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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八章  和尚卖年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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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的买卖不好,其实清孝街也一样。刘振升、五福祥……有一家算一家,家家都比往年冷清。咋回事?还不都是三个月前那场雨闹的?二姐什么都想到了,她甚至想到要事先堵上大伯的嘴,但她却恰恰没有想到那场雨的威力。其实,也不是她没想到,是她根本不知道那场雨意味着什么。那场雨不单单淋塌了吉祥画店,它还淹没了府城周边三个县的农田,冲垮了道路桥梁无数……水路不通,陆路也不通。加上周边大大小小的民乱或者匪患,东昌府城在某种意义讲已然成为孤城。外地的客商哪儿还来的了?外地客商不来,这么多年画咋卖?当地人能买多少?况且今年这年景儿,很多人年怕是饭都吃不饱,哪儿来的闲钱买年画?二姐越想越觉得前景暗淡。
  果不其然。腊月十四、十九两个集上也只是走了些灶王爷。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被称为小年,是家家户户辞灶的日子。所谓辞灶,就是给灶王爷送行。灶王爷在人间忙乎了一年了,这天要上天去给老天爷汇报工作了。时下不是有个词儿叫什么述职报告吗?这灶王爷在腊月二十三这天也要去做述职报告。玩笑,开个玩笑。在传统的习俗里,这一天很重要,仅次于除夕。为了送别灶神,家家户户都要熬麦芽糖。于是,空气中就到处弥漫着麦芽糖的气味,甜甜的,有点腻。
  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二姐实在有点挺不住了。眼看着年前只剩下二十四、二十九两个集,二十九紧连着年三十,到那时,家家户户的年货基本上置办齐了,卖不出什么东西。二十四这一天就成了关键。吉祥画店能不能起死回生,就看这一天的了。当一个人的所有希望只能无可先择地寄托于某一件事或某一时刻时,就只能像赌徒一样,疯狂,焦躁。赌徒还至少能看到对手。二姐却连对手也看不到,那只能是自个儿和自个儿赌,和命赌。二姐感到空前的无助。二姐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二姐平生第一次摆上香案,虔诚地跪下去,跪倒在尘埃里。双手捧着一柱香,高高地举过头顶,一拜,再拜,三拜……心里祈祷:灶王爷啊,咱家的事你可都看到了!爹爹被歹人暗算,疯了。姐姐远嫁他乡。吉祥画店也塌了。我的灶王爷啊,咱家可从来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啊,您可要好好地给老天爷说道说道,好歹保佑我把这些年画卖出去。不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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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四清晨,太阳朗朗地升起来,透过云层,红彤彤地洒满运河两岸。只是,河里结着厚厚的冰,冰上还东一片西一片地浅浅地堆积着没有融化的雪。空气里弥漫的依然是透骨的寒冷。而红红的太阳,只是一个毫无作用的装饰品。
  秦梦阳和伙计们早早地就支上了画摊。
  二姐故作镇静地守在旁边。此时,集市上还没有多少人。
  讨厌的虚空和尚再一次出现在二姐面前,和尚说:“小施主,这么早啊!”
  二姐心想,真晦气!便沉了脸说:“该念经的念经,该化缘的化缘。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今儿可没功夫听你扯!”
  虚空和尚倒也不恼,含笑合掌:“阿弥佗佛!贫僧既不念经也不化缘。这十冬腊月的,普天下都是凉快的好去处,我就看上你这儿了。”
  二姐一时语结:“你……”
  虚空和尚又说:“我是来买年画的。怎么?不想卖给贫僧?”
  二姐说:“买年画?您买年画做什么?我还从没见过庙里贴年画的!”二姐根本不相信虚空和尚的话。
  虚空和尚认真地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真是来买年画的。”
  二姐感到有些惊愕,不解地问:“那么,您要几张?”
  虚空和尚不紧不慢地说:“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二姐说:“此话当真!?”二姐上下打量着虚空和尚,脑子里出现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虚空和尚一本正经地说:“带我看画吧,点一下有多少。”
  此时,秦梦阳凑上前来,对和尚说:“您跟我来吧。”
  虚空和尚跟随秦梦阳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儿,对二姐说:“我出纹银五十两,把这些画全买下了。怎么样?”
  二姐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纹银五十两!这年头谁都知道银贵钱贱。特别是七月份朝廷和八国联军签订了《北京议定书》之后,要赔外国人四亿五千万两白银,四亿五千万中国人每人合银一两,这银价更是高的离谱。官府原本规定一两银子当钱一千,但老百姓谁都明白,实际上一千六百制钱也换不了一两银子。五十两纹银,那就是八万个制钱。这哪里是什么法师呀,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二姐的态度立马来了个大翻转,忙不叠地说:“谢谢法师了,谢谢。给您送到哪儿去?”
