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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八章  和尚卖年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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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的雪越下越大,一团一团地往下掉。
  两驾马车带着二姐沿着运河一路往南,绕了一个大圈儿,一直绕到府城南关。隔着宽宽的护城河,南城门的轮廓清晰可辩。最后,马车在一座极不起眼的院落门前停下。
  秦梦阳带着一帮伙计迎出来,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车上的东西往院子里搬。天气虽然冷,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笑。这一天注定是他们的节日,更是二姐的节日。
  这个院子是二姐早就租下的,早在我出生之前就租下了。一亩大的院子空荡荡的,一拉溜八间正房。房东是个孤老太婆,眼花耳背,脾气古怪。见二姐肯付两倍的房租,还答应管她吃饭,乐得像捡到宝贝似的,二姐说什么她答应什么。二姐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么大的事儿她愣是敢做主。不光是敢做主,更是把母亲也瞒了个严严实实,直到临出门的那天才告诉母亲。二姐悄悄地租了房子,悄悄地雇了木匠打好了印画的案子——十二张崭新的画案漂亮而且结实。二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哪间房子印画儿,哪间房子住人,哪间房子存货……你当我二姐那天一大早出门是去玩耍了?才不是呢!她去干啥?除了雇车就是采买——印画的各种工具、粉连纸、米、面、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古到今都是这个理儿。你又问了,我二姐不是孙悟空,又没有七十二般变化,她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安排下这样多的事情?告诉你吧孩子,我二姐可聪明着呢!她明白一个理儿——就算她自个儿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啊?那天早晨,她先找了秦梦阳,又让秦梦阳找来几个可靠的伙计,六七个人分头去办,这才在一天之内办妥了这些事情。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二姐不怕花钱,比如米面什么的,能让店家送就让店家送。这就应了一名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六两银子在那一天就全花光了!六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县太爷一年的官俸也不过五十两!六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开销。说到这儿,你总会明白一点——为什么二姐拼死也要让母亲把我“变”成男孩儿。如果我不是男孩儿,二姐的梦就圆不了,就会让大伯把她的梦芽芽儿齐根儿掐断!要不说二姐聪明呢!她早就看清了这一步。
  打发走车夫,二姐把伙计们召集到摆放着十二张画案的两个通间里。问了问,知道大家都按要求带齐了铺盖,地铺也都收拾妥当。二姐对大家说:“我也不和大家扯闲篇儿,让大家来就是印画的。可这次的活儿,和平时不一样。就印一个月,但一个月要出三个月的力气,今天这个院门一关,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半步。好好干这一个月,我给大家三个月的工钱,让大家过个好年。但是,我丑话说在前边儿,谁要是犯了我的规矩,甭想拿到一个铜板儿!大家可以相互盯住了,有人检举犯科的,赏检举人一年工钱,亲自捉到犯科的,赏两年工钱!咱们吉祥画店过了年能不能正式开张,你们的饭碗结实不结实,就看这一个月的了。这会儿就听大伙一句话——干,还是不干?愿意干的就留下,不愿意干的立马走人!”
