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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曾经共舞,是我毕生最快乐的记忆(2)


  圆舞,我同江海跳的第一支舞,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似乎预示着我和江海之间,无论走多远,无论遇见多少人,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原地,回到对方身边。

  午夜晚会结束,我没有找到赵一玫和何惜惜,只得让江海送我回家。又圆又亮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我没有喝酒,却已微醺,我和江海并肩而行,我不时地转过头看他,再看一眼,生怕他就此消失。

  我胡乱地找话来说:“Joseph让买的那本《C++primer》你买了吗?”

  “嗯。”

  我耷拉着头抱怨:“好贵啊,两百多刀,根本买不起。”

  “嗯,”江海想了想,“我帮你去跳蚤市场和二手书网站找找吧。”

  “好啊,麻烦你了。对了,周末你有空吗?说好的来美国后一起打壁球……”

  我生怕他会拒绝,大气也不喘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江海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才开口说:“姜河,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第一,我周末有空;第二,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吃那家日本菜;第三,我下周有一个project,所以你在图书馆都能找到我;第四,姜河,把背挺直,你今晚很漂亮。”

  他说得很慢,我低着头听,听到最后一句,我一下子愣住了,抬起头看他,他也认真地看着我,我立刻满脸绯红,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还拉了拉礼服的裙摆。

  江海将我送到宿舍楼下,有喝醉了的美国女孩同身边的男孩大声调笑,泳池旁还有人在吃烧烤,热情地问我们要不要来一串烤棉花糖。

  江海停下来,对我说:“很高兴今夜能与你共舞。”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的那三名乐师,面对巨船撞上冰川的命运,只有他们静静地矗立,献上生命的最后一曲。

  我用钥匙打开寝室的门,赵一玫蜷缩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手机。何惜惜在玻璃桌前,打开台灯,戴着耳机听歌。

  我脚痛得快要断掉,踢掉高跟鞋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打了一个哈欠,遗憾地说:“要是有酒就好了。”

  “未满二十一岁禁止喝酒。”赵一玫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下定决心般丢掉手机,也走到我面前坐在地上。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笑着靠在她的肩膀上,拉了拉何惜惜的衣摆,示意她也加入到我们东倒西歪的队伍中来,“毕竟这是值得纪念的一个夜晚,庆祝我们在旧金山的生活正式开始。”

  何惜惜转过头来看着我,静静地说:“你知道旧金山在哪里吗?它不在当下,也不在别处,”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在这里。”

  八年后,在我离开旧金山的那一天,我才终于真正明白何惜惜的这句话。无论是旧金山还是爱情,它们都只是我们心中的一个梦。

  而等到那时,我再回想起一切开始的这一晚,想到我同江海跳那支圆舞,想到赵一玫错过的那通越洋电话,想到何惜惜本不会去参加晚会……原来命运早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们。

  只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即将要发生的,都是命中注定。

  03

  美国大学的计分方式和国内大学有些不同,最终成绩由平时作业和两三次期中考试以及期末考试共同组成。

  第一次期中考试持续了三个小时,老师发的士力架被我舔得干干净净,当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时,赵一玫冲进来,十分妩媚地冲我抛了个媚眼,然后告诉我:“我谈恋爱了。”

  我花了十秒钟来消化这句话,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向她。她走上来捏了捏我床头的大海豚:“来,笑一个,晚上请你吃大餐。”

  “有什么好吃的,”我恹恹地说,“我现在已经堕落到去Subway(赛百味)点Footlong(12英尺长的三明治)了。”

  赵一玫冲我摇摇头:“唯美食与爱情不可辜负。”

  赵一玫的男朋友叫南山,是个中美混血儿,大我们两级,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酒窝。他叫赵一玫“阿May”,我很喜欢他叫赵一玫时候的样子,像是一个刚刚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的婴儿。

  他们两人的相识十分戏剧性,赵一玫深夜抽风,开车去星巴克买卡布奇诺,停车的时候神志不清,把刹车当成油门,一脚撞上前方的越野车。

  怎么说呢,这种事发生在赵一玫身上,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南山就是那位倒霉的车主,等他走出星巴克看到站在两辆车之间垂头丧气的赵一玫时,他忍不住笑起来,走到她面前,将热乎乎的咖啡递给她,认真地说:“给你。”

  恰好是一杯卡布奇诺。

  “真浪漫。”我羡慕地说,“所以你们是一见钟情?”