  虚空和尚连忙摆手说:“且慢,我还有话说。”
  二姐一听,脸上的笑容突然僵持,猜不透这和尚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虚空和尚对二姐说:“画,我全买了。但我没有现钱。”
  二姐一听就急了:“你这是大耍活人啊!赶快走吧,快走!别等我说出难听的来。”
  虚空和尚并不恼怒,依然笑呵呵地说:“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还有一个条件——吉祥画店的伙计们归我管三天。”
  听了虚空和尚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话,二姐就像是钻进了迷魂阵,分不出东南西北。
  虚空和尚并不理会二姐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你不用害怕,我不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还在这儿卖画。我就地儿把这些画卖出去。”
  二姐笑了,觉得这和尚有点意思。二姐说:“你如果卖不掉呢?”
  虚空和尚说:“画已经是我的了,卖得掉是我的,卖不掉也是我的。按市价,咱们一两银子当钱一千六百文,五十两纹银,那就是八万个制钱。卖多了,那就是我的香火钱。如果卖不到,算我亏本,先欠着你的,我化缘还债我自愿。你也不用担心我跑了,我现如今已经在兴隆寺里挂了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二姐想:这和尚也做起买卖来了,稀罕,太稀罕了。我倒是要瞧瞧,这和尚怎么把这些画卖出去。于是,二姐提高了嗓门儿喊:“秦师傅,告诉伙计们。法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从今儿起,三天之内你们都归他管了!再去给抬张桌子,拿把椅子,沏一壶铁观音……好好替法师张罗着。我今儿也开开眼!”
  虚空和尚又问:“有笔墨没有?”
  二姐一挥手:“笔墨。”
  有小伙计赶紧拿来文房四宝,展纸研墨。虚空和尚并不多言,挥毫落纸,写下八个大字——开光钟馗,驱邪避鬼。让小伙计张贴在画摊前。
  太阳渐渐升高,集市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慢慢地就把吉祥画店的画摊围的水泄不通。围观者都对那些钟馗画赞叹不已。
  二姐大喊一声:“伙计们,吆喝起来!”
  “年画,年画……吉祥画店新版年画……只此一家……”
  “年画啦……天地诸神,您请一张回去,保佑您明年发财,万事吉祥……”
  “开光钟馗,驱邪避鬼……兴隆寺大法师现场开光……走过路过,千万不能错过……”
  经伙计们这么此起彼落的一吆喝,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小伙子挤进人群,高声说:“我买年画,请一张玉皇大帝,一对门神,各样的钟馗都来一张!”边说边把几个铜板拍桌子上。
  紧接着就有人跟着喊:“我和他一样!”“这是我的!”“我也要!”
  我们家的画摊前立时热闹起来,几个伙计有卖画的,有收钱的,还有一趟一趟从家里往外搬运的,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忙就是一整天,午饭也是轮流吃的,大饼卷葱。一直到日落西山,买画的人还迟迟不肯散去。
  虚空和尚对二姐说:“请少东家发句话,今天先让大家散了,明天后天再来买。这几天不管是不是集,吉祥画店都开张。”
  话从二姐嘴里说出来,又成了另外一番样子:“今儿天黑了,大家明天再来。虚空大法师开光的年画,已经买完了,大家早点散了。大师晚上还要给余下的画开光呢!各位明天早点来,都能买得到……”
  冬天,天黑得特别快。等到人们陆续散去,秦梦阳带着几个伙计收拾好摊子,天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清了。运河两岸的人家,纷纷亮起了灯火。
  东家是不管晚饭的,收拾停当,伙计们都各自回家。
  虚空和尚也向二姐道别。
  二姐说:“法师且慢。今天的画钱还没清点呢,得让您见个数啊!”
  虚空和尚笑了笑,说:“不用。一共是三万二千另二十三文。”说罢,撇下发呆的二姐,抬脚就走了。
  秦梦阳对着虚空和尚远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双手重重地拍打身上的尘土。
  二姐看了秦梦阳一眼,没有做声。只是淡淡地说:“你也早点回吧,明儿早来。”
  秦梦阳“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二姐叫住秦梦阳,拿了一个酒葫芦递过去:“给你打了点酒,自个儿回家喝吧!”
  秦梦阳接过酒葫芦,也不吱声,揣在怀里,转身走了。
  且说二姐回到家里,高兴地连饭也不吃了,叫了母亲来,一同数那些铜钱。大大小小的铜钱堆在宽大的木床上,煞是好看。反来覆去的数了两遍,大小铜板和若干碎银合起来,恰好是三万二千零二十三文。二姐呆呆地回想着虚空和尚的一言一行,觉得这和尚异常诡秘,好像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