蛇崽子和牛犊子下坡寻找，结果找到了牛父的尸身。
这个陡峭的山坡十分偏僻，并无道路，牛父在傍晚做工后应该不会来这里，从野地中打斗的痕迹来看，不难分析出，这里是抛尸现场。
牛犊子母子在痛哭一场后，牛犊子去官府报案。知县会同仵作、捕快查验现场，认为牛父被人杀害后抛尸的可能性最大，但是现场并没找到能证明凶手的有效线索，三天过去了，案情毫无进展。
五、复仇
然而蛇崽子的私下调查却取得了重大进展，他在当初知县来现场查验走后，立即悄悄进行调查。他利用蛇超常灵敏的嗅觉，令其熟悉凶手留下的气息，然后跟着蛇去寻找凶手，结果蛇将蛇崽子和牛犊子引到当地王员外的府邸。蛇崽子让蛇停下来，躲在一个角落与牛犊子商量，突然蛇异常兴奋起来欲滑过去，但被蛇崽子拽住尾巴。只见王员外的独子王标率领四个狗腿子趾高气扬地从宅内出来。从蛇的反应来看，凶手应该就是这王标。牛犊子见到杀父仇人，就要冲上去拼命，被蛇崽子一把按住：“不要冲动！我们回去跟爸妈商量一下。”
回到家跟爸妈一讲，妈妈说：“听说王员外跟知县时常来往，关系不一般，这可如何是好？”爸爸说：“就是知县是个清官，但凭蛇的认定也无法作为呈堂证供，看来报官的道路行不通！”“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任凭凶手逍遥法外？”牛犊子忧心忡忡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要替天地主持公道！”蛇崽子恨恨地说。三人充满疑问地看着他，他含笑不语。
两天后，市井中便开始流传一桩新闻：王员外的独子王标及其四个狗腿子在荒野企图凌辱一个少女，不料触怒一群蛇，结果五人全被咬伤，中毒而死。老百姓私下里弹冠相庆，默默感谢群蛇，除了地方的一大祸害。
牛犊子问蛇崽子，那个少女是不是他假扮的，蛇崽子开始笑而不答，在牛犊子的一再追问下，蛇崽子承认了。他说自己扮成一个漂亮姑娘，故意在大街上撞上王标，王标是个淫邪之徒，一见之下就上前调戏，蛇崽子掉头就跑，王标及四个狗腿子紧追不舍，将其引到一片偏僻的荒地，让事先潜伏在那里的老蛇头驱动群蛇，向王标五人发起进攻，结果全被当场咬死。
六、拥别
王员外利用知县的人力开始秘密寻找那个将其儿子引到荒地的少女，为了避免引起怀疑，牛犊子主动催促蛇崽子和老蛇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一大早，蛇崽子准备离开时，却不见牛犊子出来送行，蛇崽子让父亲等会儿，他进屋去看看。他悄悄走到牛犊子的身后，发现牛犊子正在作画。画面上一个少年手握一条火赤链蛇挥动着，而在他身体四周群蛇尽情狂舞。此刻，牛犊子已经给群蛇点了睛，只剩下少年的双眼没有点睛，他凝视了一下，一笔点下去，左眼便活了，再点一下，右眼也活了。
“好！真好！”蛇崽子不禁叫出声来。牛犊子这才注意到身后的蛇崽子。他拿笔写上“与蛇共舞”四个字后，拿起画送给蛇崽子。蛇崽子注意到他满眼的血丝，感动地问：“为了作画，一夜没睡吧？”牛犊子说：“早就说过的，现在才完成，已经很抱歉了。不过，这会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夜。”
蛇崽子看到牛犊子手指上有斑斑血迹，便关切地问：“你的手怎么了？”牛犊子说不小心划破了，而他的眼睛却不自觉中扫了一眼墨砚。蛇崽子觉察到这一点，激动地问：“怎么，你用的是血墨？”牛犊子含笑无语。
血墨是一种十分独特的墨石，须用人的血液才能化开，作画者如果不是为了表达深切的情感是不会用此墨作画的。
牛犊子将画儿卷好后，郑重地送给蛇崽子。
到了分别的时刻，牛犊子拉着蛇崽子的手依依不舍，十分伤感。
蛇崽子突然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再来的。”
牛犊子笑逐颜开，激动地说：“啊！那就太好了，再来了要多呆些日子。”
蛇崽子腼腆地说：“再来了我就不走了。”
牛犊子被他这句话说愣了。
蛇崽子扑哧一笑，嘴唇嗫嚅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字：“来了嫁给你，你要吗？”话音未落，已经红了半张脸。
牛犊子更愣了。
蛇崽子突然上前抱住牛犊子，把胸脯贴在牛犊子身上，牛犊子感受到了少女的绵软与幽香。他一时懵了，两只手垂着不敢动，不知该往哪里放。等他恍过神来，激动动地欲伸手去揽蛇崽子的腰时，蛇崽子却突然抽身离开，不好意思地回过头说：“你是男人可不许占人家女孩的便宜。”
这时，老蛇头在外面催叫起来，蛇崽子说：“我得走了。”
在蛇崽子转身走动时，牛犊子坚定地说：“从你走后，我就呆在这儿，无论水灾旱灾，无论何日何月，我都会等到你回来！不过，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蛇崽子一阵感动，说：“等你长成一个男子汉了，我自然就回来了，到时我还要帮你实现成为名画家的理想呢！”
“那咱们一言为定！”牛犊子说着伸出了手。“一言为定！”蛇崽子说着紧紧握住牛犊子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