  “你相信一见钟情?”赵一玫反问我。

  我点点头,在那个时候,我固执地认为,一见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他出现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在旧金山的凌晨一点,递给你一杯热咖啡,难道这还不足以打动你?”我冲赵一玫翻了个白眼。

  “Come on baby,女生可不能轻易被感动。”

  我不服气,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赵一玫顿了顿,隔了许久,我都快睡着了,她忽然开口:“因为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埋单的时候,赵一玫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三文鱼,让我带回去给何惜惜。

  “感觉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她说。

  “你们俩的时间表错开了,她的课都选在了上午。她最近找到了一份兼职,晚餐的时候你可以在自助餐厅找到她。”

  “我才不去自助餐厅呢,”赵一玫吐吐舌头,“每次都克制不住,会胖死的。”

  周末的时候,我一个人去超市买下星期的囤货,有机牛奶被放在冰柜的高处,我踮起脚也够不着。有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拿下那盒牛奶放进我的购物车里。

  我回过头,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江海。

  “嗨。”我开心地跟他打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室友呢?”江海皱眉问我。

  “谈恋爱去啦。”

  “那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提回去?”

  我愣住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下子忘了没车了。”然后又抬起头偷偷瞟了瞟他。

  他发现了我的目光,点点头,好像在说会负责送我回去。

  我在心中欢呼雀跃,试探着问他:“你平时都是这个点来超市吗?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来吗?我实在提不动这么多东西。”

  “不一定,”江海想了想,回答我,“不过你要来超市可以给我打电话。”

  耶,我在心中窃喜,顺便决定晚上回去请赵一玫吃一桶冰激凌。

  结账的时候排队的人太多,我和江海便选择了自助结账。我将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件件放上去,当我看到购物车里最后一样东西时,一下子僵住了。

  “怎么了?”

  江海问我,然后他上前一步,顺着我的目光,和我一起看到了静静躺着的一大包一百零八片的Always卫生巾。

  我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然后十分慌乱地将它拿出来扫描条码。

  如果说此时我害羞得手脚无措,那么下一秒,我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我竟然忘带钱包了。因为赵一玫有出门背包的习惯,所以每次和她一起逛超市我都会自然地将钱包放进她的包里。

  我憋红着脸转过头,欲哭无泪地看了江海一眼,他似乎猜到了,走上前掏出他的银行卡:“用我的吧。”

  这真是让我刻骨铭心的一幕。

  等出了超市,江海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我可以透过它们看到里面那一大包讨厌的Always,我还没回过神来,江海就停了下来:“下雨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旧金山的雨。连绵悱恻,像是落在情人心头的吻。无奈之下,我和江海只得又折回超市,买了一把很大的雨伞。

  这次我们走的是人工柜台,收营员找给我们一大堆硬币,还冲我们眨眨眼睛:“Enjoy the rainy day(好好享受这个雨天)。”

  “根本没办法enjoy好吗!”我抱怨道,转过头看到江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了?”

  “这个Quarter(2.5美分),”他拿起刚刚收银员找给我们的硬币,“上面的州标是密歇根。”

  我听得一头雾水:“所以?”

  “我在收集State Quarter(美国2.5美分的集邮册),”见我一脸迷茫的表情,江海便耐着性子给我解释,“你知道每一个两毛五分的Quarter的背后都有美国一个州的州徽吧?有一张美国地图,你把硬币放在对应的州所在的位置上,一共56个州,相当于集邮。很有趣,加上这枚阿肯色,我一共收集了二十三枚了。”

  我想了想:“原来如此,我总是收到一只老鹰的图案的硬币,那是哪个州?”

  江海忍俊不禁,笑得两眼弯弯:“那是最普通的一种。”

  我觉得今天真是丢脸死了:“那你有加州的硬币吗?上面画了一只熊?”

  “嗯,你想要吗?我下次带给你。”

  “你有多余的吗?给我的话,你会不会就没有了?”

