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十六章  卖扇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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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拿着纸扇端详半天。开始是眉头紧锁，继而是面色沉郁，再而是蓦然回头对我吼道：“哪儿来的？”
我不知就里，只是被二姐的神情吓呆了，手指着外边儿，结结巴巴地说：“外地……客商……给的。”
二姐说：“人在哪儿？快带我去找！”
我带着二姐来到画店门前，那个外地客商早就不知所踪了。我说：“要不，咱们到船上去找找吧？”那时，有几只商船泊在码头上。
二姐问：“那外地客商多大年纪？”
我说：“有四十多岁吧。”
二姐说：“你看准了？”
我点点头。
二姐说：“那就不找了。”
我回头一指卖扇郎，说：“是他做的。”
二姐甩手给我一个大嘴巴，说：“不早说？”
我手里的石榴骨碌碌滚落到地上，我一下就懵了，两手捂着腮帮子，居然忘记哭了。
二姐拨开人群，走到卖扇郎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我也跟在二姐屁股后面挤了进去，我想看看二姐到底想干什么。
卖扇郎的眼神开始游离，不敢与二姐对视。
二姐对卖扇郎说：“你站起来！”
卖扇郎乖乖地站起来。
二姐问：“你叫啥名？”
卖扇郎说：“鄙姓吴，贱名小陆。”
二姐说：“你也姓吴？小路？是走路的路还是梅花鹿的鹿？”
卖扇郎说：“都不是，是三国里边儿陆逊的陆。”
二姐伸手扯掉卖扇郎的的胡子——那胡子居然是假的，是粘在脸上的。
卖扇郎尴尬地看着二姐。
二姐说：“王小六！你个装神弄鬼的死人！”
卖扇郎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东家。”卖扇郎竟然是十年前从我们家出走的王小六。王小六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二姐用折扇敲着王小六的头：“不是你又能是谁？谁能把关公关老爷画成六根手指头？”
我跳起来，从二姐手里抢回折扇，仔细地数着关公的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六！”夜读春秋的关老爷果真有六根手指头。
二姐骂道：“你以为给关老爷画上六根手指头你就是大义参天的关老爷了？啊呸！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王小六挠挠头，笑着不说话。
二姐回头又看了一眼我手里拿着的折扇，对王小六说：“成了？”
王小六憨憨一笑，说：“成了。”
二姐不住地点头，眼里含着泪花儿，说：“行啊！你能成事儿！自从你在这画店里砍掉自个一根手指头，我就知道你能成事儿！”二姐回头叫我，“思蕙，快到画店里去，叫伙计们都出来，迎接咱们的雕版师傅。晚饭咱们下馆子！”
王小六看着我，说：“敢情这就是思蕙小少爷，都长这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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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到画店里，进门就嚷：“我姐姐说了，都出去迎接王小六，晚上下馆子！”
就我这一嗓子，那些伙计们全愣了。等他们回过味儿来，一个个放下手里的活计，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跑。秦梦阳也跟着大伙儿走出画店。
王小六给大伙儿鞠躬，说：“各位好啊！”
伙计们看着王小六，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个说:“嘿，还真是王小六！”那个说：“这不是那个卖扇郎吗？这孙子粘了一脸的胡子，咱们就愣是没认出来。”
二姐说：“从今儿起，王小六就是咱们吉祥画店的雕版师傅了。老掌柜早些年刻下的那些画版不是磨损了吗？让王小六给咱刻新的！”
王小六双拳抱在胸前对众人施礼：“从今往后，咱们又要在一口锅里搅勺子啦，各位多多关照！”然后又对二姐说，“东家，想当年，王小六流落街头，若不是东家收留，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再造之恩理应结草衔环。我这次腆着脸回来，就是想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
二姐说：“得嘞！一家人咱就不说两家了。”
王小六再次抱拳当胸，说：“谢谢东家，谢谢各位。”
二姐说：“伙计们，快把小六儿师傅的箱子抬进画店里，再给他收拾一间屋子。”
王小六说：“先不忙，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办。”说完这句话，他大步走到秦梦阳跟前，叫了一声“秦掌柜”，随即双膝跪倒，嘣嘣嘣连磕三个响头。
秦梦阳冷眼看着王小六，就是不说话。