  一盏高高地挂在空荡荡的晾画杆上,昏黄而且暗淡。
  伙计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都在心里盘算着:一个月挣仨月的钱,值了!老的小的还都指望自个儿养活呢,自个儿图啥呢?不就是图个钱吗?干!干嘛不干?吉祥画店做好了,自个儿也有了饭碗。于是,有人喊:“东家让咋干就咋干!没话说。”其他人赶紧附合:“对!俺听东家的。”“俺有的是力气!”“力气是使不光的,出力长力嘛!俺跟东家干。”十几个伙计没有一个要走的。一口一个“东家”地叫着,没有一个打嗑巴的。之前他们也叫过二姐东家,可那不过是随着二姐的恶作剧戏弄我大姐夫。在那帮伙计们眼里,二姐再怎么聪明,也左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而这次就不同了,二姐是在赏他们饭碗。按说呢,这聊城县的画店也不止我们一家,什么刘振升啊,什么五福祥啊,光清孝街就好几家。伙计们个个都是有手艺的人,到哪儿找不到饭辙?乍一听呢,这话在理儿。可你听我仔细掰扯掰扯就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了。府城里的画店是不少,可每家用多少伙计都是有数的。而且,每家的伙计都和东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亲戚朋友,或是熟人保举。关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用一个新人就得辞掉一个旧人,有几个东家愿意这样瞎折腾?除非是有旧人离开了才找人顶缺,或者是像秦梦阳那样的好手才有人愿意要。但是秦梦阳为什么没有去别的画店?这倒是件奇怪的事情。所以,那些伙计们离开吉祥画店的日子,是他们最难熬的光景。家在城里的,还能做点小买卖儿。家在乡下的,庄稼都被雨淹了,日子更是难挨。这次二姐叫他们回来,是救他们一家老小的命啊!还有谁敢拿二姐不当回事儿?他们终于明白:东家就是东家,不管年龄大小,不管是男是女。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的管。没有人敢再拿豆包不当干粮,他们叫二姐“东家”,叫得规规矩矩,叫得字正腔圆。
  二姐对伙计们那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所以二姐并不理会他们多少有点刻意的奉承,她的眼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秦梦阳身上。
  秦梦阳略微迟疑了一下,说:“东家,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秦梦阳从来不肯管我父亲叫一声东家,他叫师傅,可他管二姐叫东家。因为他想了半天,觉得除了东家这两个字,他叫什么都不合适。
  二姐将一串钥匙双手递给秦梦阳,二姐说:“秦大哥,这是仓库的钥匙,印画的事儿我不懂,你就领着大伙儿干吧!”
  秦梦阳迟疑着,说:“这……”
  二姐深鞠一躬,双手依然托着那串钥匙,说:“大伙儿就靠你了,你若是再不答应,我就只能给你跪下了。”
  秦梦阳连忙说:“东家,这可使不得。我依你,东家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一边说一边接过钥匙。
  二姐直起瘦小的身子,高声说:“各位!我虽然是东家,但却不懂印画儿。以后,秦大哥就是你们的头儿,印画的事儿,他说了算。哪个不服就当着大伙儿的面儿说出来!咱们当面锣鼓对面戏,谁要是背后偷奸耍滑那就是和自个儿过不去!”
  “服!我们都服!”“秦大哥一手好活儿,咱们都服气!”伙计七嘴八舌地喊。
  二姐说:“既然这样,大伙都散了吧,今儿早点睡,明儿就开始干活儿了。谁的肚子饿就去厨房找刘妈要吃的。”
  伙计们散了,秦梦阳却没有挪脚。
  二姐说:“秦大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秦梦阳的话本来就不多,一张嘴就直奔主题,他说:“咱们是十二张案子,十六个人。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把十六个人分成四拨儿,每拨儿四个人。十二张画案是一刻也不能闲着。十二个人干活儿,四个人睡觉,四个时辰换一拨儿。只是……”
  二姐催促道:“只是什么啊?你快说啊!”
  秦梦阳说:“伙食要好一点儿,不然人吃不消的。”
  二姐说:“我当是啥事儿呢!这还不简单?这一个月我保管大伙顿顿吃白面馒头,每天中午见晕腥。还有什么事儿吗?”
  秦梦阳说:“没了。”
  二姐说:“秦大哥,你也早点睡吧!我去煮颜料,误不了明儿一早用。”
  秦梦阳转身走了三五步,却又蓦然驻脚,伸手从晾画杆上摘下马灯,弯腰放到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二姐特别感动,她看着秦梦阳的背影,居然有想哭的冲动。二姐拎着马灯出门,雪花扑面而来……
  那天晚上,二姐一宿没合眼,她连夜熬制出各种颜料。直到第二天天亮,小院儿的上空还飘荡着浓浓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