  “没关系,收集得慢一点会比较有趣。”

  后来,我得到了那枚象征着加州的硬币。再后来,我发现亚马逊上十五刀可以买到一整套State Quarter,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每天都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无趣。

  我和江海撑着伞并肩往回走,雨下得稀里哗啦的,我故意走得很慢,恨不得这条路再长一点。

  快到寝室楼楼下的时候,我意外地看到了何惜惜。

  我看到她从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上走下来,她没有撑伞,隔着玻璃窗原本打算同车里的人挥手的,但她的手举在半途,又垂了下来。然后那辆车缓缓地开出了我的视线。我努力想看清车里的人的面孔,最后汽车一晃而过,只知道是一个年轻的男生。

  那天傍晚,我看到何惜惜一动不动地在雨里站了很久很久。不远处的窗边,暖黄色的灯光印出赵一玫和南山在厨房里一起做饭的身影。

  大千世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劫,埋在心底,葬在风中,都成了故事。

  这学期的期末,我过得全无感觉。跟着大家在图书馆熬了三天三夜,赵一玫一边敷着面膜一边奋笔疾书:“还记得科比的那句名言吗?我见过凌晨三点的洛杉矶,以后我也可以拍拍胸脯自豪地告诉别人,我见过凌晨三点的旧金山。”

  “拜托,”我笑着泼她冷水,“科比的重点是每一天,每,一,天。”

  在我们之中,过得最轻松的应当要数江海了。我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悠闲地看英文版的《时间的女儿》,那恰好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于是我笑嘻嘻地在他对面坐下来,问他:“你不需要复习吗?”

  他想了想,反问我:“你需要吗?”

  于是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赵一玫面前看起推理小说来,就在她快要抓狂的时候,我模仿她的语气轻快地说:“宝贝儿,淡定一点,不然没有人帮你带外卖,你只能自己去吃棒约翰哦。”

  然后我抬起头,发现对面的江海似乎隐约在笑。

  期末考试结束后,人人都开始期待起圣诞节,街上和学校里都挂满了亮晶晶的饰品。商场外面运来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有人写好心愿条挂在上面,小孩子围着它转个不停。受氛围的影响,我甚至有一种“世界上说不定真的有麋鹿车和圣诞老人”的奇怪想法。

  赵一玫问我平安夜的时候要不要来这里玩。

  “算了,我才不要当电灯泡呢。”

  我笑着拒绝了她。这是我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人人都沉醉在喜悦的海洋之中,江海似乎对西方的节日不感兴趣,我也不太愿意同别的人一起度过。

  于是在万人空巷的这一天,我一个人宅在屋子里,睡了一觉,发现所有的饭店和快餐店都关门了,只好翻出冰箱里的冰激凌和冷掉的比萨。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摸出手机,想要给江海打一通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窗外的彩灯一盏盏亮起来,蜿蜒着伸向远方时,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无所事事地打开电脑,意外地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的邮件。我点开来,是一张电子贺卡,白色的雪纷纷扬扬铺满整条繁华的街道,像风车一样在五光十色的夜幕里静静地旋转。

  贺卡下的留言是——小矮子,圣诞节快乐。

  我用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中最大的那片雪花,然后我翻箱倒柜地找出出国前顾辛烈给我的记事本,我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上面他的字迹十分工整。

  顾辛烈这个人,和绝大部分男生一样,字丑得惨不忍睹,又懒得要死,连阿拉伯数字写起来都嫌麻烦。小学时天天被老师留下来罚写字,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改进,下一次答试卷答得还是跟画简笔画一样。

  这绝对是我见他写过的最认真的字,这么多字呢,我想,他肯定在心底埋怨死我了。

  我有些冲动地拨打了他的手机号码,此时国内还是清晨四点,别说接电话了,那时国内的中学生很少有人用手机,说不定他都已经将号给停了。

  可电话嘟了三声以后,我就听到一阵紧张的男声:“姜河?”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握着手机,窗外忽然一簇烟花腾空,“砰”的一声炸开来。

  “姜河?你怎么了?”

  “没事,”我回过神来,涩涩地笑,“你还没睡呢?”

  “睡了,没关手机。”他笑着回答我。

  又一簇烟花升空,我贴着手机:“我没事,就是刚刚看到你的贺卡了,谢谢你。”

  他得意扬扬地笑了笑:“漂亮吧?我自己做的。”

  “好好好,漂亮得很,”我一边翻白眼一边又按下电子贺卡的播放键,“圣诞快乐!嗯,顺便提前说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

  04

  想起来,我能遇见江海,还要归功于顾辛烈。

  那年我才十岁,祖国大江南北都掀起了一股奥林匹克的热潮,小学生们个个整天扳着手指数鸡兔同笼,简直苦不堪言。放寒假的第五天,我正躺在我的小床上呼呼大睡,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姜河!姜河!太阳都晒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