王小六抬头说：“十年前我做了一件亏心事儿，是我去官府告的黑状，说秦掌柜通匪，害您进入大牢。今儿当着大伙儿的面，我给秦掌柜赔礼了！怎么处置全凭秦掌柜一句话，是风是雨我都接着。”
十年前的那场牢狱之灾，秦梦阳心里早就明镜儿似的。只是秦梦阳万万没想到王小六会来这么一手，当着众人的面这三个头磕在地上，那就是将了他秦梦阳一军。他秦梦阳要是再说什么，反倒成了小肚鸡肠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嘛！想到这一层，秦梦阳哈哈一笑，趋前扶起王小六，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王小六说：“秦掌柜大人有大量，您就当以前的王小六是个王八蛋，就当他早就掉到运河里淹死了。从今儿起，咱哥俩儿重打锣鼓另开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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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宴会也很热闹。吉祥画店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伙计们一个个都像是喝了鸡血一样。
二姐和秦梦阳挨桌敬酒。二姐和秦梦阳名为夫妻，可十年没有说过一句话，更别说这么近地在一起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王小六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契机。虽然他们彼此还不习惯，虽然他们的行为更多的带着做秀的意味。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二姐和秦梦阳中间隔着一道山呢，这座山他们两个谁也翻不过，谁也绕不开。这座山就是我父亲。
觥筹交错之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小六举起酒杯说：“这杯酒，咱们祝老东家福寿安康！”
此言一出，伙计们即刻鸦雀无声，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手里的酒杯僵持在半空，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二姐稍一迟疑之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托大伙儿的福，老东家一定会福寿安康。哪天他老人家回来了，我挨个儿给大伙请功，替你们向老东家讨赏！来，大伙干了！为老东家祈福！”
一场尴尬化为无形。但在酒阑人静之后，我却于无意之中听到了王小六和秦梦阳的另一番对话。那是他们回到画店以后的事儿了。我原本想拿着那把扇子去问王小六为啥给关老爷画六根手指头，那可是大不敬的罪过，他就不怕遭报应吗？其实，我心里边儿有自个的小九九，为了这把扇子我挨了二姐一个大嘴巴，这仇我得报。向谁报？向二姐？我不敢。这笔账只有向王小六算，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挨这个大嘴巴了。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报仇不过夜，不然我睡不着。所以，我就想借关老爷的六根手指头说事儿，至少要奚落他一番。我悄悄地溜进画店，却看到秦梦阳和王小六站在画店的院子说话。秦梦阳在前，王小六在后。王小六的脸对着秦梦阳的后背。
秦梦阳说：“酒桌上你是故意的。”
王小六说：“我是故意的。”
秦梦阳说：“白天呢？负荆请罪的那一出戏也是演给别人看的吧？”
王小六说：“你说呢？”
秦梦阳说：“为啥和我过不去？”
王小六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秦梦阳说：“你喜欢思萱？”
王小六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梦阳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年的告发，也许我娶不了思萱。”
王小六说：“娶她？你这也叫娶？笑话！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梦阳说：“你消失了十年又回来，我早就应该想到——来者不善。”
王小六说：“善者不来。”
秦梦阳说：“你我二人要注定无尽无休了？”
王小六说：“走一步是一步吧！这是我们的命，由不得我们不认。”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他们两个像是灌满了火药的大炮仗，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子擦出来，其中的一个，也许是两个，就会轰地一下炸开。炸得惊天动地血肉横飞。我有点害怕。要找王小六报仇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悄悄地退出画店，飞也似的往家里跑去。